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存一怔,疑惑地看向祁牧野:“什么黄泉,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祁牧野环顾四周,虚弱道:“这是在哪?”
“我家。”
“你家?”
陆存点点头:“对,我家。”
陆存家不像其他人那般充满现代气息。墙体是灰白色的,远看像是毛培房,墙上挂着几幅书画,床正对着书桌,一旁摆着几张竹椅,书桌后面是一墙的书,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溢满书生意气。
“你家还挺好看。”祁牧野的视线重回到陆存,“不对,我已经到了黄泉,若你不在那,为什么我还能见到你?”
陆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是这两天睡糊涂了吗?什么黄泉,你现在正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可不信鬼神。”
祁牧野在那念叨着:“不可能啊,我明明见到了······若不是在黄泉,我怎么可能与她相见?”
陆存凑近,探究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当真不在黄泉?还是说你已经死了但不自知?”
陆存挣开祁牧野的手,打趣:“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这等交情,你就这样咒我死吗?”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轻敲屏幕:“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黄泉路上该是没有这玩意儿吧?”
祁牧野低着头:“一千多年前当然没有手机了。”
她说得极轻,并不在意陆存能否听清她的话语。祁牧野现在正处于一片混乱。与许朝歌相处的场景这般真实,她可以断定,那不是梦境。既不是梦境,又不是在黄泉,她为何能遇到许朝歌?
陆存的脸色微微一滞,他很快地掩去神情,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
祁牧野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还行。”
“我这是……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博物馆发生了火灾,她被人群推搡着挤到了墙角,因为日夜劳累加上极度的恐慌,她晕了过去,醒来与许家相处三个多月,再睁眼便是现在了。
这种种都太过戏剧化,以她目前的思绪,实在难以厘清。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的图书馆吗?”陆存给祁牧野倒了一杯水,“我去了趟卫生间,突然听到警报声,待我出门的时候,眼前到处都是逃跑的人群,我想去找你,但被人流阻隔。好在后来人流散去,我在一个墙角发现了你,不知道你家在何处,就先带你回我家了。”
祁牧野润了润喉,回忆着:“那时候人群拥挤,我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吸一口气都难,我还以为是之前熬夜熬得太狠,猝死了。”
“不过,既然我人晕倒了,为何你不带我去医院,反而带我回你家?”
陆存了然一笑。他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匣子,交给祁牧野:“你可知,这是何物?”
祁牧野接过匣子,打开,眼睛瞬间瞪大。她屏着呼吸:“这是许朝歌的那支笛子!”
“正是。”陆存背着手走到窗边,“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手里就紧紧攥着这支笛子,任我如何用力都不肯松手。”
他回过身,指着祁牧野:“要知道,博物馆的文物都锁在玻璃罩内,需要层层密码才能打开。先是发生火灾,这笛子又出现在你手里,这种种事情联系起来,我可不敢轻易把你送医院去。”
祁牧野听出了陆存的话外音,她绷着后背,急于辩解:“我怎么可能去博物馆偷文物!”
陆存抬手示意祁牧野冷静:“我自然是清楚你的为人,但别人不知道。若我拿着这笛子还给博物馆,你我便是第一嫌疑人!”
“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祁牧野头疼得很,她揉揉眉心,轻叹:“但留着它,也是犯法的事情。”
“到时候查清楚真相,将它还回去,将功补过。”
“你刚才说你心脏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祁牧野摆摆手:“好多了,不碍事。”
她摩挲着手中那支历经沧桑的笛子,抬头对陆存感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笛子,总有股熟悉感,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它与你有缘。”
祁牧野不置可否。既是许朝歌之物,那定是与她有缘的,不然她也不会遇到许朝歌,并与她相处三月有余。
只是许朝歌啊许朝歌,我是真的遇见了你,还只是因为我朝思暮想,对你产生了幻觉?
梦中三月,在现实中,竟然不过一个多星期。上级给她放的假早已用完,手机有多个未接来电,祁牧野回到家,就立即向领导说明了情况。
上级在电话那头一噎,沉默良久,继续给她半个月的假期,并叮嘱她好生歇息再回公司,下个项目组的成员等待她的回归。
回到家,书桌上依旧摆着运河的资料,电脑已经息屏,轻碰鼠标,屏幕上便出现了许朝歌的百科。
许朝歌,许朝歌。祁牧野坐在书桌前,重温上面的百科资料。
上面的信息甚至都没有祁牧野自己查的多。祁牧野呼出一口浊气,倒在椅背上,转向另一边。
这世上,难道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她到了黄泉路上,阎王不收,又让她活了过来?
