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处位于尚书府最偏僻角落、名为"听竹苑"的院落，褚星微才真正体会到原身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院门漆色斑驳，墙角生着厚厚青苔，几杆瘦竹无精打采地立着，显得分外寂寥。仅有的两个粗使丫鬟正躲在廊下打盹，见褚星微回来，也只是懒洋洋地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眼中并无多少敬畏。
原身的记忆里，这两个丫鬟一个叫小梅，一个叫小兰，都是继母柳氏安排过来的，平日里偷奸耍滑，克扣用度是常事。
褚星微没理会她们，径直走向记忆中原身的卧室。
推开房门，一股沉闷的、混合着劣质药材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陈设简陋，桌椅都有些旧了，窗纸也有些破损，寒风正从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那面模糊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其实生得极好，睫毛长而密，鼻梁挺翘，唇形优美，是一副美人胚子。只是长期营养不良使得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枯黄，加上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惊惶的眼睛，生生将这份美貌折损了大半。
然而此刻，镜中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带着些许病气，却沉静如古井寒潭，深处藏着锐利如刀锋的冷光。
"既然用了你的身体，你的因果，我便一并接了。"褚星微对着镜中的影像，低声自语，"那些欺你、辱你、害你之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不是承诺，而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在床边坐下，尝试运转体内那丝微薄的灵力。这具身体底子太差，又刚经历落水和高烧，经脉滞涩，灵力运转起来颇为艰难。但聊胜于无，至少证明这个世界是存在灵气和超自然力量的，她的玄门手段有了用武之地。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些实力，并改善这糟糕的生存环境。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褚星微眉头微蹙，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像是管事嬷嬷模样的妇人，正带着两个小丫鬟站在院中，先前那两个偷懒的粗使丫鬟小梅和小兰，正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
"……老夫人吩咐了，大小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这是新拨来的两个丫头，给大小姐使唤。一应用度，也按份例恢复。"那管事嬷嬷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屋内的褚星微听见，"之前伺候不经心的，自有府规处置。"
小梅和小兰闻言，脸色顿时煞白。
褚星微心中明了。祠堂之事，看来老夫人是信了她的话，对褚云柔起了疑心，这是在敲打柳氏，也是在做给她看，试图安抚她这个"受了委屈"的嫡女。
果然，宅门里的老太太，心思深沉。既不想家丑外扬，又要维持表面的平衡。
那管事嬷嬷打发走了面如死灰的小梅小兰，又对着正房方向微微提高了声音："大小姐，老奴是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奉老夫人之命，给您送两个得用的人来。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
说完，便示意那两个新来的小丫鬟上前行礼，自己则退了出去。
两个小丫鬟看起来都只有十二三岁年纪，一个眉眼清秀，眼神灵动，名叫知秋；另一个略显腼腆，低眉顺眼，名叫忍冬。
褚星微走出房门，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个丫头。通幽之眼下，两人身上气息干净，并无晦暗缠绕，眼神也还算正。
"这院子西北角那口井，是怎么回事？"褚星微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两个小丫头都是一愣，没想到大小姐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知秋反应快些，忙回道："回大小姐，那口井……听说荒废好些年了，府里人都说……说不太干净，所以都去东边那口大井打水。"
"不太干净？"褚星微目光转向西北角那被杂草半掩的井口。在通幽之眼下，那里隐隐有灰黑色的阴气缭绕不散，带着一股浓郁的水腥气和……怨愤。
"是……"忍冬小声接口，带着几分畏惧，"听以前的老人说，好几年前，有个丫鬟……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了，后来就……就常听说有怪声……所以封了。"
不小心掉进去？褚星微心中冷笑。那阴气中的怨念如此之重，可不像是不小心。
"知道了。你们先去收拾一下厢房，以后就住那边。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靠近那口井。"褚星微吩咐道。
"是，大小姐。"两个丫头乖巧应下，心里却有些嘀咕，大小姐怎么好像对那口邪门的井感兴趣？
打发了两个丫头，褚星微回到房中，闭目调息。她需要尽快恢复一些灵力，那口井里的东西，怨气不浅，若不处理，迟早是个隐患，而且……或许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的两天，听竹苑异常安静。褚星微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静养"，实则在努力修炼，引导这稀薄的天地灵气淬炼这具身体，滋养那丝微弱的灵力。知秋和忍冬倒是勤快，将院里院外收拾得整洁了不少，至少看起来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期间，继母柳氏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和几套半新不旧的衣裳，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关怀话，绝口不提祠堂之事。褚星微照单全收，态度疏离而客气。
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柳氏和褚云柔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
褚星微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丝精光闪过。经过两日的休养和修炼，虽然距离前世修为天差地别，但体内灵力总算充盈了些许，足以支撑她进行一些基础的法事。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惊动睡在厢房的两个丫鬟。月色如水，透过窗纸洒进房中，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
她走到院中，径直朝着西北角那口荒井走去。
越靠近，那股阴寒潮湿的气息就越发明显。寻常人或许只觉得这里比别处更冷些，但在褚星微的通幽之眼下，井口上方缭绕的灰黑色怨气几乎凝如实质，隐隐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仿佛水流搅动和……女子幽咽的哭声。
