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厚，男人挺拔如山，落在江岁岁眼中，却莫名添了些向她控诉的质问。
沉思片刻，江岁岁不避不让，跟他目光对视：“那个...我是收养的，你知道吧？”
袁阆是知道的，他曾见过江岁岁被亲生父母找来的场景。
“嗯。”
“生父母那边挺有权势，”江岁岁有些尴尬，讷讷道，“我高考志愿被他们偷偷改了。”
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帮她选了另一所远离闸北的大学。
江岁岁：“我知道后已经来不及修正了。”
那段日子她过得兵荒马乱，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
哪怕到了今天，当时的惶然与惊愕依旧会频频出现在梦中。
江父江母是泥土里打滚的农民，复读费不菲，江岁岁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在复读与将错就错之间，她最好老实的拿上通知书按时去报道。
深陷泥淖的那几年，她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不是讨厌你，”江岁岁真诚地说，“是我这边的问题。”
眼前这个弟弟敏感多思，她还是哄一哄的好。
而袁阆一张脸隐在晦暗中，仿佛被黏厚的夜色包裹住。
明明是燥热的盛夏，江岁岁却感觉刮过身边的风都是凉的，她仔细端量袁阆表情，见他好像并没有被哄好，反而有种压抑不住的阴鸷，不由得温声补了句：
“抱歉哦，没想到让你年少时受了这么多的伤。”
袁阆：“......”
-
送走袁家姐弟后，江母拎了一抱带枝叶的嫩姜进来，江岁岁头大：“妈，能不能不吃这个了？”
“这个嫩，”江母笑呵呵道，“把牛里脊切丝，两下一炒，驱驱你身上的寒，冬天手脚就不怕冷了。”
江岁岁无奈，把江母手里的嫩姜接过来，走到水池边清洗。
借着白炽灯透过来的光，江岁岁捏了一枚嫩姜，恍惚发现一个盲点。
她不喜欢吃生姜这事，袁阆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只一起吃过三次饭，她也从未表现过对某样食物的偏好。但袁阆提起时，表情是那样笃定。
许是从袁圆口中得知吧？他们姐弟还会讨论她？讨论什么话题，能说到食物喜好上？
“岁岁，”江母打断她的思绪，“袁圆弟弟长得真不错，隔壁几家邻居跟我打听他，都以为是你对象...”
江岁岁：“人家是来这边创业，应该不会久留的，叫她们歇了这种心思吧。”
她有时候真的受不住村里这种风气，一点风吹草动，能传出十里地去。
“哎，”江母叹气，“小朵朵是不是又喊你妈妈了，要给她掰一掰，不然哪天相亲时又当着人家面喊你妈妈，都把人吓跑了。”
朵朵是江岁岁堂兄江林郁的女儿，江林郁两月前跟朵朵妈妈离了婚，朵朵归入他名下。
“有什么关系，”江岁岁不在意，“嫂子走后就没回来过，小丫头想妈妈嘛，喊一喊又不少块肉。”
江母拿她没办法：“二婶给你介绍的...”
“不要见，”江岁岁语速很快，“我宁愿跟大黄浪迹天涯，也不愿去给人家当后妈。”
大黄是他们家养的土狗，乖巧又听话，才刚成年，还单身。
“......”江母忧愁，“你二婶介绍的这个确实过分。”
主要江岁岁已经25了，这年龄在闭目塞听的村庄属实大了些。
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乡间小路上，黑色豪车打着远光，在黑不见五指的夜中穿梭。
木木趴在妈妈怀里熟睡，袁圆轻轻摩挲他脑袋，眼睛往驾驶位扫了眼。
男人侧颜精致，轮廓雕刻般立体，殷红的唇抿得略直。
“阿良，”静默片刻，袁圆试探着问，“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边？”
袁阆眼皮子动了动，从后视镜里瞥她：“怎么？”
“来的时候，”袁圆提出，“你对这边的路好像很清楚，然后你告诉岁岁，我跟你讲过她们村...”
然而她压根没提过。
车灯映射出一条光带，虚浮出不真切的薄雾。
袁阆唇角勾了勾，坦然无畏的表情。
“......”袁圆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颚，“阿良...你别不是...”
“姐，”袁阆波澜不惊，声线平直，“江岁岁亲生父母那边，你了解多少？”
这问题突如其来，袁圆不禁把即将脱口的疑问咽了回去：“我听岁岁提过一点，她亲生父母那边有个哥哥，她是意外，她生父有公职，不允许要二胎，恰好江妈妈不能生育...”
