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怔怔的看了韩亦一会儿，总觉得他话里含着别的意思，却又觉得好笑。看，自己刚承诺不会缠着他，他立刻就决定要留下来。
韩亦力气很大，正正好抓在顾忱割腕留下的那几道疤痕上，那么长，又深，蜿蜒的像条恶心的肉虫。
连顾忱都觉得丑陋，他想要甩开韩亦的手，却感觉手腕上的力道越箍越紧，似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嘴唇动了动，低头带着股自暴自弃的厌世：“不走就不走吧。反正A市这么大，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这话说出口，顾忱本以为韩亦起码会松一口气，毕竟他摆脱了一个死缠烂打的前男友，不是很好吗？
但没想到，视线撞上的却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眼。
两人离得很近，韩亦比顾忱要高不少，他极具压迫力的看着他，那一瞬间让顾忱莫名觉得，做了罪不可赦事情的人是自己。
他被面前这个无耻的人气得唇都有些微颤，说出的话带着讥讽：“韩亦，你别告诉我你不走了是因为我，你不觉得这幅样子很恶心——”
韩亦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说：“是。”
他的坦然让顾忱愣了一秒，突然心脏狂跳，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色厉内苒，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冷笑一声：“你又想和我在一起了？”
“你不怕看到我就想起当初的背叛了？想起自己有多胆小，当男朋友还在ICU生死未卜的时候懦弱的一走了之？”
顾忱咄咄逼人，步步靠近，把挤压在心底对韩亦所有的恨意全部一股脑发泄出来：“让我猜猜，还是你愧疚了？看我成了废人想要施舍你那廉价又恶心的同情心给我，或许是……终于发现我还有剩存的利用价值了？！”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已经降到了冰点。
顾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喘息间两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韩亦却丝毫没有被激怒，只是沉静的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韩亦从不做后悔的事，但“留下”的决定一旦做出，就不会反口，强烈的情感慢慢褪去，他的理智开始回归。
十八岁的韩亦能够仗着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去对抗命运，但二十五的韩亦不敢，顾忱撕心裂肺的指责还历历在目。
他害怕食言，甚至失去了给出承诺的勇气。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这几分钟。
“聊聊吧。”
韩亦并没张嘴，无声的对大脑里的系统说。
话音刚落，明明还在原地，但时间却被拉长了，暮色朦胧，他甚至能看清夕阳下一只小飞虫无比缓慢的扇动着翅膀，好似在以零点几倍速播放。
一个小黑球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宿主你好，我是绑定你的系统A89。】
韩亦并不怎么看小说，系统是什么他也不在乎，别人想搞钱，他只想搞命。
没听到宿主开口，系统一板一眼的接着说：【宿主韩亦，5647小世界主角，因不知名原因导致寿命只余3个月零5天，功德值兑换商城已经载入，你可以通过商城面板来兑换寿命，延长生命值。】
5647，编号吗？
看来这系统还是个团体。
A89一顿：【所以，请好好活下去，去、谈、恋、爱、吧。】
不知道是不是韩亦的错觉，总觉得后面几个字，系统说的意味深长，和个红娘似的。
韩亦没多想，他研究了一下商城面板，上面显示自己的功德值有3489，按照兑换标准，差不多能够兑换一年的寿命，之后他又点开任务面板看了看，或许是因为他的职业，任务都与击杀鬼怪有关，从易到难，每个任务完成后能够得到的功德值都不同。
韩亦迅速在心底验算了一遍，他好歹也抓鬼抓了十几年，各个等级的鬼怪能换取多少功德值，这些功德值能换取多少寿命值，虽然不够精确，但差不多他也有个数。
与系统给的商城一对比……确实要比和天道那个奸商做生意要强得多，说不定补得速度还真能追得上漏的速度。
但是……
韩亦屈指轻点，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几分钟后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不定你只是个能迷幻人心的厉鬼，所谓的绑定不过是让我主动献祭自己的灵魂。”
“……”
这难道就是道士的职业素养吗？
A89被噎了一下，反驳道：【别把我和这些低等生物相提并论！本统可是高科技产物！再说了，我有没有鬼气，你个半鬼王心里没点数啊。】
“高科技产物？”韩亦尝试着想要把系统从大脑中驱赶出去，果不其然失败了，“那你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
A89：【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恋爱部的虐文改造系统，本世界的任务是：拯救主角韩亦，并将本世界改写为甜宠文。】
“甜宠文啊……”韩亦神情不变，若有所思道：“那在这个世界里，如果我成为鬼王，你的任务也会失败，对吗？”
按理来说，只要主角爱情线没崩，任务就是成功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A89愣了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话音刚落，刹那间四周鬼气涌动，韩亦身上骤然浮现出一道道黑色藤蔓，活物一般从他领口处快速蔓延到脸上，然后又缓慢的褪下，原本用来压制鬼气的“酆都令”，却被一层白光所包裹，能发挥的威力不足一半。
A89被这一变故吓得代码都抖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韩亦忍受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唇边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懒洋洋的出声，“要死了，心情不好，想堕鬼试试。”
