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水龙头拧大,奔流的凉水向下冲过指尖。
方乐誉洗净残留在手上的颜料,又往脸上连泼数次,感受热气缓慢地消散。
宁松声在他旁边洗完手,从口袋拿出一张湿纸巾,往旁边递过去,而方乐誉早已扯起衣领在脸上糊了几把,松手,这才看见宁松声的动作,一顿:“怎么?”
“……”宁松声把手收了回来,“没事。”
语毕,宁松声拿纸巾擦干了脸,手背的水珠也仔细抹过,一遍,两遍,三遍,才把湿巾折好,丢进街外的垃圾桶。
方乐誉没忍住:“你这人洁癖是真的有点重。”
宁松声:“还好,自己打扫卫生习惯了。”
方乐誉跟着这句话去想象了一下这种洁癖认知里的干净的房子得有多干净?估计地板上掉一根头发都不允许,肯定能和徐卿思有共同话题。
他摇头失笑,没说什么,先一步走出去了。
穿过屋檐下,先是一地落满没有打扫的藤叶,踩上去窸窸窣窣的响。
宁松声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走远了,方乐誉便径自往小道的最深处走。
他一直走,直到拐了七八个弯,在曲径最尽头看见了一架钢琴。
钢琴头顶上搭着一个小亭遮阳蔽雨,琴身保养得当,经常有小孩子来玩,因此落的灰不多。
方乐誉按下琴键,叮咚数声响,音色像蒙在雾里,有些跑调了,但有时候老钢琴正是因为这点跑调而富含时间的韵味。
没弹几下,身后传来声音:“松声说你往这里走了,我就猜你来这里了。”
方乐誉没回头,直到叶阿姨走到身侧,才对她笑了一下,“猜得真准。”
叶阿姨:“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架钢琴。”
方乐誉:“童年回忆嘛,总是难以忘怀,”他俏皮地说,“还要谢谢您替我把我的童年回忆留住了。”
这架钢琴原本不在幼儿园园内,是附近一个破落公园的公共钢琴,方乐誉小时候就在这附近上钢琴课,每次上课前他就拿这架钢琴弹上片刻。
再大一点后,方乐誉就不在这里上课了,但他怀旧,每次有事来到附近都会到这架公共钢琴前看,前几年,公园要拆了重新作规划,这架公共钢琴也要拉走,方乐誉怅然若失,坐在钢琴前弹了半个多小时。
那天下午秋风瑟瑟,方乐誉弹得十指发红,陡的停住时,耳边突然传来热烈的鼓掌声。
方乐誉怔愣着侧头,落进了一个路边中年女人含着笑意的鼓励目光。
听完始末,叶阿姨也不知道怎么说服工作人员的,把这架钢琴搬进了园内。
从那以后,方乐誉踩着旧路走一遍的地方从公园变成了明珠幼儿园。
叶阿姨:“小松也很喜欢这架钢琴,”她脸上的笑容恬静,“感觉你们关系挺不错的,我很久没看见他能和一个人说那么多了。”
方乐誉也是贱,一瞬间脑子把这句话置换成了“小姐,我是说真的,作为管家,我已经好久没看见少爷笑得那么开心了”。
他很快把这个想法晃掉了,想的什么东西。
不过对比在校内的时候,他跟宁松声的关系确实是近了一点,但也就一点。
“我跟他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接触多一点,私底下我对他了解也没那么多。”
方乐誉:“您知道的,他太高冷了,偶尔我都不知道怎么搭话好。”
闻言,叶阿姨似乎若有所思。
良久,她莫名眼神坚定:“松声这个毛病确实让人头疼,我当时也是照顾了他很久他才卸下防备的,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很容易和他玩到一起,只需要一点机会。”
“呃……”
方乐誉看了叶阿姨一眼,把那句“别在没影的事情上对我那么乐观”吞回了喉咙。
算了,长辈也总是随口说你们的关系要好一点呀,不用那么较真。
他转而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墙绘喷完之后还要补一段时间保护漆和防水剂,大概持续三到四天的频率喷三次,但我三天之后就去外地毕业旅游了,到时候麻烦您去喷一下了。”
叶阿姨笑:“毕业旅行是好事情,和朋友多玩玩——去几天呀?”
