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小区就在老法院斜对面。
夏瑾安顺着法院那条路望出去,见不少人都在朝那边走。球场里也有人拎着水,准备去看个热闹。
鸣笛声刺激着神经,夏瑾安头脑愈发昏沉,浑身冰冷,重复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愣神间,身后袭来淡淡甜味,像是口香糖,热度也同时将她包裹。
夏瑾安回头,看见穿着素白T恤的傅煜。
男生发丝还挂着汗,他胡乱拂了把,露出硬朗眉骨与额头,自然地问:“出什么事了?”
夏瑾安脑子不清醒,差点儿脱口说有个高二学生跳楼了。
嘴张到一半,她赶紧吞下话,摇头:“不、不知道。”
傅煜眉心稍稍轻拧,问:“去看看?”
夏瑾安垂着头,往旁边移了一寸:“不了,我得回家做作业。”
傅煜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她转身跑了。
以为她是怕被法院的人看见她和男生一起,傅煜收回看她的视线,握着手机随人群出去。
救护车已经进小区,小区门口围着一些人,在议论男生跳楼的事。
“那小孩挺用功的,我闺女说大晚上还看见他房间亮着灯。”
“自杀了?”
“是不是学业太重了?我听说一中的学习强度挺大的。”
“再大也不用自杀嘛,要我说就是太自私了,没为父母想过。”
“他爹妈哭得死去活来的,他死之前也不想想父母如何含辛茹苦把他养大!”
话语不停,傅煜脸色渐僵,眼里藏不住的烦躁。
社会压力增大,导致还未出校园的学生也被提前裹挟进了这种无形的焦虑与惶恐之中。每年全国各地学生自杀的案子不少,舆论一开始往往落在家庭父母、学校老师身上。争论到最后枪口又会对准死者,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在控诉着对方如何不惜命,不体谅父母,这有什么熬不下去的。
而死者却早已不能为自己申辩呐喊。
伴随着长鸣的警报声,傅煜默不作声穿过一群看热闹的人,往人民医院的方向走,准备去看望卓磊。
一开始他和卓磊其实并不熟,只知道自己家的商铺,还有相邻的数十家店,都是他家的门市。卓磊是个富二代,也是别人口里的混子。
但他这人也没别人口中那么不堪。要如何评价他,傅煜不知道,毕竟人是多面性的。
比如,打架他只挑那些常常出现在校门口的混混,欺负同学倒是没有,但跟着他一起混的那帮人,在学校惹事,他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说他还行吧,早恋没落下、骂班主任也干过。
可骂完呢,他又号召着人去给老班出头,打了其他班的一个刺头。
起因是那学生放话,说毕业之后就不是校内学生了,他一定要找人揍老班一顿。
于是,卓磊先灭了他的火。
他冲动爱犯浑,却又仗义,至少对自己足够仗义。
胡乱想着,傅煜走进单人病房,把在路上买的水果放在地上。睨着床上打着石膏、绷带,缠得像木乃伊的卓磊:“还有多久出院?”
卓磊:“说是半个月,但我觉得还得躺两个月。”
说完他撑着床沿喊:“带烟没有,给我来一根儿,憋死老子了。”
傅煜挑眉:“没有。”
卓磊憋了下嘴,又躺回去:“以后应酬烟酒肯定少不了,现在先练习起来嘛。”
傅煜嗤笑,丢给他一根香蕉,懒懒道:“这事儿好学,不用练习。”
“你抽过?”卓磊剥开香蕉:“我抽第一个根儿的时候差点儿没晕过去。”
傅煜坐在一旁递纸给他擦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刚刚有个男生跳楼自杀了。”
“嗯?”卓磊微微抬眼。
傅煜半垂眼睫,透着冷淡,问:“你能不能也别骑车了?”
“咋的?他自杀和骑车有关啊?”卓磊拿枕头把身体垫高:“难道他的梦想也是去参加一场motoGP?你知道那多帅吗?”
傅煜知道这是他的梦想,还是无奈道:“挺帅,但也挺危险。”
“危险归危险,这可是荣誉,是热血。”卓磊满脸你不懂的表情,把香蕉皮以投篮的姿势投进垃圾桶,问道:“你呢?想去打NBA、CBA?有瘾似得一天到晚都泡在球场。”
傅煜垂眸看衣服上的篮球印:“没那个实力,也没钱去打。”
卓磊:“可你不挺喜欢篮球的嘛,个子高条件又好。”
“爱好归爱好。”傅煜半勾着唇:“比起整天都在家里,球场是个好去处,但比起困在球场,去看看世界,也挺好。”
卓磊耸肩:“世界有啥好看的,我看纽约也就那样。”
傅煜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是没什么好看的,弄得一身灰,好像也没坐办公室体面。”
卓磊失笑:“高中了是不一样,还开始计划将来了?”
“我没什么计划。”傅煜:“我现在唯一的计划,就是想让你别再碰你那个该死的摩托车了。”
“骂我可以,不准骂我的车!”
傅煜懒得同他说,正巧有几个跟着卓磊玩的职高同学来看他,傅煜起身招呼了两句,离开病房。
*
假期结束,为期两天的月考开始,也必须要穿校服了。
远远看过去,都是同样的身影。
但夏瑾安的身影不太一样,这两天她总是低着头,偷偷摸摸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大概在写她的to do list?