果然是水鬼，而且怨念极深。
褚星微在井边三尺外站定，手捏法诀，口中低声念诵安魂咒文。淡淡的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试图安抚那井中的怨灵。
然而，井中的怨气只是微微一滞，随即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那幽咽的哭声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呜——哇——！"
一道模糊的、湿漉漉的白色身影，猛地从井口中窜出半截！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形态，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充满了血丝和无尽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褚星微！井水顺着她的身体不断流淌，在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浓郁的怨气夹杂着腥臭的水汽扑面而来！
褚星微眉头微蹙。这水鬼的怨气比她预想的还要重，安魂咒竟然效果不大。
"为何滞留此地？有何冤屈？"褚星微声音清冷，带着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直接以灵识沟通。
那水鬼身形一颤，似乎被这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询问触动，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嚎，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断断续续的、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强行涌入褚星微的脑海——
冰冷的井水……无法呼吸的绝望……一双带着恶意狠狠推下来的手……还有，一枚在月光下闪过微光的、镶嵌着珍珠的银簪……以及，一个模糊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得意而狰狞的笑脸……
不是柳氏，也不是褚云柔。那张脸……有些眼熟……是原身记忆中，柳氏身边一个颇得信任的大丫鬟，好像叫……彩珠？几年前据说是因为"失足落井"死了。
原来如此！
不是失足，是灭口！这丫鬟彩珠，恐怕是知道了柳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替柳氏做了什么事后被弃如敝履，推入井中淹死！
难怪怨气如此深重！
"我已知晓。"褚星微看着那疯狂挣扎、试图扑过来却又被井中某种力量束缚的水鬼，语气平静，"害你之人，我已知晓。你若信我，我便助你解脱，送你往生。滞留此地，徒增痛苦，亦无法报仇。"
那水鬼的动作猛地停住，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褚星微，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那滔天的怨气微微波动着。
褚星微不再多言，双手结印，体内灵力缓缓运转。这一次，她念诵的是更为高阶的"净天地神咒"，虽以她如今修为，只能发挥皮毛威力，但对付一个怨念深重却无甚道行的水鬼，勉强够用。
随着庄严肃穆的咒文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淡淡的金色光点开始在她指尖汇聚，逐渐照亮了井口周围。
那水鬼感受到这股纯净、祥和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发出一声混合着恐惧和渴望的哀鸣，身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淡化。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后土……奈何桥头，自有公道……"
褚星微指尖的金光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柱，笼罩住那水鬼的魂体。
水鬼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解脱又似不甘的叹息，狰狞的面目渐渐平和下来，血红的眼睛也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她深深地看了褚星微一眼，身影最终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盘旋片刻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井口缭绕不散的灰黑色怨气，也随之缓缓消散，那股阴寒潮湿的感觉渐渐褪去。
与此同时，一股比祠堂那次更为精纯、温暖的功德之力，从天而降，汇入褚星微的丹田，让她精神一振，体内灵力也增长了一小截。
超度这种有冤屈的亡灵，获得的功德反馈果然更多。
褚星微缓缓收功，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连续施展咒法，对现在的她来说消耗不小。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井水幽深，倒映着天上冷月，再无之前的诡异之感。
彩珠……柳氏……
她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那段破碎的记忆。这或许，将来会成为扳倒柳氏的一个突破口。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房时，眼角余光瞥见井沿内侧，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她俯身，伸手探去，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取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已经有些发黑、但样式精巧的银簪，簪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正是那水鬼记忆碎片中，推她之人发间戴着的簪子！想必是挣扎时掉落，卡在了井壁缝隙里，这些年竟未被发现。
褚星微将银簪握在手中，触手一片冰凉。
证据，这不就来了么？虽然不足以直接定罪，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她收起银簪，转身走回房间。夜色依旧深沉，听竹苑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第二天清晨，知秋打水回来，有些惊奇地对忍冬说："怪了，今天去东边井打水，感觉那边好像没那么冷了？"
忍冬也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院子里好像都亮堂了些。"
两人并不知道，困扰这院落多年的阴霾，已在昨夜被她们这位看似病弱的大小姐，亲手驱散。
褚星微坐在窗边，听着两个小丫头的嘀咕，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府邸中心的方向。
井底的冤屈已暂时平息，但这座深宅大院的污秽，还远远没有清理干净。
她的"捉鬼"事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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