A89嘤出声：【……你，你想想顾忱，你成了鬼，可就忘记他了，他，他——】
系统差点失言，但“顾忱”两个字却在激了他的代码一下，不说顾忱，韩亦一身名门正派的风骨，怎么可能会想着堕鬼？
除非——
【你想炼化酆都令？！】
【你炼它干什么啊！】现在的韩亦妄图炼化酆都令不亚于蚍蜉撼大树，A89难以置信的道，【你这是在找死！】
你死了世界线可就又特么回到原点了啊！A89气的电路板都快被烧了，罪魁祸首却依旧神色不变，黑色的血管一鼓一鼓，但又缓慢的退了下去，慢条斯理的说：“被发现了啊。”
酆都令里蕴含的灵力天生是鬼怪的克星，只要能够炼化为他所用，这样即便是有个万一，将来他真的堕化成鬼王，也能保持足够的理智与清醒。
但炼化酆都令需要用到自身的灵力，若是正常状态还好，但现在韩亦的灵力都用来对抗体内无孔不入源源不断的鬼气，一旦松懈，这些鬼气绝对会乘虚而入，侵蚀他的灵魂和神志。
巨大的收益相对应的也是他不敢去赌的风险，比起能够成功炼化酆都令这一结果而言，更有可能的是韩亦提前堕入鬼道，成为浑浑噩噩只会杀戮的恶鬼。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脑里的系统明显不会让他鬼化，为了它所谓的任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恢复理智。
他不信这个所谓的系统，也讨厌被规则束缚，既然摆脱不了他，但却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束缚。
【绝了！】想通后的A89气的浑身发抖：【你们人类真不要脸！】
“嗯。”韩亦其实演的成分居多，他对这条小破命宝贝的不得了，看着严重，但还控制在了能兜底的程度。
靠！
A89被摆了一道，本想不管他，但在韩亦即将失控的时候，还是动用能量狠狠给了韩亦大脑一电棍，报复性的开了在宿主能承受范围内的最大电量。
一股电流的滋滋声在韩亦脑海中响起，韩亦迅速被拉回了神志，但电击的滋味也不好受。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冷水里拎出来，白皙的手背紧攥成了拳，青色的血管汩汩的起伏跳动着。
缓了一会儿，韩亦才喘了口气，脸色苍白的笑了下，不错，比孙悟空的紧箍咒都好用。
A89胖胖的身体绕着他转了一圈，有点小愧疚：【你，你没事吧？】
“没事。”韩亦不讲究的坐在地上，将扣子解开两颗，轻笑了一声，虽然酆都令只炼化了一点，但起码证明这个方法是有用的。
想着以后还要多劳烦这个小黑球，韩亦声音多了分真情实感：“多谢。”
A89哦了一声，他算是知道了，自己遇到的宿主就没有一个好搞的，但自己绑的宿主，跪着也要“宠”下去，只能忍着肉疼兑换了一瓶体力恢复剂给他。
韩亦丝毫不愧疚的将药水吞下。
A89没讨到好，故意刺他：“不怕我下毒害死你，重找个听话的。”
韩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一个字但A89就是听到了两个字：就你？
A89拿一个二话不说就要找死的宿主没办法，背对着韩亦气的直哼哼，孩子气的动作莫名有点可爱。
韩亦轻笑一声，系统给的药剂确实很管用，起效也很快，他现在的状态比刚才要好得多，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前几天在我鬼化的时候你应该出现过几秒，那种情况你都没有放弃我，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给你，或者说你的上级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说说吧，你绑定我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互惠互利才是合作的真谛。”
A89叹了口气，落在他面前：【不是我不和你说，是我等级不够，这种设计核心的S级机密我也不知道。】
“理解。”韩亦道，“打小工的嘛。”
A89：“……反正你好好谈恋爱就是我的任务。”
“谈恋爱？”韩亦再次确认，“不是什么大杀四方拯救世界的龙傲天剧本？”
【你好烦，那我就是恋爱组能怎么搞？没事吃瓜嗑cp这样的养老生活不香吗？天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A89有点被戳到痛脚的气急败坏，威胁他【反正我已经绑定你了，除非你死了我才能离开。】
“那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韩亦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对他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激得A89代码都起了一层白毛：【你笑的好恶心。】
韩亦用看肥羊的眼光打量着A89：“我很满意。”
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来了，A89一个激灵：【你满意什么啊？！】
“你。”韩亦伸出手指戳了下他圆滚滚的身材，笑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A89慌极了，前车之鉴，一般说出这种话的宿主，后续都不会愉快到哪里去。
——
登出系统空间后，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重回正常。
和韩亦的冷静沉稳相比，顾忱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发疯可笑的小丑，他此时一眼都不想看到面前的罪魁祸首，将玉佩还给了韩亦的儿子。
这几天来的心力俱疲让他的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顾忱挣不开韩亦，只能往旁边挪了挪，倚靠在一个水泥路灯柱上。
壮烈的火烧云从天边蔓延，浓烈饱满的橙色层层叠叠的铺满了整个天空，一切都美的惊心动魄。
顾忱低垂着头，落日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像是这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中唯一的暗色，他是真的有点累了，垂着头低声说：“韩亦，离我远点吧。”
我不是什么好人。
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太久，韩亦差点忘记要怎么说出口，但也只是差点而已，毕竟不能辜负这么美的晚霞。