说不通。
若那边都是已死之人,大家都应该像她一样,心知肚明才是,为何他们却像是融入了那个时代一般,对自己已经死去这件事绝口不提?
还有,她死前是什么模样,到了那边,依旧是什么模样。那许朝歌也应该是死前的模样才是。据史料记载,建宁二十六年,许朝歌隐姓埋名,孤独终老。那么,在那个世界,许朝歌该是个老妪模样,为何祁牧野见到的却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怎么看都不对劲。
祁牧野起身,打开匣子,拿起笛子,在灯光下反复端详。
为什么,她还未见到许朝歌,梦中就已经有了许朝歌的身影?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支笛子,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在见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钻心的痛觉?
祁牧野双脚不断转动着椅子,脑中思绪万千。
莫非?祁牧野稳住椅子,猛地站起身来。
莫非,她确实是真真切切地遇见了许朝歌,她也确实没有到过黄泉,而是因为,她亲自到了许朝歌的那个朝代,与许朝歌,与那个朝代的人们相处了三个多月。
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想通这些,祁牧野迅速按动键盘,在电脑中搜索。她在铭朝的那三个多月,日日教导许朝歌读书识理,或许,这样一来,建宁八年前对于许朝歌的评价可以改变。
更或许,她能够改变许朝歌的一生!
因为激动,祁牧野打字的双手都不断颤抖,颤颤巍巍地输错了好几个字,反复呼吸几回,才鼓起勇气按下回车键。
因为那三个月的相处,祁牧野对许朝歌更为改观。像她那样的孩子,不应受此偏见,不能被历史如此对待,不能……
祁牧野的思绪被眼前的文字打断,她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瘫在椅子上,目光无神地看着电脑屏幕。
“家贫,至尹江入商贩之流,目不识丁,举止粗俗”对于建宁八年前的许朝歌,史书的记载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祁牧野喃喃。虽说与许朝歌只相处了三个月,但每日许朝歌都会识新字,读新书,这三个月以来,许朝歌少说也认了五卷书,加上宋先生的教导,哪怕后面因故辍学了,怎么会到“目不识丁,举止粗俗”这般程度呢?
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变?
祁牧野万般颓丧,有气无力地滑动着手中的鼠标。如果说,历史没有变化,许朝歌的人生从未被改变,那上天安排她回到铭朝又有什么意义?何必让她与许朝歌相遇,与她朝夕相处三个多月,教她识字,带她领略外面的世界,对她许下承诺?
承诺。是啊,她还没给许朝歌做蛋糕呢。不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许朝歌有没有吃到自己所说的蛋糕,或者,她会不会依照记忆,仿制出来呢?
在许朝歌那几十年的人生里,她会不会在那么一瞬间,想起她六岁那年萍水相逢的表姐?
一切都不得而知,关于许朝歌的记载实在太少,她又怎么能知道许朝歌的内心呢?
要是能与许朝歌再见一面就好了,她一定……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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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陆存说起自己,祁牧野只是抽象地觉得他估计是个家底厚实的小伙子,直到那天从陆存家回来,祁牧野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一个人可以富到什么程度。
陆存家是一个中式园林,周边没有围墙,就像是个公共花园,附近的居民也可以到院子里散心。正门牌匾上题着“随园”二字,倒真符合陆存的性子。
祁牧野对苏州园林早有耳闻,但她没有去过苏州,没想到,她竟然在尹江看到了这样的景致。
“陆存,如果说,你知晓一个人的未来,并且你有机会改变那个人的人生轨迹,你会去干预吗?”
陆存:“我不确定。毕竟我只知道那人当下的未来,而无法预测我干预后那人的人生。如果说,因为我的介入,那人走向了更悲惨的结局,我会悔不当初的。”
“如果那人的一生已经足够悲惨了呢?”
“那就更不能介入了,何必在足够悲惨的命运里再添一道伤痕呢?”
