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石头是守村人。
他三岁时候没了爹,吃百家饭长大,靠谄媚的笑脸和狗腿的性格讨生活。
饭并不好讨,尤其像他这种要讨一辈子的,眼瞅着就是大麻烦。
没亲人,没朋友,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走不出村镇,这种人就叫守村人。
大家对他态度的转变,发生在去年。村里有人发现这小子长高了,十四岁出个头,倒有几分不加修饰的俊。
开始有人想把他卖到窑子里,奈何他对村里镇上都熟的很,总能跑回来,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干这麻烦事。
在这个村子,很难不注意到小石头,因为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春收秋收,他总在,就穿着那件洗到发白的长袄,跟着主人家忙前忙后。
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土地,但哭的比谁都伤心,干的比谁都卖力。
焦白月远远看他跪在人家灵堂里哭丧,总觉得他的眼泪是有真情实感的,只那一时三刻他不挂着笑脸,像个有自己思想的少年。
“小石头。”白事散场后她叫住他。
“欸。”他扬起笑脸,乖巧的转身:“月姐,什么事啊?”
“我有两亩薄田,秋收了自己干不动,你来帮我干活怎么样?”
焦白月话没说完,他已经在点头了,黑黝黝的眸子亮起来,像被赏了千八百两似的。
“每日我给你两个铜板,另外管三顿饭。”
焦白月不急不缓把条件说完,他反倒摆手:“哪用给钱,不用不用。”
“这是白家用人的规矩。”焦白月朝他笑了一下,叮嘱道:“明天一早就来吧。”
她旅居在番石村,买了一对老人家的宅子,这地自然也是之前她们打理的,没想到荒废了三个月,依旧结了很多果实。
次日一早天刚蒙亮,焦白月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
小石头已经来了,精神抖擞的把鸡鸭鹅放出来吃料,又拾了鸡蛋搁在框里。
她在屋里看着,恍然大悟,原来鸡蛋藏在那么多地方,怪不得她找不到。
他又扫了院子,修了篱笆,拔了杂草 ,都做完这些才坐在门口等她起床。
他睡觉大概是雷打不动的,没想到世上竟有如焦白月这般矫情的人。
等到公鸡打鸣,卖包子的张郎就按照约定把早饭送来了,今日还多送了一份,总共十个包子两碗粥,小菜若干。
小石头吃了一个包子,就急慌慌去地里干活。
焦白月也懒得费口舌,由他去。
等他回来,亲眼见她把吃剩的包子倒进鸡窝,还不准他抢,伤心到哭了两行泪。
次日,十个包子他便能吃七个。孺子可教。
秋收结束后,他已经攒了六十几个铜板,只存不花。
“小石头,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着我?”
经过一个秋天的相处,石楠很少在焦白月面前故作讨好的笑了,他知道她不喜欢。
诚然,这也是他会看脸色的结果。
“焦姐要去哪?”见识过她的财大气粗之后,他也不敢再叫她月姐姐。
他在考虑,且十分心动:“我跟着你能做些什么?我有用处么?”
“我缺个家丁 。”焦白月挑起眼稍看他:“每月三两银子。”
银子?石楠张张口没说出话来,银子啊…那他就不会再挨饿了。
直到走出番石村,他才想起来问:“家丁都要做什么呢?”
焦白月笑了笑:“替我守门,把该放进来的人放进来,不该进来的打出去。”
“就这么简单?”石楠默默欣喜,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他还是有的。
(2)
很快石楠就发觉,替焦白月守门没那么简单。
有些穿盔甲的大汉比女人还强壮,他赶不出去。
有些宽袖的男人又太柔弱,一推就掉眼泪,他怕的很!
于是小石头开始练武,像从前讨饭那样,缠着所有武功好的人教他。
小石头开始学说话,怎么能不动手就把那些美男打发走?这真是门学问。
“石大人,是主子召我来的。”这位公子很是儒雅,轻轻一笑动人心弦。
可惜是个骗子。
石楠冷着脸伸手拦住,主子可没传任何人,这会应该在看书。
“怎么?”男子脸色冷下来:“你敢拦我?”
石楠靠近一步,道:“柳公子方才来过,惹主子生了好大的气,您现在进去,时机不好。”
撒谎就是编瞎话,石楠初步学成。
果然那公子一听主子在生气,立刻对他千恩万谢,顺遂的离开了。
不一会柳公子真的来了,石楠靠近一步:“段公子刚走,跟主子闹得很不愉快,您现在进去,时机不对。”
如此一下午,焦白月屋里难得安静。
直到温尧的声音响起:“妻主现下睡了么?”
石楠:“英公子才走,跟主子闹得…”你终于不得不出声:“石楠,开门。”
就这样,春秋转换,日升月落,石楠二十五岁时也穿上了盔甲。
他也不总是守着主子的房门了,偶尔也守城门。
直到焦白月打的城越来越多,他要守的城也越来越多,便很难再守到她的房门了。
二十八岁,他被封为藩王,守十城。
他时常给远在京中的主子送去信笺,通常是先问:最近睡得可好?食可好?
