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井中水鬼带来的灵力增长，让褚星微的状态明显好转。苍白的脸颊透出一丝血色，枯黄的头发也仿佛有了些许光泽。知秋和忍冬私下议论，都说大小姐这场"大病"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双眼睛看过来时，让人不敢怠慢。
这日午后，褚星微正在房中尝试绘制最简单的"安宅符"，虽然灵力微薄，成功率不高，但聊胜于无，也算是一种修炼。门外传来知秋小心翼翼的通报声：
"大小姐，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来了，说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柳氏？
褚星微笔下微微一顿，一滴朱砂落在黄表纸上，毁了这张即将成型的符箓。她放下笔，神色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请周嬷嬷稍候。"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裙，并未多做打扮，便带着知秋走出了听竹苑。
这是她"病愈"后第一次正式去见柳氏。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一路上下人仆妇见到她，虽依旧恭敬行礼，眼神却都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探究和好奇。祠堂之事，显然已在府中悄然传开。
柳氏所居的"锦荣院"自然是府中最好的院落之一，宽敞明亮，陈设奢华，与听竹苑的破败不可同日而语。
踏入正厅，便见柳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她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穿着绛红色缠枝牡丹纹的锦缎褙子，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眉梢眼角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却难掩那份精于算计的市侩气息。
"星微来了，快坐。"柳氏笑容亲切，仿佛之前祠堂的风波从未发生，"你病了这一场，身子可大好了？母亲这些日子忙着料理家务，也没顾得上好好看你，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劳母亲挂心，已无大碍。"褚星微在下首坐了，语气疏淡。目光快速扫过厅内，通幽之眼下，这厅堂富贵之气中，隐隐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来源似乎是……东次间那扇紫檀木嵌螺钿的落地屏风后？
"那就好，那就好。"柳氏笑着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说道，"前几日祠堂的事，真是委屈你了。云柔那丫头也是关心则乱，听信了旁人的胡言乱语，这才冲撞了你。我已经重重罚过她了，如今还在房里禁足抄写《女诫》呢。你们毕竟是亲姐妹，莫要因此生了嫌隙才好。"
轻描淡写，就将蓄意谋害说成了"关心则乱"，将罪责推给了"旁人"。
褚星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妹妹年纪小，受人蒙蔽也是有的。母亲管教便是。"
柳氏见她反应平淡，既不哭诉也不追究，反而有些意外，准备好的说辞噎了一下。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如今身子好了，那听竹苑到底偏僻简陋了些，不利于休养。母亲想着，给你换个院子住。"
她指了指东边方向："缀锦轩如何？那里离花园近，景致好，也敞亮。我昨日就让人收拾出来了，一应物件都是新的。"
缀锦轩？那可是比听竹苑好上不止一筹的院子，仅次于褚云柔所住的"揽月阁"。柳氏突然如此大方？事出反常必有妖。
褚星微抬眼，看向柳氏："母亲厚爱，星微心领。只是我在听竹苑住惯了，突然挪动，反倒不适。况且，我刚‘病愈’，还是静养些时日为好，就不劳母亲费心搬迁了。"
柳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舒展开："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既然你愿意住听竹苑，那便依你。只是那里到底年久失修，我明日就唤工匠去好好修缮一番，再添置些家具摆设，总不能太委屈了你。"
"但凭母亲安排。"褚星微无可无不可。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柳氏似乎有些精神不济，揉了揉额角："人老了，精神头就不济了。许是昨日收拾缀锦轩，开了库房，见了些旧物，沾染了灰尘，这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那扇紫檀木屏风。
褚星微心中一动，通幽之眼再次聚焦于屏风之后。那股晦暗之气似乎更明显了些，带着一种……被囚禁的怨怼和悲伤？并非纯粹的恶意。
"母亲既身体不适，便好好歇息吧，星微告退。"褚星微起身行礼。
"嗯，你去吧。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派人来跟我说。"柳氏挥挥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褚星微带着知秋退出锦荣院。走出院门一段距离后，她停下脚步，对知秋道："你先回去。我随意走走。"
打发了知秋，褚星微并未回听竹苑，而是绕到了锦荣院的后面。那里有一排后罩房，是堆放杂物和不住人的空房。根据原身模糊的记忆和方才的感应，那扇屏风后面连接的，应该就是一间久未住人的厢房。
她寻了个僻静角落，左右无人，足尖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地翻过了不高的院墙，落入锦荣院的后院。动作行云流水，虽无前世那般修为，但基本的轻身功夫和对身体的控制力还在。
后院果然寂静无人。她循着那丝晦暗之气的指引，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门上了锁，锁头都生了锈。
这点阻碍自然难不倒她。她取下发间一根普通的银簪，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在锁孔内轻轻拨弄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便开了。
推开门，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箱笼，光线昏暗。
而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立着一面用厚厚灰布覆盖着的等人高物件。那浓郁的、带着悲伤与怨怼的晦暗气息，正是从这灰布之下散发出来的。
褚星微走上前，伸手，缓缓揭开了灰布。
灰尘簌簌落下。
灰布之下，是一面极为华丽的落地铜镜。镜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缘镶嵌着螺钿和些许暗淡的宝石，可见其曾经的贵重。然而，镜面却不像寻常铜镜那般暗黄，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水银般的灰白色，光滑得有些不自然。
