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室的门一关就是半个多小时。
期间里头一度传来忽高忽低的说话声、争吵声、像是桌椅脚摩擦地面声、沉闷的物体碰撞声,越来越大。
偏偏隔一道门又听不真切,弄得人无端心惊肉跳,总觉得里面好像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却又没有证据。
直到一声无比清晰的东西破裂声。
“……她俩该不会打起来吧?”
“不能吧。”
“应该……不至于吧,钟老师看着不像是会动手的人。”
大家惴惴不安地猜着,瞟着,其实心里一致觉得,老陈那狗脾气万一被惹毛了,倒真有可能上手。
听出她们的潜台词,性情内敛的文艺派影后与全组公认暴躁怪共处一室,这不斯文人撞流氓吗?余文文不由得急了,扭头急火火地拍门,又急火火地贴门嚷道:“钟姐!钟姐!您没事吧?没事就出个声啊!”
没人应。
其余人交换一下眼神,怕真闹出事,也跟着敲门喊话。
“老陈,开门,干嘛呢?”
“陈导,陈导,后期有个问题得你帮忙解决啊。”
奈何门始终不开。
余文文实在焦急,双手握住把手,本来想自己开门进去,谁知往上一掰,掰不动,甚至反锁了!
并且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杂声后,仅仅安静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乒乒乓乓咣咣声,活像拆家。
到底干什么才能发出这么大动静啊?
见势不妙,有人问:“备用钥匙呢?”
“老陈刚拿走了啊,我以为她要上天台!”
“现在怎么办?给她俩打电话?还是找个消防斧啥的把门破开再说?”
“赶紧想办法开门!!”余文文气得脸都青了。
混乱中,有人含含糊糊听到里边好像有人说了一句‘只是拍戏,谁他妈让你真情实感搞女同了?’,又或者是‘你急什么?我……姜青妤是我的事,无关影片更不影响拍摄质量,除非你也……’,不太确定,没敢细听,不过转头先去找另一位不在场的主演准没错。
下了戏,卸完妆,姜青妤收好素描本,正准备回家。
听说钟心芝和陈宁笙可能吵起来了,原因跟她有关。她一脸不感兴趣的冷漠,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以用九个字概括:
不知道,不关心,别烦我。
不管大伙儿怎么说怎么劝,她都不肯高抬贵脚上楼一眼、哪怕支一声。反而自顾自掏出一张公交卡,出门,坐车去了。
“……”
求助不成,大部队灰溜溜地回来。好在剩下那批人已经找好器具,决定暴力开门。
说来也怪,正当那把厉光闪闪的斧头看准把手要劈下去时,令人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吱呀一声,门,忽然自动开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众人神色各异,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化妆室内桌椅、沙发都在原位,看起来丝毫没被动过。
桌面干燥,边角板正,连化妆镜前绝大多数瓶罐也整整齐齐、安然无恙地摆着,只镜子碎了一面。就是离两人最近的那面镜子,裂纹从正中心往四周辐射开。
地面上交混泼洒了一些粉末和液体,大概是粉底液、腮红、高光膏一类的东西,颜色多种多样有如打翻的调色盘。
陈宁笙单手撑桌,另一条手臂垂在体侧,懒懒甩动着。瘦长条的身形几乎折成直角,眼神冷冷的,带着戾气,从钟心芝的脸缓慢转移到她们身上,语调低得吓人。
“你们来干什么,事情都做完了?”
钟心芝则笔挺坐着,头发好像有点乱了,耳环也少了一只,应该是错觉吧,总之无伤大雅。
周身仍沁着一贯清冷忧郁的气质,脸色也很平静,看着大家像蒙头苍蝇一样闯入,似乎也明白她们的揣测,云淡风轻道:“温理香杀人分尸的那场戏,我和陈导多聊了几句,不小心摔掉东西,妨碍大家工作了。”
众人闻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哪里哪里,钟老师太客气了。”
陈宁笙嗤笑一声:“天气热了,有的东西就容易爆,钟老师还是多注意下比较好。还有,电影大体拍完了,但不排除个别镜头要补拍重拍的可能。既然签了合同,拿了钱,到时候就算‘樊雪’不来,钟老师您不至于不到场吧?”