“四天三晚,20号到24号,24下午回华海查分和参加谢师宴。”
叶阿姨:“行,你去吧,好好玩,啊。”
结束了这番对话,方乐誉走出曲径外,却见宁松声站在树下,手上提着他的包。
走到近前接过包,方乐誉说了句谢谢,“叶阿姨说她还要收拾一下园里的东西,不送我们了,走吧。”
宁松声递东西时自然而然地看向方乐誉,方乐誉却想起叶阿姨希望他俩关系变近,不由有些别扭,先一步别开眼,佯装自然地转向大门。
两三秒后。
宁松声语气平缓,好像随便找了个话题:“和叶姨聊了那么久,说了什么?”
说了你。方乐誉道:“就说钢琴,还有墙绘后续保养的事。还有……”他想起什么,“还有几天后,我和朋友一起去毕业旅行。”
方乐誉立刻扭头,“你去么?都是附中的同学,宋亚卓也在——”
“本来是六个人,但有个女孩子临时有事,去不了,名额空出来一个,你来不来?”
宁松声脚步稍顿。
方乐誉:“我们有六张机票黑卡优惠券,全国内航线一折骨折价,不出去玩一趟亏了。”
宁松声只是问:“你们要去哪?”
方乐誉想了一下,“西南吧,西南四省,地方目前还没定下来。”
一昼一夕的天光里,宁松声的侧脸拨上一层浅浅的光边。
他的眸很深,也只有在有光照进去时,颜色才会微微透亮一点。
方乐誉心里一动,不由得想,这人到底怎么长的长成了这个样子?骨相太优越了,拿去做打光示范一定漂亮。
宁松声又问:“什么时候去?”
有戏?方乐誉提起一点精神,“二十到二十四号,四天,不长。”
宁松声眼神放远,似乎在回想自己的安排。
半会儿,他才说:“那段时间有一个安排,可能抽不出空。”
这个借口光是听文字会觉得假,但宁松声的语气听上去不像作伪,而是认真的思考了,没有随便搪塞他。
倘若是别人,方乐誉就此便住口了,但对上这张脸,他的耐性要好很多,“真的不行?推迟一点也不行吗?”
这一次,漫长的风横亘在二人之间。
待走到第四颗树后,方乐誉意识到这是宁松声无声而沉默的回绝。
“……行,”方乐誉把手机在掌心转了几圈,也不强求,“加个联系方式?”
这回宁松声很快回应:“我扫你。”
方乐誉顺手点开头像码,手伸出了一半,余光瞧到什么,极其突兀迅疾地收了回来,活像突然接到了烫手山芋。
宁松声正要扫码,手被这个动作打了个岔,停在半空。
他无声地用眼神表达出:“?”
“……没事,”方乐誉眼疾手快切出方糖的账号,转回日常号,“刚手滑到收款码了,喏,这个才是。”
宁松声凑近相机扫码,嘀一声,对方账号界面弹出,点击添加。
[S]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方乐誉点了通过,随口问:“S是取自松还是声的首字母?”
很普通的问题,宁松声却像是被问住似的,凝眉想了一会儿,“起这个没有想太多。”
方乐誉没再问,在备注一栏打下“2班-宁松声”三个字,点击保存。
正好走到岔路口,两人要各自走往不同的方向,在路口分开。
方乐誉坐上出租车,回复完一整天的消息后,回到S的小窗,两人之间只有加上好友的默认对话。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方乐誉试图破个冰,但在表情包里划拉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最终还是放弃了友好问候,留这片灰白空空如也。
突然,叶阿姨发来消息。
叶阿姨:【小誉,你明天到二十号那三天有没有空呀?】
fly:【算有吧,怎么了?】
叶阿姨:【有个熟人找我问家教老师呢,她的上一任家教有事辞职了,下一位的话还在学校上课,二十号之后才能上岗】
叶阿姨:【如果不上家教,那家里就只有小孩一个人了,大人不想小孩无聊,想着临时找个三天的家教陪陪小孩子】
不想孩子无聊,找家教补课陪?方乐誉险些喷笑,好新颖的陪伴方式。
他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要是徐女士用这种理由给他找家教上课,方乐誉宁愿整个假期都跟着徐女士去医院上班。
但现在位置颠倒,他成了那个家教,加之是叶阿姨主动开口,方乐誉盘算了一下清稿时间,欣然应答下来。
第二天上午,方乐誉把商稿改完,抽空复习了一下小学数学和初中数学,下午循着叶阿姨给的地址去了小区。
小区是老小区,很浓厚的生活气息,单元楼没那么崭新,路过的休闲设施有些没处理好的边角已经生锈。
方乐誉抵达相应按楼层,电梯门开后,有两户离电梯最近,其中一户就是他的家教客户,只见门口只有一张简约的地毯,没有半点装饰。
他按下门铃,听隐约的铃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耳边的哒哒哒的脚步声——
消防通道里突然冒出一个穿蓝衣服的男孩,对方乐誉字正腔圆地说:“你好。”
方乐誉:“?”