然后问:朝中有没有人不听话?后宫有没有人让你厌烦?最后再赘述一些自己的情况。
焦白月不常回信,一般十封回一次,问什么答什么,就像最初教他识人时那样,耐心又细致。
这样的信被有心人劫到,便有言官弹劾他目无法纪,言语粗鄙,主要是说他阿谀谄上。
石楠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是,策马八百里跑到京都,在大殿上质问言官:“本王跟陛下的信,你是怎么看到的!”
言官:“这这这…”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焦白月于高位观瞧,难得一笑。
又三年,石楠率兵出征,稳固边疆,加封五城,赐封号宁。
朝中也不是没有男子做官,但做到他这么大实在不多,想撂倒他的人更多了,但消息都被按在京中,一点都没让他知道。
同年,他给京中的信上多了一句:“太守张姜,主子觉得怎么样?”
这次主子很快就回了,答曰:“可托付终身。”
宁王大婚了,三十二岁时生了一个儿子,陛下大喜,赐名裕。
石楠很喜欢这个名字,富裕!多喜庆!
(3)
“年末要进京谢恩了。”
张姜很紧张,强撑着笑意看石楠:“你如今位高权重,说话一定要注意,知道么?陛下疑心重,你不要触她霉头。”
“妻主多虑了。”石楠笑得开怀,情绪跟张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往年都是他自己走,今年全家一起去,石楠更开心了,路上有伴。
才一进京城大门,内官早早就在等:“陛下等宁王许久了,您快策马进宫吧。”
“有劳内官。”
石楠翻身上马,张姜拽住他又是一顿嘱咐,说的石楠心里都起了疑惑,她说的是主子么?
入宫后见到了温尧,君后这么多年待他极好。
石楠见着他就忍不住傻笑,想起年幼时守门的日子,总想着把别的夫郎挡在门外,给温尧腾地方,心里觉得他文弱,怕他被别的公子欺负。
现在他也成家了,才想明白其中道理,要不是主子心向温尧,他那些小动作哪里能扭转大局?
焦白月还是那样,比行军时多了几分慵懒。
年宴前,她们主仆二人先饮了一顿,说起从前,诸多感叹。
年宴后,石楠就要回封地,临走前免不了被别的大人宴请一二。
可怎么都在央求他进言?都在说陛下如今愈发苛政,赋税年年高,征兵不断,恐又要起战事。
没有啊,陛下没说要打仗啊。
石楠疑惑,决定再留几日,伺机问问。
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他还没找到机会进宫,内官就急哄哄找到他:“宁王在就好了,尽快入宫吧,陛下不行了。”
太医围了一圈又一圈,皇女皇子们跪了一地,几位肱骨之臣也都来了。
石楠跟着众人跪下,等着焦白月一个一个接见。
辅政大臣定了,太女继位定了,终于轮到他。
内室一股浓厚的药味,床上躺着的真是焦白月。
石楠一颗心跟着悬起来,匆匆跪倒床边,一开口眼眶就湿了:“主子,您怎么…”
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愣了一下,反手扇自己一巴掌。
前几天一起喝酒他就觉得焦白月脸色不好,喝酒时总是咳嗽,他却没问一句!真是粗心!该死!
焦白月笑了:“干什么…”
石楠抿着嘴吸鼻子:“臣有罪。”
“行了…”焦白月没什么力气:“人终有一死。”早晚的事。
石楠泪已落下,扒在床边像个孩子:“当初您兵败流落民间,都能东山再起,如今区区小病!也一定能好起来!”
流落民间…啊,是遇见石楠那年。
焦白月嗯了一声,道:“我把兵权都交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外忧则攻,内患则平…”
石楠抹了把眼泪,语气坚定道:“您说过要让百姓修养生息,绝不再主动挑起战火,臣都记得…”
“还有。”凤榻上女子疲累的闭上眼,轻声道:“护着温尧,我一走,他要伤心坏了…”
石楠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呜呜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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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继位,百官叩拜。
一个月后,石楠一家返回封地。
石楠坐在马车外沿,盯着不断捣腾的马蹄出神。
那天他在凤塌旁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他问主子,怎么朝臣都说她这几年苛政?这跟他了解的她不一样。
主子是怎么说的?
她说:太女心慈,智浅,不善与人缠斗。她严苛几年,朝臣便会感恩新主宽厚,可使朝纲稳定,天下归心。
他念着这些话,又觉钦佩。
他的主子什么都想的长远…偏偏自己…
张姜又开始担心新帝会忌惮他,话里话外总让他小心行事。又怕他伤心过度,一路不敢提起先帝分毫。
这次石楠应了:“妻主的话,我记下了。”
他回头望一眼蒙蒙京城,忽觉心下跌空。
他主子没了,以后这信也不知给谁写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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