“不能要二胎？”袁阆讥哂，“我记得我见过那边的妹妹。”
江岁岁亲生父母那边，有一个亲生的妹妹。
“那个妹妹是他们下海经商后生的，”袁圆说，“这件事中，被牺牲的，只有岁岁罢了。”
江岁岁来得不合时宜，待那边做生意发达后，又想把她要回去。
但江岁岁拒绝了。
“她大三那年，”袁圆回忆道，“我是通过别人联系上的她，据说，她当时一怒之下，把亲生父亲给告了，判了几个月刑。”
袁阆嗤地笑了：“真是便宜他了。”
袁圆心绪复杂，望着晦暗阴影下的弟弟，方才未出口的猜测又浮上了头。
袁阆已经23岁，却从未交过女朋友，以前年纪不够，后来又兴致缺缺，仿佛压根不感兴趣。
袁圆一直以为他是被自己拖累，加上要拼事业。
从不曾往其它地方想过。
“阿良，”袁圆小心翼翼，“爸妈前几天打电话来说，要帮你介绍几个好姑娘...”
袁阆从后视镜中睨她，不愠不火的：“少管我。”
“......”
冗长的沉默。
这个弟弟一向不听话，袁圆轻轻叹息，故意冒了句：“那算啦，岁岁年纪也大了，我帮她介绍几个好男人...”
然而话没说完，袁阆冷了几度的嗓音低荡在车内：“也少管她。”
袁圆：“......”
成。
有他这一句话，袁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置可否，望着窗外疾驰远去的村庄，悠悠道：“喜欢要让人家知道，不要做自我感动的事情。”
“......”袁阆眉心一跳，“少管！”
袁圆唇齿间轻吐出一个“切”字，没再继续招惹他。
-
翌日，木木便正式来康复院报道。
袁圆回了港口，把养育木木长大的保姆留了下来。
日子在规律的安排中过得飞快。
八月初的一个周日，江岁岁收到袁阆的信息，询问她哪里有某样专业书卖。
村镇上没有像样的书店，专业书需要去闸北市中心的书店去找。
恰好江岁岁这日休息，想着过两天便是朵朵三周岁生日，干脆陪袁阆走一趟。
征求袁阆意见后，江岁岁忽地提道：【开我的车吧。】
袁阆：【......】
袁阆：【姐姐是准备把我大长腿放家里？】
江岁岁：“......”
她的宏光mini是小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江岁岁：【坐得下。】
袁阆：【呵呵。】
江岁岁：“......”
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欠成这样？
江岁岁：【你知道吗，只有我爷爷奶奶才会认为‘呵呵’是笑的意思。】
袁阆：【呵呵。】
袁阆：【喊爷爷。】
江岁岁：“......”
真就。
想跟他拼了。
正恼着，又一条信息进来：【行了，知道你嫌我那车装B，我换一辆，成了不？】
江岁岁无言以对。
袁阆很快便到了，他开的果然不是奔驰和劳斯莱斯，而是换了辆低调的皮卡。
村内树影斑驳，袁阆乌发被夏风拂过，漫不经心的眼神配着欠揍的口吻：“弟弟听话不？”
“......”江岁岁撇唇，拎着包上了副驾，“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袁阆凉飕飕地瞧她：“江岁岁，你骂人可真难听。”
“......”
她什么时候骂人了？
“真好，”袁阆呵笑，“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在受伤。”
“......”江岁岁忍无可忍，破罐子破摔，“你走不走，光用嘴开不了车。”
袁阆面无表情，直勾勾盯她，像是不讨回一个公道不能罢休。
“你说，王子请开车。”
“......”江岁岁被他不要脸的程度给震惊了，“我讲不出口。”
袁阆眉骨稍扬，混混流氓的调调：“你又骂我。”
“......”
车子启动后，避免他再讲些有的没的，江岁岁对着手机打游戏，全神贯注的姿态。
闸北是个神奇的城市，它虽然常登贫困市的榜单，却有着整个省最好的高中。
新旧交替的时代，存在着浓浓的割裂感。
要到达市中心，必定会经过袁阆的高中，江岁岁一局游戏结束，手心托腮，巴巴望向那所重高的大门。
“诶，袁阆，”江岁岁猝然开口，“我听你姐说过，你英语一向都满分的，怎么后来次次不及格？”
袁圆还拜托她帮忙补了几课。
“我帮你补一次，你就考满分，”江岁岁无语，“否则就不及格，你这起伏也太大了。”
袁阆表情淡淡，嗓音一丝情绪都没有：“没你反射弧长。”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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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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