“如果是质量差的东西,还是早点换了好。”钟心芝道:“影片后续有什么需要,微信联系,有空我尽量过来。”
“杀青宴来么?”
“自然。”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走了。”
“陈导慢走,下次见。”
偌大的化妆间,十几个围观群众,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明明语气、内容都很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却吓得大伙儿连大气都不敢出。况且还有眼尖的人,趁擦肩而过的瞬间,瞄见陈宁笙垂落的指缝滴下了血。
回头再看钟心芝脚下那一滩液体,以及对方眉尾附近一条不显眼的伤痕——像是新刮的,溢出一点儿血珠,简直头皮发麻。
……
那天大家到底没搞清楚化妆室里发生了什么,有关两个当事人间的矛盾也不得而知。不过事情过去好多天,听说陈导和钟老师吵架了、听说打起来了、据说是为了姜青妤一类的说法仍在组里传流不息,引起议论。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称听到了‘姜青妤’这三个字。
非常清晰。
“我听到了,没听错,不可能听错的。就是不知道提她干嘛,估计一个觉得她演得好,一个觉得不好,就吵起来了呗。”
“不会吧。”
身旁人反驳:“钟老师和老陈一直挺欣赏她的,说是老天爷赏饭吃那类。而且抛开演技,平时也很照顾她,经常给她带早饭、买咖啡什么的。前几天晚上我还看到加拍候场的时候,老陈把外套给她了。”
“不是吧?外套都给??”
“可能怕她感冒影响拍摄。”
“说起来,你不觉得姜青妤这人有点魔性吗?”先出声者道,一幅颇为忌惮的表情。
“什么意思?”
“就很怪啊!温玲玲是颜狗没错,可她混圈这么久,又不是没见过美女,性取向正常,怎么可能闹到性骚扰的地步?多离谱啊!那天大家也是,就算心里清楚玲玲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看到姜青妤,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她很委屈、她好可怜的感觉,愣是开不了口替玲玲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人。”
“呃,你这么说的话,确实,玲玲那天没解释就直接走了。说不定和我们一样比起钟老师、老陈,更看重小姜的态度吧,结果小姜张口来了一句随便……”
“果然是打针了吧?!”
那人话锋一转,拍大腿说:“越想越觉得姜青妤绝对动脸了,不然那天从我们到外面一堆路人记者集体上头,根本说不过去!虽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项目,但感觉保质期不长。关键是刚做的那一阵功效特别强,才会影响这么多人,这两天再看就没有那种夸张到让人中邪的好看了。”
像是发现真相,她的神情亢奋中隐隐夹带几丝妒怨,看得同胞有些不放心,不免提醒:“这种事,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对了,最近你有跟玲玲说话吗?我都联系不到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不知道老陈怎么想的,要是拍完这部戏能让她回来就好了。毕竟大家都是朋友,合伙这么久,为了一个姜青妤就把她踢出去,怎么想都很——”不值得啊。
剩下的话尚未出口,一条胳膊横空降世,搭到她肩上。
耳边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音色:“聊什么呢?挺开心啊,怎么也不叫上我?”
“陈、陈导!”
女生吓了一跳,回头瞧见陈宁笙那张阴森笑脸,心就更慌了,迅速挤出一个干笑,找个借口就跑。
“怂包。”陈宁笙毫不客气地贬损一声,喊来场务,“小昭,今晚酒席订好没?别给忘了。”
“拜托,这可是干饭诶,怎么可能忘!”
小昭晃了晃手机,显示出微信群聊屏幕: 【今晚七点,咚咚大酒店二楼百合厅,陈导请客,超豪华杀青宴和丰厚的杀青红包,诚邀各位准时参加!】
底下一片欢呼叫好,唯独没见着俩主演。
“放心,两位老师那边单独通知过辽,都会到场。”
小昭适时说明,陈宁笙点头,转身走两步又忽然倒退回来,提了个要求:“把她俩座位分开。”
“一人一桌,省得扎堆敬酒,看着烦。”
特地这样补了一句,感觉很他妈合理啊。
小昭却噗嗤一声,眨巴眨巴眼睛,举双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但紧跟着又说:“呦呦呦,老树开花,需不需要助攻啊?”