韩亦说：“我爱你，顾忱。”
声音不高不低，嘈杂的人声全部成了陪衬，平淡的男声传进了顾忱的耳朵里。
嗡的一声。
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响了一座大钟，巨大的音波向四周扩散开来，震得他耳鸣。
顾忱呼吸微窒，不可思议的，缓慢抬起头。
韩亦静静的看着他。
依旧是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即便晚霞在他脸上蒙了一层红，顾忱依旧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失态，这句告白就像是“吃了吗”一样的寻常。
顾忱唇动了下。
终于等到韩亦的告白，他本以为自己会高兴的，却没想到首先燃起的却是愤怒，他压住突如其来的火气，咬牙问：“你说……什么？”
韩亦直视顾忱的眼睛，认真再次重复：“我爱你。”
你爱我？
顾忱声音发哑：“你、爱、我？”
“嗯。”
这怎么可能……
顾忱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甩开了韩亦的手，退后了几步。
韩亦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三两句就能将人的火气都挑起来，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着，冷笑着开口：“韩亦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你他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昨天我就差跪下来求你留下来，是你让我好好过！”
他因为太过愤怒浑身都有些发抖，嗓子沙哑，喘着粗气：“耍我很好玩吗？”
“你非要逼疯我才好吗？”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更别说是两个男人，两个俊美挺拔的男人。
虽然即将闭市，但古董市场的人依旧不少，顾忱这么一吼，再隐蔽的地方也该被人发现了。
韩亦侧了侧身，将顾忱整个拢在身形里，挡住了大半看热闹的视线。
他没想到顾忱会这么激动，有点自责选错了时机和地点。
“他是哭了吗？”韩未来露出半只眼睛，揪着韩亦的裤子，小声说，“他看起来好难过啊，比我考不及格还难过。”
不远处，顾爷爷看着在人群里的孙子，一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言：“小忱旁边的那人，是韩亦？”
距离相差的有点远，虽然看不清，但顾爷爷不难猜出来，除了韩亦怕是没有人能让一向稳重自持的孙子这么失态。
“原来如此，如果那玉佩是韩小友送的，那就不足为奇了。”林鹤子羡慕的看了眼韩亦，真是年少有为啊，不愧是能逆转生死的天才。“不过，他们两人这是又在一起了？”
这两人又纠缠在一起的事，顾爷爷了解的也不比林鹤子多。
他们还记的七年前的韩亦，一张青涩的面孔，却稳重的不像个少年人，从江城千里迢迢找到A市，站在顾家人面前目光坚毅：“我能救他。”
顾家人一惊。
当时的顾忱还没出车祸，他们也已经有了顾忱的消息，在所有人看来，一切都到了柳暗花明的时候，顾忱前半生的磨难已经到头了，只要回家，顾家定能护顾忱一世无忧。
韩亦这句话一出，任哪家父母听了都像是一句诅咒，但没想到顾家人却被戳中了命脉，特别是顾夫人，当场就哭了出来。
顾忱很小的时候，因为体质问题总是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顾爷爷就曾找林鹤子为他算过命。
批语极其不祥。
不论用哪种方法，都显示顾忱五岁的时候会有一大劫，虽尚有一线生机，但十八岁时的劫数却是必死无疑。
这个批语就像是一把剑始终悬在顾家人头顶，直到顾忱在五岁时，即便顾家人严防死守，但顾忱还是丢了，这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命数不可违。
这么多年来，顾家为孙子改命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几乎A市的玄学圈子无人不知，所以韩亦突然找上门来时，顾爷爷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看他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样子，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要什么。
韩亦并没多做什么来让顾家相信自己，只说：“到时候，沈清，不……现在是顾忱了，他可能会恨死我，我想你们能帮我个忙，等顾忱过了生死劫，就按照我说的做，别让他找到我。”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令人信服，顾爷爷说：“虽然小忱的命重要，但你要像我保证，不能动用邪术，不能以命换命，不能害人。”
韩亦没有正面回应他这个问题，只说：“我不会伤害别人。”
没人知道这个别人并不包括他自己。
之后，顾忱出了场惨烈的车祸，本以为必死无疑，在ICU多次心跳都停止了，病危通知书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却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撑了下来。
求神拜佛无用，顾家人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少年身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顾忱奇迹般醒来时，窗外的晚霞好像也是这样，天边和火烧了一般，厚厚的云层不停翻滚着，最后终于裹不住里面的太阳，金色光芒刺破天际照耀大地，犹如神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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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在说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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