“………………”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方乐誉“唰”一下就把裙子塞回了店员手里，转身，佯装镇定地问：“你怎么在这？”
宁松声第一次在方乐誉面前露出了类似于欲言又止的神色。
但他很快收敛表情，摊开手，露出里面紫色表带的电子手表。
“啪”的一下，方乐誉条件反射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腕，可那里此时已是空空如也。
宁松声说：“你把表落在餐厅了，大堂经理打了冯老师电话，他有事，先赶着走了，所以是我回去取的。”
方乐誉感觉太阳穴青筋开始轻微地跳动，但他尽力端住了脸上的表情。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之前说你要给妈妈买衣服，”宁松声边说，往旁边的展架上投了一眼示意便又收回，“我猜你可能会在女装店里，一家家找过来的。”
宁松声说话有一个特点，他会直视着别人的眼睛说，不管语气多平淡，但眼神是带着专注和认真的。
方乐誉：“……”
原本有些尴尬和恼怒的心情在这一双认真而没有多余情绪的注视下荡然无存。
要不然真诚是一切的必杀技呢。
方乐誉挠了挠脸，咳了一声：“……我的。辛苦你跑一趟了。”
他伸出手，宁松声会意，把手表放进他的手心。
手表落下的同时，宁松声的指尖无意间在边缘刮蹭了一下，方乐誉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眉心抽动了一下。
一交一换结束，方乐誉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他纠结买杯奶茶还是送个面包当谢意的紧要关头，宁松声对他点了下头，转身便走了，那背影显然是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方乐誉：“？”
方乐誉：“。”
更语塞了是怎么回事。
在交流中很冷淡的人方乐誉见过不少，但宁松声是少数连背影都散发着疏离感的，冷漠程度已在next level。
没有人天生是独行的，除非这个人在刻意地和外界保持着距离，又或者是这个人压根就不在意对他而言不重要的人的反馈是什么。
有点拽。
方乐誉抱起手臂，无奈地吁出了一口气。
好想也那么无所顾忌全世界的看法活一次啊。
-
两个小时后，方乐誉终于把一大袋衣服拖回了家——他买了估摸有二十来件女装，挺沉。
前几天买的大波浪长假发快递也到了。
方乐誉先对着网络教程把假发戴正，挑了件裙子上身。
穿完，对上镜子里的“女生”倒影，方乐誉居然有一瞬间不知死活地想拍下来给徐女士发：看，您不仅生儿也育女了。
当然，为了珍惜生命，没发。
那天走秀每个模特都有拍照留念，后期修完照片后，由崔成给方乐誉转交。
那三套照片里，每一件裙子在方乐誉身上都合身，可见从外人的角度看，只要他注意点遮住喉结，基本无从判断他是男生。
因此方乐誉十分有底气地穿裙子并拍了照，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良久，终究还是直接连选照片，一口气发了过去。
方糖：【[图片]×10】
手机犹如被炮弹轰击一般在桌面疯狂震动。
宁松声从计算里回过神，拿过手机随便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微皱起了眉。
方糖：【[图片][图片][图片]……】
方糖：【…[图片][图片]】
方糖：【明天要出去玩！哥哥可不可以帮我选选哪条裙子好看呀[萌萌]】
宁松声没有点进大图，所以照片仍处于缩略图的高斯模糊状态。
模糊状态里，勉强能看出是一个女生对镜的自拍，长头发，而脸则是被手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宁松声掠低眼，面无波澜。
Niiv：【找你朋友问，我不擅长】
来了！方乐誉盘腿坐起来，这招他懂！海王都喜欢装纯、装傻和暧昧拉扯，Niiv现在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作为一个海王，他哪里不懂了，他可太懂了。
方糖：【可是我没有别的什么朋友呀，哥哥你就帮帮我嘛~】
方糖：【你人那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那边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两三秒后。