祁牧野有些不甘心:“我举个例子。就比如说,你明知道许朝歌不是记载中所述,你明知史料的种种都是对她的抹黑,她明明为这天下付出了一生,却落得孤独终老,遭后人唾骂的结局,你甘心吗?”
陆存沉吟良久,抬头直视祁牧野的双眼,直击灵魂:“她会在乎吗?”
“我们研究史料,还前人一个身后名,是因为我们的不甘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前人会在意这些虚名吗?”
“祁牧野,你也是研究历史的,这些不用我说,你本就清楚的,不是吗?”
是啊。祁牧野弯曲了后背,坐回到椅子上。她明明很清楚的,历史上背负骂名,含冤离去的又何止许朝歌一人,他们宁愿遭万人唾骂,也不坠青云之志,又怎会在意这身后的虚名?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许朝歌对于她来说,不再是史书上陌生抽象的人物,而是曾站在她面前,有血有肉,生动的形象。她曾经牵过她的手,抱过她,与她同塌而眠,她又怎么忍心她遭千代万代的唾骂?
祁牧野陷入了情绪低谷,还是陆存拉回了她的思绪:“不过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些虚无的东西?”
祁牧野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就是感觉,越了解历史,就越不相信史料。”
陆存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个水漂:“普通人描绘的历史,才是真正的历史。”
“我们现在研究的,难免有讨好权贵的嫌疑。”
祁牧野笑道:“我发现,不管对什么事情,你都很冷静。”
“像我们这些研究历史的,不时刻保持冷静可不行。”
“我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
祁牧野苦笑。
若不是旁观者呢?假若,她无法保持冷静呢?
既然上次穿越是在博物馆,那么,要想再回到铭朝,是不是得回到那里去呢?
因为先前响了火警,博物馆目前是在封锁的状态,祁牧野进不去。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那支笛子在附近转悠。
毕竟是千年的古物,脆弱得很,加上上次被它绊了一下,已有部分残缺,经不起折腾,祁牧野只好将它放在匣子里随身带着。
“要是查不清事情的真相,我这个牢,怕是要坐定了。”祁牧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一支笛子胆战心惊。
“诶,你听说了吗?前两天,这个博物馆起了火灾。其实也不算是火灾,只是烟雾警报器响了而已,当时里面的人乱作一团,这博物馆到现在还在排查安全隐患。”
“怪不得我昨天预约的时候显示暂时不对外开放,原来是出了这件事。听说里面的展品特别奢华,让人叹为观止。”
“听内部人员说啊,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能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子。但是你知道不,听说那边少了支笛子。”
祁牧野抱紧怀中的匣子。
“笛子?!不是吧,这场火就是为了这支笛子?”
“估计是怕卖不出去吧?这样醒目的东西,拿出去就算是走私,不过几分钟,警察就上门了,倒不如偷个笛子保险。”
“说的也是。”
“我看,这大概就是报应。当时国家正处危亡之际,许朝歌还这样私揽财宝,不顾百姓死活。我听说,她府里还养了个小白脸。你看,自己的丈夫下落不明,她还有心情养男宠。这下好了,死后又是被挖坟又是被盗,这不就是报应吗?”
祁牧野在一旁听得心跳加速,满腔热血全充到脑子里。她紧紧攥着拳头,咬着后槽牙,身上每个毛孔都充满怒气。
许朝歌对铭朝,对尹江的功绩她们闭口不谈,却专注于她的私密隐事。养男宠怎么了?现在离婚了还能再婚呢!更何况,明明是她丈夫没了音讯,下落不明,若他自己有意躲起来,许朝歌就算是想找,又该往何处寻?
为什么世人要毁灭一个女子,总是从她的感情进行攻击?难道在世人眼中,女子就生来满脑子都是情事吗?
祁牧野愤怒到了极致,她坐在阴影处,不断吐着粗气,任她如何转动手中的佛珠,如何吐气,仍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她为许朝歌感到悲哀,为世人的偏见感到愤怒,更为自己无力改变许朝歌的人生而感到颓丧。
她红着眼眶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怒急攻心,呼吸逐渐急促,脑内的鸣声逐渐明显,祁牧野摸摸心窝,表情逐渐震惊。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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