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前阵子出了件喜事,朝中苏尚书娶妻,八抬大轿,唢呐鞭炮,气鼓喧天,引得城中百戏驻足观看。
苏尚书原配早逝,前阵子刚续弦,三日后尚书正夫便广撒帖子,邀请世家贵族来府中赏花品茶。
这其中一张请帖便来到了楚家。
楚家世代为大良护国将军,常年镇守边关,保卫国土平安。
以楚家的身份地位,自然看不上一个尚书。
楚家正吃着饭,楚父差人打发掉。
座上楚老父却突然发话,“雁儿不日便要上战场,这城中的热闹看一次少一次,有机会能看便去看吧。”
楚雁是楚家嫡女,如今十二,再过几日,便要随母戍卫边关。
众人沉默,又觉得老父说得有道理,再者也不敢违背长辈意思,便催促着楚雁回去准备。
楚雁欲言又止,还是算了。
几日后—苏府
马车平缓驶过,车内抖动,楚雁面无表情,她并不想来。
她自认为十二岁已经是个大人,长辈却仍当她是孩童,但自幼教导孝顺长辈,又不可违抗长辈心意。
“楚世子到—”
下人昂首宣告,此话一出,刚下马车的楚雁便赢得众人注目,不少仆从上前引路,就怕磕着这位小世女。
楚雁面色不改,小小年纪已有母亲的沉稳,平静地掸平皱起的衣襟,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往里边走。
身后的下人紧紧跟在身后,双手捧着红色绸带包裹的贺礼。
苏府的下人,先将她迎至门口,门口的下人又毕恭毕敬地领她进会客厅。
一路上,楚雁目不斜视,这京城的大院请的都是同一批工人,朱红柱子撑起的高门大户,进了院门,就是雕镂九转回廊,沿着长廊往里面走,又看着假山流水,鲤鱼戏莲。
她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见这种设计,光这种假山她家就有五六余处。
楚雁来到会客厅,先拜访苏家长辈,再会见尚书和正夫等一众人,认识了一圈人,最后在厅中坐下。
菜不可多夹,话不可不说,这京城的规矩多不胜数,偏偏楚雁一样都不喜欢。
无聊,无趣,无所事事。
她看着不断续上的茶杯,褐色的茶汤,倒映出她平静的双眸,她实在烦透这消磨时光的应酬,没话找话的问候,有这闲功夫不如回家多练一套枪法。
不少巴结的人前来,她为了所谓的待客之道,不知喝了多少盏茶。
眼瞧着又有一拨人朝她走来。
趁着下人来回上菜,时不时挡住人们的目光,楚雁趁众人不注意,溜到了宴会外。
与其在里面苦坐,还不如出来一个人呆着。
楚雁独自一人在苏府散步,今日正厅忙活,下人全都聚到那边,所以道上一个人也见不着,不知何时便逛到了后院。
“贱人!”
耳边突然响起几声孩童嬉笑,楚雁侧目看去。
透过重重竹影,看见三两个穿着华服的小孩正欢快地拍着手,围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男孩丢石子,又是笑话,又是吐唾沫,拳打脚踢。
楚雁皱眉,她出身武将,也懂得不欺凌弱小,又生在大家族里,没见过有人敢如此作恶。
她抬脚往里走去,停在一群小孩子身边。
“住手!”
这群小孩玩得兴起,哪顾得上楚雁,就算看见楚雁又如何,他们可是苏家嫡子女,收拾一个庶子,哪由得别人教训。
楚雁见他们不理人,有些不爽,这府中哪个不说敬着她,这几个小孩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捡起地上几个石头,在手中掂量掂量,确定不会打死人后,便用力弹飞,三个石子稳稳当当打在小孩脑袋上,又弹飞到地上。
“哎哟!”
一个小孩跌倒在地,一个捂着脑袋的大包,还有一个大哭起来。
吵死了。
楚雁心想。
为首个子高的小孩面露凶色,奶声奶气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管本少爷的事!”
他扭头看见楚雁,面露一丝怯意,虽然她穿得富贵,但现在在自己家里,他也坚信楚雁不敢打他,因为他可是苏家的嫡少爷!
“你是谁?这里我家,赶紧出去!”
“嗤,哪来的少爷敢在我面前耍威风?回去喝奶去吧!”,楚雁不屑道。
小小的嘲讽,少爷听了气急败坏,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龇牙咧嘴就要上前打她,楚雁自幼习武,随手提溜他的衣领,便将人轻松举起,随手一丢,便丢在地上。
少爷不可置信,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响彻云霄。
还有个小姐不服,见楚雁制止他们,反倒变本加厉,抓着一把石子洒向小孩,“我就打他!我就打他!”
楚雁板着脸,有些生气,她三步上前,握住她使坏的手,只是收紧了些,小姐也吓得大哭起来。
三重哭声,此起彼伏,很快吸引了路过下人的注意,下人看见中间站的是世女,便知道此事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赶忙又通报家主去了。
苏尚书正笑着和贵客聊着天,举杯畅饮,突然下人低声俯在他耳朵旁说了什么,她脸色突变:“什么!”
热闹的厅堂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苏尚书面前笑道:“无事无事,继续喝酒喝酒。”
不管有事还是无事,众人总得给主人家一个面子,继续聊着未完的话题,喝着未喝完的酒,会客厅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苏尚书一句先行离开,告别贵客,便匆忙放下酒杯。
身旁的正夫春光满面,看着结交到京城的贵夫,正笑得合不拢嘴,瞥见妻主脸色不佳,问道:“妻主,出什么事了?”
