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藕干笑,心里骂骂咧咧。
若是能报警她早报了,添油加醋高低得把方薄送走,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还在和他拉扯,还能让方薄成功租住她的房子?
“嗯,是有点倒霉。”
方薄的语调似笑非笑,说完便大步走向阳台,独留她一人嘴角疯狂抽搐,确实是倒霉到家了。
多年陪着她的手机还是不堪重负,在时间的催磨下彻底暴毙,最后只得店家一句,放过它吧,重新买个新的去。
“……”
薛藕闭上眼平和呼吸,试图从这场闹剧里抽身,才不到半天的闹剧让她身心疲惫,也让她们家又多了一个人。
望着阳台上那人东瞅瞅西瞧瞧的模样,她是越想越恼火,怎么就脑袋一热让他拿着钱成功租房了呢?
就应该在他拿钱出来之前补他两刀,不然她看着桌子上那钱怎么会越看越亏。
正想着,腿边突然蹭上来个毛茸茸的脑袋,这下她的心里总算是平静下来,刚刚小女孩一直都站在门口闭言,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直至两人僵持的气氛消散,小女孩才挨过来。
她低头去看薛米,开口道:“薛饭饭,去择菜。”
腿边的薛米点点头,看了眼阳台上的那个男人,没说什么,乖巧地向厨房那地上的一袋青菜走去,而薛藕转手拿起锅铲又顿住。
下一刻,“方薄,做饭!”
—
天边红透,暮色降临,孤寂形影相吊,铺开东琼市的夜。
过时老旧的楼房揭开繁华市里拮据的另一角,像花锦世界的皮内藏着坏果,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所有劣根无所遁形。
楼屋内香气四溢,刚出锅的辣椒炒肉混着热气冲入薛米的鼻腔,小朋友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端上来的菜,摇晃着小腿,一整个期待的模样。
待到最后一碗菜上齐,薛藕连忙给薛米盛了饭,让小孩儿先吃,第二碗饭给了今日大厨,最后端着第三碗饭成功落座。
方薄从厨房里洗完手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薛米小手拿着筷子,斯文的夹着菜吃,而薛藕第一筷子就动了那碗炒肉,接着眼睛刷的一亮。
“好吃?”
“不错。”
他眉峰一挑,似是没想到从薛藕这里听到一句干脆利落的夸赞,挠了挠脸颊,道:“好吃就好。”
薛藕点头,继续埋头干饭,期间还给薛米夹了几筷子青菜,不一会儿她碗里的饭就只剩下了一半。
她无意识地歪了歪头,可能是觉得自己吃得太快了,于是转战策略,手上动作放慢,但眼睛依旧停在那几碗菜上。
“饿死鬼投胎?”方薄语调微扬,侧眸看她。
旁边只知道吃饭的人没回话,方薄又看了眼同样在吃饭的薛米,抬手夹了块煎蛋放在薛藕的碗里。
这一举动自然收到了薛米的偷瞄,小孩子一脸懵懂,对上方薄的眼睛立马又转开了。
察觉碗里进了什么东西,薛藕吃饭的动作一顿,方薄却早已懒懒地收回手,正悠然自得的往自己碗里添几块冬瓜片儿。
薛藕瞥他一眼,“有话快说。”
方薄扬起的嘴角一僵,继而清了清嗓子,斟酌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我住进来了?”
天黑得快,外头的日光眨眼间就不见了,薛藕也眨眼间就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
“我说方大少爷,你真的很啰嗦,我刚刚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是你贵人多忘事,做个饭的时间就忘了?”
“刚刚你还说你不会收留一个罪犯,怎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薛藕手上筷子没停,睨了眼桌子上的那抹红,“你想听什么答案?”
方薄没答话,垂首道:“我手上不干净。”
“你不是说你没犯罪?”
“你答应得很容易。”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有什么图谋?”
“我没有。”
薛藕放下筷子,静了会儿,看着他说:“方薄,是你自己要租屋,我拿钱你顺意,现在我答应了你反倒疑神疑鬼起来了?你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吗?”
方薄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慢吞开口:“我再重申一次,我进过监狱。”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该把你赶出去?还是说在你强行要租屋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然后你死搅蛮缠到我拿刀砍你几下,你才顺心?”薛藕有些不耐,“你脑子进水了?”
屋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她看着男人那低垂着的眉眼,有些琢磨不透他想干什么,又或者他到底想说什么。
薛藕扯直唇线,瞄了眼薛米,声音竟放柔下来:“进过监狱又怎么了?那我问你,你今后从善吗?要是不从善我就再把你给送进去,从善就给我闭嘴,安静吃饭,哪里那么多话。”
方薄神色微动,没有说话,薛米的视线在薛藕和方薄之间摇了又摇,渐渐把头缩进碗里。
薛藕自然察觉到小朋友的视线,于是训完了方薄又望向薛米,温和道:“你也是,快吃。”
薛米轻微摇了下头,“我吃饱了,先回房间。”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把碗放进厨房里,随后快速走往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
一声嘎吱,夜变隔阂,窄小的客厅里仅剩两人。
刚工作完的厨房油烟味儿重,炊烟机还没修好,油腻的气味就拌着燥意发酵,飘然沾上他们的发丝,两个人的气味也在寂然里逐步无异。
方薄放筷子的微咚声压着门被关的声音落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转头望向薛藕的侧脸,直言道:“你离婚了?”