方乐誉试探地回:“你好?”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片刻,男孩仰起头,认真得有点可爱,“你是不是要给我上课的老师呀?”
“?”
方乐誉半弯下腰,“你是……杜亿?你怎么不呆在家里等我?”
“刚才我想下去买点东西的,但是忘带钥匙了,回不了家了……”杜亿说话认真,有点一板一眼的样子,“我就只好在楼梯间这里等老师了。”
“没有备用钥匙?”
“……没有。”杜亿有些愧疚地说,不安地看向方乐誉,像是觉得请人上门做家教却没让人进门是一种失礼。
方乐誉是颜控,一看长得好看的人就会原谅他们之前做过的事,哪怕很蠢。而杜亿长得清秀,出的错也不是故意的,自然更不会让他放在心上。
“没事,老师不生气,”方乐誉笑眯眯地摸了下他的头,回身按了电梯,“走吧,老师给你找个地方上课。”
杜亿微微睁大了眼睛,“老师,我们不用回家上课吗?”
方乐誉:“你既然都没带钥匙进不去,那就不进了,我找个咖啡店给你补习,笔记本、笔和书我都带了,应该够你用,不够我再去附近买,走吧。”
闻言,杜亿却站在原地没动,好半天,才扭捏道:“老师……”
方乐誉回头:“嗯?”
“可不可以……不下楼。”
说这话时,杜亿揪着衣角,没敢抬头看人,只盯着脚底,彷佛鞋面上有什么很耐看的东西。
方乐誉转了过来,“你不喜欢去外面是吗?是就点点头。”
沉默大半天,杜亿才怯怯地点了下头,幅度都没敢太大,方乐誉:“嗯,没事,你不想下楼那我们就不下去了。”
他直起身,“你附近邻居有谁是白天也在家的吗?我敲门问问能不能收留一下咱俩,”
他对杜亿眨了下眼睛,“放心,说是补课的话,大部分中国家庭都会愿意开门的。”
杜亿似乎是呆滞了一下,立刻指向另一侧门:“那个……那家,住着一个大哥哥,他白天在。”
方乐誉望过去,一扇原装木门,门口不要说毯子,连鞋架都没有,不说住了人他还以为这家是空房。
六年级嘴里的大哥哥,年龄应该也大不到哪里去,可能是同龄人,应该更好说话。方乐誉思忖着,上前敲了敲门。
杜亿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安。
方乐誉抽空回头安抚:“没事的,他应该很好说话,不会怪你的。”
杜亿抿紧了嘴唇,还是没敢抬头,方乐誉便想办法逗他:“你说这家住着的是大哥哥,年纪应该跟老师差不多吧?”
杜亿:“嗯。”
方乐誉:“那你觉得是住在这里的大哥哥帅,还是老师帅啊?”
杜亿总算抬起头,打量方乐誉的脸,面上闪过纠结之色,好半天:“……我不知道。”
方乐誉并不在乎答案好坏,只顾逗他,佯装意外地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应该说,老师要比这家住的大哥哥要帅,明白吗?”
话音才将近过半,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方乐誉循声回头。
只一眼,他当场立僵。
杜亿:“老师,这就是住我对门的大哥哥。”
行了,方乐誉心想,老师知道了,你先别说话。
门内站着一个少年,身量不矮,比方乐誉还要高一些,穿着休闲服,与往常的形象不同,显出了三分平和。
宁松声扶着门把手,对方乐誉挑了下眉。
两厢静默。
方乐誉很想对杜亿说,不好意思,老师教不了你了,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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