苏尚书怒道:“你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竟然冲撞了世女?若是世女怪罪下来,我就把你休了!”
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正夫一听出事,脸色惨白,也顾不上聊天,赶紧跟上妻主的脚步。
正夫走得不快,此时委屈地拿起帕子擦泪,又提步紧跟着妻主,没想到好好一场宴会,偏偏出了差错,一时怨孩子,一时又怨楚雁,世女好端端地上那干嘛。
楚雁看着三个小孩,有些无奈,双手叉着腰,毕竟以大欺小说出去还是不太光彩,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自然敢作敢当。
见到不远处总算来人,正要离开时,身后却感到一阵阻力,她以为是衣服勾到哪个草丛?
她回头,却看见被欺负的小孩正死死抓住她的衣角。
楚雁挑眉,微微扯了扯衣角,却收不回来,男孩也不松手。
眼前的小孩穿着锦衣,服装像是几年前的款式,如今也洗得泛白,衣上的竹叶纹路,也缺了几角。
楚雁:“松手。”
也不知道这小孩子哪来的牛劲,有这力气刚才怎么不反抗,全使她身上来了。
他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手上拽着楚雁的衣角,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眸中是非同一般的执拗,他就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记着她的模样,记到心底,记一辈子。
怪瘆人的。
被人这么盯着看,总归不适。
又拿他没办法,只能等人来了。
楚雁蹲下来,看着他。
男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愣怔地看着,这个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楚雁耐心地挑去他发间的碎石枯草,将他的头发捋齐。
见他跌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还记得爹从前是如何待她的,如今她便学着爹的模样,双手将孩子举起,扯直他的衣服,拍掉上面的尘土。
楚雁蹲在地上,男孩站着,一时间比楚雁还高出一个头来。
现在换她仰视他了。
不过楚雁就算抬头看他,也不觉得难受。
反倒是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尘土,石子划过的血痕。
怪可怜的,她想。
“别人欺负你,你该欺负回去。”
楚雁便从衣服中拿出手帕,替他一点点擦干净。
男孩没反驳她,只有在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才能反抗,弱小的反抗,只会迎来变本加厉的报复。
可他还是想她留下,头一次被人保护的滋味,让他十分眷恋,他不知道她是谁,只能笨拙地扯着她的衣角,以为这样就能将人留下。
男孩傻呆呆地看着她为自己做的一切,擦亮也好,整理也好,都是他不曾享有过的善意。
不知不觉,眼中蓄满泪水。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难受,心里既是悲伤又是快乐。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楚雁回头看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来做客的把主人家的孩子给弄哭了,说出去也不光彩。
地上的少爷一看爹来了,就不哭,抹了一把鼻涕眼里,扭头冲楚雁放狠话,“我娘来了!你等死吧!”
说完便狼狈地起身,哭着找爹,“爹爹,娘亲!”
苏尚书听到儿子说这大逆不道的话,眼珠子吓得差点掉出来。
小少爷刚扑到父母怀中,迎接着就是苏家主的“啪”的一巴掌,“混账东西!”
少爷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呆在原地,这巴掌的冲击力比楚雁摔他的还大,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疼爱自己的爹娘,怎么会打自己?
一旁的小姐也跟在少爷身后,刚想上前求安慰,就看见自己哥哥被打,吓得傻站在原地。
地上大哭的小孩见爹娘发火,立刻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吓得打了一个嗝。
场面寂静,谁也没开口,苏家的人怕世女怪罪,等着楚雁训斥,楚雁反怕苏家的人告状,等着他们开口。
楚雁还维持半蹲的姿势,手上拿着手帕,蹲得腿有些麻,于是站起。
苏尚书见楚世子不说话,以为她不高兴,赶紧抓着孽子上前。
少爷小姐不可置信,别楚雁打了,还得跟人道歉,还有没有天理?他们齐声开口道:“娘!是她先...”
“娘什么娘?还不向世女赔礼道歉。”
少爷小姐委屈巴巴,心不甘情不愿,直到被娘又打了一下,又见爹擦着眼泪相劝,只好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道:“世女对不起。”
苏家主生怕楚雁不满意,赶紧陪笑,这事就这么过去,可千万别传到楚家去。
楚雁见人家父母不追究,清咳两声,“不必如此,倒是本世女以大欺小了。”
苏尚书拍马屁道:“世子谦逊,怪老臣管教无方,纵容犬女欺人,回去定家法处置。”
楚雁不好插手别人家事,点头道:“确实古来家和万事兴。”
她正欲离开,却发现那个男孩不知道抓了多久,还不松手,大有跟着她一起离开的架势。
“快松开姐姐的衣服。”
苏家这才发现,往日不起眼的庶子正抓着世子的衣服,吓得怒斥:“还不松手!”
楚雁抬手制止苏家主的训斥,只是慢慢握着他的手,“听话。”
她一句听话,男孩就松开了手,任由她抽出了自己的衣服。
男孩低着头,眼泪总算忍不住滑落,他忍得了别人的轻贱,以为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可是心却流出阵阵悲伤,想抓却抓不住的空虚感,到头来只剩下一阵无力。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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