而在那灰白色的镜面之中，赫然映照出的，并非褚星微的身影，而是一个模糊的、穿着几十年前旧式衣裙的年轻女子虚影！那女子面容秀美，却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带着无尽的哀伤，正徒劳地用手拍打着镜面，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求救。
镜妖？不，更像是……生魂被困？
褚星微眉头紧蹙。这镜中的女子魂魄，气息纯净，并无害人之意，只有强烈的想要脱困的执念。她是被这面镜子本身困住的？还是被人施法禁锢于此？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
就在指尖接触镜面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吸力陡然传来！镜中女子的虚影变得清晰，哀伤的眼神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将她也拖入镜中世界！
同时，一段混乱而悲伤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褚星微的脑海——
喜庆的唢呐声，大红的花轿……一个穿着嫁衣的美丽新娘，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眼角眉梢带着幸福的笑意……然后，是剧烈的头痛，眼前一黑……再醒来，便已困在这冰冷的镜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外面世界变迁，看着这房间从新房变为杂物间，看着柳氏入住锦荣院……无法离开，无法出声，无人知晓……
这面镜子，曾是她的嫁妆之一。而她，是这褚府几十年前嫁入的一位夫人，似乎是……原身祖父的一位早逝的妾室？姓林？
她是被人害死的！在出嫁当日，被人下毒，魂魄不知为何未被勾走，反而被禁锢在了这面她最喜欢的镜子里！而下手之人……
镜中景象一阵晃动，浮现出一张带着嫉妒和狠毒的中年妇人的脸——是当时的正室夫人，也就是如今老夫人的亲姐姐，已故多年的先老夫人！
竟是如此陈年旧案！
这林姨娘冤死镜中数十年，怨念不散，却又因本性善良，未曾化作厉鬼害人，只是这被困的执念和哀伤，形成了一种力场，影响了靠近镜子的人，尤其是心思不正、体质偏阴之人。柳氏的头风，恐怕多半是受了这镜中哀怨之气的影响。
"原来如此。"褚星微收回手指，那股吸力顿时消失。她看着镜中那充满期盼和绝望的女子，心中了然。
这并非恶灵，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囚禁的受害者。
"我助你脱困。"褚星微对着镜中的女子，以灵识传音。
那镜中女子的魂魄剧烈地波动起来，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希望"的光彩。
超度水鬼需要化解怨气，送其往生。而解救这镜中困魂，则需要打破禁锢她的封印。
褚星微仔细观察这面镜子。在通幽之眼下，镜框上那些繁复的缠枝莲纹，隐隐构成了一个简陋的、却十分恶毒的"锁魂阵"。阵眼，就在镜框顶端那颗最大的、已经暗淡无光的墨色宝石处。
破解之法，要么以远超布阵者的灵力强行破开，要么找到阵眼，毁掉或逆转其核心。
以她现在的灵力，强行破阵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智取。
她回忆着玄门典籍中关于这类阵法的记载。锁魂阵依托器物而存，需以精血或特定咒文启动维持。年代久远，布阵之人早已化作黄土，阵法力量已流失大半，阵眼处的宝石也灵气尽失，这便是机会。
她咬破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以血为引，凌空在镜面上绘制一个结构简单、却专破禁制的"破邪符"。
血色的符文在接触到灰白镜面的瞬间，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发出"嗤嗤"的声响！镜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其中的女子虚影发出无声的呐喊，整个镜框都开始微微震颤！
镶嵌在阵眼处的那颗墨色宝石，"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就是现在！
褚星微凝聚起体内大半灵力，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猛地点向那颗出现裂痕的宝石！
"破！"
一声轻叱！
"砰！"
仿佛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颗墨色宝石彻底崩碎，化作齑粉！镜框上那些构成锁魂阵的纹路，光芒瞬间黯淡，随即寸寸断裂，失去所有灵效！
禁锢消失！
镜中那灰白色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颜色迅速恢复正常，变成普通的暗黄铜镜。而镜中那个被困了数十年的女子魂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她朝着褚星微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充满感激的笑容，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终于自由了。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超度水鬼时更为精纯、温暖的功德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褚星微的丹田，让她消耗殆尽的灵力瞬间恢复了大半，甚至隐隐有所增长！
解救无辜被困的生魂，功德果然更大。
房间内那股萦绕不散的晦暗和哀伤气息，也随之彻底消失，变得与普通杂物房无异。
褚星微轻轻舒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续施展手段，对她仍是负担。她将灰布重新盖回镜子上，这面镜子如今已只是一面普通的古董镜了。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杂物房，重新锁好门，翻墙而出，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便传来消息，说是夫人柳氏的头风之症，竟一夜之间好了大半，精神也爽利了许多。下人们都说是大小姐前去探望，带了孝心，冲散了病气。
柳氏虽觉蹊跷，但也乐得轻松，只当是巧合，对褚星微的忌惮却更深了一层。
而褚星微，则在自己的房中，把玩着那枚从井里找到的银簪，目光幽深。
镜中林姨娘的冤屈，井底彩珠的枉死……这光鲜亮丽的尚书府底下，究竟埋藏了多少肮脏的秘密？
柳氏让她搬去缀锦轩，恐怕没安好心。那院子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借机陷害她？
看来，她这"捉鬼"的活儿，在这褚府之内，就有得忙了。
不过，这样也好。超度亡魂，积累功德，提升修为，还能顺便揪出些府里的魑魅魍魉。
一举多得。
她收起银簪，铺开黄表纸，再次拿起朱笔。
修炼，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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