Niiv：【也不要在网上随便给陌生人发你的照片，明白吗？】
这还是Niiv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哇塞，发个女装照也就一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对“方糖”有这么强的占有欲了？昨天的冷漠肉眼可见的冰雪消融，简直变如脸。
视觉动物。方乐誉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盯着屏幕，下了判断。
方糖：【好嘟好嘟我明白哒~】
方糖：【可素我不觉得哥哥是别人嘛[对手指]】
Niiv：【就算不是我，也最好不要那么快信任别人，注意网络安全】
方乐誉分析之魂持续燃烧：这句话的意思是最好在网上只信任他，其他人都有说谎的成分。
这就开始PUA和划地盘了？
十张女装露腿照，让海王死装哥为我放下高冷逼王姿态。
方糖：【哥哥当然是值得我信任的啦嘿嘿】
方糖：【如果不会，你就挑你觉得最喜欢的那条嘛[星星眼]】
方糖：【明天的活动很重要，挺多人都会去的，我实在拿捏不准，求求哥哥啦[可怜][可怜]】
另一边，宁松声的眉心逐渐压紧。
好半天，他还是点开了这一批照片的大图。
照片中，女生长得不矮，肤色偏白，踩着双拖鞋，大约是在自己房间拍的，一手格在腰前，一手支起来将手机竖在脸前，浓密的长发快落到了腰上。
虽然看不见脸，但不难猜长得也不差。
宁松声实在想不透这种长相的人，为什么姿态会在网上放得那么低。
想到方糖各种迹象都表现了她没什么朋友，也长期不自信，难道是长期受到霸凌歧视导致的？宁松声也确实听说过有因为长得好看而被霸凌的新闻。
长期不被重视以及家庭陪伴缺失，有概率会出现这种类似的卑微人格。
这样的人一般非常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和反馈。
从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冷漠不回，方糖也会坚持不懈地发消息就可见一斑。
方糖内心渴望能在网络上找到一个适合的倾诉对象，而这个倾诉对象实际上是谁并不重要。
本质上，他在方糖的视角里只能算作一个网络符号，并不是具体的人。
也许他之前保持不回的想法错了。
宁松声沉吟片刻，用两三秒翻完了所有图片，在最后一张长裙照上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
这条裙子他似乎见过。
按照脑中的印象判断，应该是今天中午见过。
想了一秒没想到出处，宁松声便没想太多，也许是流行款给他留下印象了而已，挑选片刻，选中一张比较得体的白长褶蓬裙。
Niiv：【第六张】
方乐誉看到消息，立刻从自己这边上往下数到了第六张。
看清是哪件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哇塞。”
那是一条红黑色的裙子，也是这批衣服里唯一一条做了露腰设计的裙子。
大片的红黑色蕾丝边点缀在边缘，设计上自大腿根以下做了斜切，一半的长腿从黑纱背后透出来，引人遐想。
十张照片十条裙子，也唯独这一条设计上露的最多最大胆。
Niiv不偏不倚就选中这张了。
方乐誉叹为观止，半点都不装了？
虽然我知道你本性好不到哪去，但你这也真是毫不掩饰啊？
老狗逼。方乐誉皮笑肉不笑地：【好呢哥哥，我也觉得这件裙子好看！我们眼光好一致呀嘿嘿】
Niiv：【嗯，合适就好】
Niiv：【我还有事要忙，先不说】
方乐誉吹了声口哨。
这还是Niiv第一次和方糖断联之前主动交代“有事”，而不是直接消失。
这还没有完全露脸，海王的态度就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和“没爆照期”的方糖待遇对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可见女装这条路是能走得通的。
总算探索成功了一条路，方乐誉隐约有点高兴，一想到海王会爽到，他就不爽了。
打开一条新的空白备忘录，输入标题：
记仇本。
内容：
6.15-第一次发女装照给人渣，他爽了，我很不爽，之后有机会一定要找一拳揍回来。