关门带出来的风很轻细,但不管有多轻,温馨的气息还是霎时就被凉气吹得东零西散,明明是夏季,陈旧的屋内却寒气逼人。
薛藕没看他,继续动着筷子,置之不理。
“她是谁?”
旁边的人依旧没有出声,方薄也没再看她,反而是将视线投在那道紧闭的门上。
“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
薛藕哂笑一声,“我看你一口一个劳改犯挺会唬人啊。”
“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方薄随性觑她一眼,“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假的。”薛藕偏头想了想,“除了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方薄微扯嘴角,欲再说什么,薛藕却一把截下他的话头。
“该我问你了。”她语气不善。
“三千多块钱去哪里租不好,偏偏要租我这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
“谎话不必说给我听。”
夜色渐沉,薛藕头顶上那用根细线吊着的灯泡忽闪忽亮,微弱到快要熄灭的灯亮,像是无力支撑起这一片屋内的黑暗,只能让其四处逃窜。
逃至薛藕的眼里,一片晦暗深水。
方薄扑闪下眼睛,眼睫便落上些许光点,随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薛藕那张熟悉的脸庞,好半天,才微微扭头。
“因为我无处可去。”
薛藕眉梢不易察觉的一抽,年旧的枯黄色光晕打在男人的脸上,她也终于在此夜,触及他眼里唯一的光华。
酸涩糅杂。
他就坐在那里,说出口的话像是干涸的血迹浸染着他的白色衬衣,黑色外套成了保护伞,整个人血色滋蔓。
其实答案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人说出口的话只有百分之四十五是真话。
这世界上多得是是非曲直分辨不清,有些话更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欺瞒就成了保全自身的金戈铁马。
所以,当有人渴望坦诚相待时,就会遍体鳞伤。
可薛藕早对真话假话都无所谓。
“怎么会无处可去,你走了五年,你父亲的墓也就孤单了五年。”她讥讽一笑,“去那里不就有地可去了?”
闻言,方薄搭在桌上的手一抖,周围的暗色瞬间入侵他白衬衫里的血痕,连带着全身都变得锐利起来。
他沉声道:“你非要这么说话?”
“是你一直阴魂不散。”薛藕眯眸。
接着话锋一转,“哦对了,要是说起来我也很困惑,当年你父亲死的时候你那么伤心,怎么后来消沉了一段时日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呢?”
她瞳仁里窥探的红光,穿透发腻的空气,毫无防备地刺向方薄的左心。
他眼里立马淬出森冷漠然。
“心肝薄的人,看什么都是虚情假意。”
薛藕转眸轻笑,“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更合适。”
长夜昏昧,方薄凝视着她,她也就这样看着他,瞬息之间,仿若毒蛇绕颈。
对峙,何其相似的僵局。
相似到,不管是相识相知,还是重逢分别,他们之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假话,狠话,蒙骗,甚至戳心灌髓。
他们一直锋刃相向。
从未有过片刻的推心置腹。
半晌,窗外蝉鸣四起。
“方薄,我讨厌夏天,我也讨厌你。”
“那我还是那句话,你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庆幸有我。”
一模一样的话蓦地刺痛薛藕的耳膜,五年前的情景迅速在她脑中闪过。
消毒水、嘈杂声还有来自他的质问让五年前的她几乎落荒而逃,而今旧账猝不及防地翻出来,顿时在她心里掀起一阵冲腔怒火。
薛藕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旋即响起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她竟是一瞬间就站起身来,椅子拉拽的声音和她的怒喝乱作一团。
“庆幸有你什么?庆幸你爸醉酒开车把我妈撞了,然后一起进了棺材,皆大欢喜?!”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方薄仰头看着她愠怒的眉眼,语气出乎意料的寡淡。
话落,薛藕眼眸骤然一缩,满脸惊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似是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会在这个平凡的夜晚里,挑开她藏了很久但年岁不消的劣根,就像细针戳进早已结痂的伤疤里,然后搅得血肉模糊。
那点带着复杂的、感激的、变态的感情被挖开,如今再次重获新生。
“五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方薄盯着她,缓缓起身,“我庆幸有你。”
灯泡忽闪几下,周遭瞬间黯淡下来。
但薛藕已感受不到任何的风声,他清冷的嗓音轻而易举地冲破她的防线,她呐呐道:“什么——”
“五年前,我在南寅市接到通知的那一秒,惊慌,彷徨,还有下意识的悲伤全部汇聚在我的大脑,那时候我特别不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能撑起消息带给我的茫然失措。”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才赶回东琼市,然后在医院里看到了你,你当时蹲在手术室外面,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在手术的红灯灭的那一刻,你看到了我。”
他眼底的草木早被焚烧,荒芜一片。
“后来我想了很久,在我消耗掉那些零碎本能的情绪,掰开了揉碎了再看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庆幸。”
方薄一字一句地说着,“难道你没有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