傅煜坐在最后一排,越过凑在一起对答案的人头,盯着她的背影发笑。
夏瑾安在验算一道物理题,突然感觉背后似有灼热目光。回过头,周围闹哄哄的,她的视线还是刹那间与傅煜撞在一起。
男生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盯着她举起物理书,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字。
夏瑾安看不清,索性回头。
可对视一眼后,她再看演算纸上的题,好像都不认识了似得。
这本该是她自信的科目,却因为傅煜的一眼,让她快要理不清解题步骤。
夏瑾安发呆。
手机在抽屉里嗡嗡震动。
杨丽琴叫她下午回去吃饭。
她知道吃饭是次要,主要是月考结束,要问她成绩。
夏瑾安回复完微信,同沈叶馨说:“下午我得回家吃饭,不能约了。”
沈叶馨无奈道:“好吧。”
下课,夏瑾安搭公交车回家。
法院安静,只有脚踩枯叶发出的脆响,每一声都扰得夏瑾安神经跳跃。
到家天色骤然暗淡,餐厅一盏白炽灯明晃晃悬挂在头顶。
杨丽琴将最后一道排骨冬瓜汤端出来:“安安,考得如何。”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
夏瑾安答:“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有上辈子记忆的缘故,这些题写起来得心应手,答题很快就完成。
杨丽琴笑得合不拢嘴:“估计能排年级前几?”
夏瑾安一顿,第一次月考,她第几来着?
但她知道不差,发挥了全部实力,考得很好,因此这也成为母女吵架后的破冰点。
想着想着,夏瑾安赫然大惊,今天要吵架了。
她去洗手,胡乱说:“可能年级前五十。”
杨丽琴:“那挺不错,再努努力,下次争取年级前二十。”
夏瑾安温声应“好”,上桌吃饭。
晚饭到一半,杨丽琴果不其然提起男生自杀的话题。
“听说那男孩子是他们班的第一名。”
“好好的人生不珍惜,要去自杀。”
“现在的学生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动不动就喜欢拿抑郁症说事,我看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我们那个时候读书条件差,家里又没钱,还不是过来了。”
“要不然就是现在这些游戏、网络层出不穷的花样荼毒了青少年,好像这个男生喜欢什么二次元,肯定是被动画片洗脑了。”
全程夏瑾安一言不发,成功避免了这次争吵。
曾经她为那个男生发声,说,或许动漫是支撑他的动力,换来的是母亲把筷子丢她脸上。
可如今这样憋着,她感觉嘴里的饭和蜡没什么区别,喉咙也火辣辣的,到最后连汤喝下去也觉得反胃。
她垂着眼,面无表情看着菜,耳朵里是父母一唱一和的声讨男生多么不为父母考虑。
她感觉自己很不好。
周围每一寸空气都被无情的话抽走,她在一个真空里被折磨得快要爆炸。
一分钟后,夏瑾安坐不住了,默默把碗筷拿去厨房:“我去学校了。”
杨丽琴稍稍仰头:“吃点儿水果再去。”
夏瑾安随手拿起一个苹果:“走了。”
到学校时间尚早,班里没几个学生。夏瑾安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看天色,似乎又要下雨。
南方,尤其是祁平县常年雨水充盈,教室里有些闷,白炽灯、课本、油墨味更加令人头脑发昏,夏瑾安从后门离开教室,朝楼顶天台走。
这是她第一次来天台,门没锁,敞开着。
踱步到边缘,望向远处霓虹闪烁,楼宇交错的小县城。
夜色笼罩着这座小城,雨欲下未下,空气粘稠糊住喉咙,难以呼吸。
胸闷感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更严重了。
夏瑾安闭上眼深深吸气,听见背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回首,见傅煜站在不远处。
似雾朦胧的夜勾勒着少年清瘦的轮廓,晚风吹动他额前柔软发丝,在晦暗天色里,那双映着城市霓虹的双眼璀璨、明亮,像是宝石。
夏瑾安一瞬间晃神。
傅煜抬手摘下耳机:“跑这儿来干嘛?”
夏瑾安:“吹吹风,教室里挺闷的。”
“确实挺闷的。”傅煜上前,手肘靠着黑色护栏,眺望远方。
风鼓起少年身上蓝白色校服又缓缓落下,夏瑾安低声说:“那你也吹吹风,我先回教室了。”
傅煜侧头,视线将她抓着:“听说你物理考得不错,下午想问你一道题来着。
夏瑾安想起来了,下午他拿着物理书看着她。
“什么题?”
傅煜勾起唇角,淡淡说:“关于压强的。”
“那道题很难吗?”夏瑾安问。
她记得傅煜的成绩其实不差,到文理科分班的时候,可以说数理还挺强。
“也不难。只是我在想,压强能托举重物,可如果太强了,会不会物品就废掉了。”
多么糟糕的问题。夏瑾安发噱:“当然啊,拔火罐知道吧,时间久了,在强压下皮肤还会起水泡呢。”
说完她顿了一下:“你是说一中那个男生的事?”
“嗯。”傅煜颔首面露一丝惋惜:“听说是补习班上太多,还要练钢琴,去各地比赛。”
话语微顿,傅煜倏然抬了抬下颚,玩笑似的问:“你呢?报没报什么兴趣班。”
夏瑾安摇头:“没有。”
傅煜笑说:“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还以为你压力也挺大。”
夏瑾安有些震惊:“你说,我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傅煜偏头看她,语气颇有两分调侃:“你照镜子的时候没发现吗?都不带笑的,像个小苦瓜。”
夏瑾安黑脸,想怼他两句,却发现自己怼人的话实在贫瘠。只能嘟囔着“又没有好笑的事,干嘛要笑。”而后不理他往门口走。
刚走出两步,傅煜上前,拦住她的路,唇角挂着懒懒散散的笑意,问:
“如果我有好玩儿的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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