记完账，方乐誉把脚下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裙子分批分颜色进洗衣机，痛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几乎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伏案赶稿。
紧赶慢赶，总算清完两张稿件，把明天去明珠幼儿园画墙的档期空了出来。
临睡前，叶阿姨给方乐誉发消息：【小誉，你明天几点来园里？我给你带饭过去[微笑]】
fly：【可能是五六点】
叶阿姨：【这么早？】
fly：【我想的是早到早画完，不然雨季快来了，不早点画把颜料晒干，它就得被雨泡完了】
叶阿姨：【那阿姨给你带丰盛的早餐过去[大拇指]】
fly：【好的，期待[大拇指]】
次日五点，方乐誉按掉准时响起的闹钟，打着哈欠收拾洗漱，把昨晚就收拾好的挎包往肩上一带，踩上球鞋就出了门。
明珠幼儿园离方乐誉家不近，好在五点多的华海不堵，司机压着限速开爽了半小时就到了。
天色已然透亮，鱼肚白色的外沿透着蓝橙暖色，幼儿园的铁门紧闭着，悄无声息。
叶阿姨之前给过方乐誉大门钥匙，方乐誉拿钥匙开了门，走近那一面白墙，颜料桶果然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全都安安分分地靠在墙根角。
方乐誉按习惯的用色，把颜料桶从内向外摆放，将金属折叠梯架起，在亮起来的光芒下拿iPad给白墙拍了张照片，在设计软件里把之前就设计好的内容按比例分区叠到上面。
区分好区块后，方乐誉先在墙上描点打草稿，有几个点在墙顶，便蹬上金属梯，停到墙顶的位置落笔。
颜漆味重，方乐誉戴了口罩，此时口罩里逐渐蒙出了汗。
水珠沿落下颌，他不太舒服地用手背擦去。
金属梯因承重的移动而陡地抖了一下，梯脚不平，方乐誉忙一手扶住墙顶，一手压住梯顶，颠簸中，一个没注意，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啪嗒一下掉到了地底。
方乐誉低头瞧了一眼，没掉进油漆桶，还好。
他只能这样保持着扶墙顶的姿势把点定完，而后慢慢踩着金属梯往下，动作间，金属梯因不稳而轻微摇摆，发出轻轻的吱呀哀鸣。
汗珠忽然落进眼睛，方乐誉微微眯起眼，一下没能看清脚底，下脚太低，勾住了下一阶，脚尖在梯面滑绊一下，整个人身形登时不稳，向后滑倒！
我靠！方乐誉下意识拢住脑袋，在短暂又迅速的坠落时间里心想：“油漆桶没拿过来，万幸磕不到脑袋！但梯子可能会跟着一起砸下来……别砸脸，谢谢……”
耳边有风哗啦啦地划过，似乎还有一声近过一声的奔跑声。
方乐誉空出一丝心神思考那个声音是什么，背后猝不及防靠上一个坚实的力度和热度。
什……？
腰间随之环上一双手臂，紧紧禁锢在方乐誉身体两侧。
因时间仓促，那双臂膀发力稍微失了些准度，压得方乐誉滞了一下呼吸，清晰感受到底下接住他的人绷紧的肌肉变化。
谁？
不过眨眼，身后那股不轻的力道就迅速地将方乐誉拖离即将倒塌的折叠梯。
方乐誉的小腿甫一离开梯格的勾连，立刻踩到地面上，身体还不稳，习惯性向后倒退数步。
于是，身后的人才与方乐誉拉开一些距离，又被方乐誉轻莽地撞上。
砰的一下，耳边传来轻轻的躯体碰撞声。
折叠梯在不远处摇摇欲坠，方乐誉喘着粗气，身后耳边的呼吸也急促。
片刻，身后人终于开口。
熟悉的声线，但平淡的语调因剧烈运动难得有了起伏。
“第四次。”
方乐誉下意识接话：“什么？”
“第四次撞上。”
理智回笼，方乐誉总算听出了这一字一句说话的声线来源于谁。
他微微睁大眼，蓦地回头，正对上宁松声视线。
宁松声面色还是淡的，但这一次，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无奈。
“你是天生站不稳么？”
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能记住这是第四次（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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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事总过三（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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