“滚,少皮。”
陈宁笙骂骂咧咧地,到底没否认。
——举办杀青宴的咚咚大酒店是一家雾城还算出名的老牌四星级酒店,服务对得上价格,就餐环境、菜品也不错。
剧组一干工作人员外加演员们满打满算凑六桌,陈宁笙赶着截止日期发片参加电影节,所以到得比较迟,一进门就看见姜青妤跟钟心芝并肩坐一个桌上。
陈?著名臭脸王: 呵。
“这可不是我的锅。”小昭超无奈,小昭超无辜,“人家是影后,主演,身份地位明摆着,一来就往姜老师身边坐。我前后提醒好几遍座位不在这里,没人理,还能怎么办?”
区区一个打工仔罢了,请不要过分为难!
好在陈宁笙也不是计较的人,只黑着脸说:“待会儿找人拉她唱歌,多敬几杯酒,差不多了就送走。”
言下之意就是别让钟影后再回桌。
啧啧,好阴的招,好狠的心!
不过谁让是她姐妹呢,小昭想也不想,踮脚十分仗义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包在我身上!”
于是在陈昭两人的合谋安排下,剧组人员分成两拨,一拨围着姜青妤,隔离钟影后;一拨阿谀奉承各种好话张嘴就来,非缠着影后敬酒,邀请她拿话筒唱歌,顺便放话一个主演不肯,就只能找另一个主演不醉不归。
姜青妤酒量好,几乎来者不拒,但不喜欢人前唱歌。
钟心芝一方面顾虑她的感受,一方面也确实难却盛情。再加上今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说是舆论影响,不少人出来爆前夫的料,非常有利于争抢儿子的监护权。
她难得心情好,想着最后一次聚会没必要拂意,便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酒桌,一会儿合唱一会儿干杯,来来去去也不记得喝了多少。直到屏幕上歌曲交替的间隙,回头一望,这才惊觉姜青妤和陈宁笙都不见了。
不在台前,不在桌上。
厅里自带一个卫生间,有人推门出来,也不是她们。
仿佛被针扎一下,钟心芝顿时酒醒不少,随手拉住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青妤和你们陈导?”
“姜老师去外面上厕所,老陈估计抽烟去了。”
对方伸手一指,钟心芝立即推门,踩着一双裸色高跟鞋沿走廊到底,没碰见陈宁笙,按照那人的个性多半在楼梯道里抽烟。
她犹豫片刻,转身走进洗手间。
女洗手间里没什么人,很干净,也很安静。
唯一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在与钟心芝惊喜合照后也离开了,还格外贴心地带上了门。
钟心芝就靠在洗手池边上等。
以她所站的角度,只要稍微往左侧一些,眼角就会映出镜子里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和皱纹。她瞥了一眼,迅速挪开目光,下意识把身体往右转了一些。
一分钟后,姜青妤推单间门出来,看到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管自己走到洗手池边,伸出双手。
呲啦啦啦啦的,水龙头感应出水。
好似有股奇异的氛围充斥于两人周围。
“青妤。”钟心芝叫了一声。
姜青妤转头看她。
一刹那间,理智、经验、身份、她的性别乃至她的年龄和经历都开始叫,从大脑深处齐刷刷地发出尖叫,让她冷静,让她闭嘴,千万不要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有损自己形象的话。
但她大抵是醉了,实在醉得厉害,所以还是说了出来:“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讲吗?”
就是这句话,像一颗豆子,在钟心芝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一晚上,差不多膈了一晚上。让她食不知味也心不在焉,总是心神不宁地,仿佛被放逐到一片波动的海上流浪。
然而听到姜青妤耳朵里,好像和你好、再见这一类无意义的招呼词差不多,她想了想说:“你演技很好。”
你演技很好,五个字,短短五秒钟,在钟心芝脑子里至少重复了几百遍。
她神色一僵,握着大理石板的手指绷到极致,几乎忍着疼问:“没有其他了吗?”
还要什么其他?
姜青妤素净的脸上浮现出这层意思,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又低下头去洗手,毫无预兆地甩出一句:
“我又不是同性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青妤,看情况发疯,但必稳定嘲讽。
公主报仇十年不晚,余文文,你准备好了吗?
(题外话:但凡我有这脾气这底气,我的人生一定会快乐很多!很多!超级多!!!)
以及朋友们六一快乐!刚好周四,这不得来一份肯德基奖励一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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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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