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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半

陈春縻叫宋凭悄悄拉着从回廊往他的卧房走,站在门口用力扯了扯宋凭的手还推拖着不肯进去,却听得宋凭问她,“那我们仍旧去外面站着说话?或者去你的卧房?”

又想着他才只披了一件袍子,很怕他受了风寒,这才叫宋凭借着劲把她拉进来。进了他的卧房便把那清辉全隔绝在外面,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四处张望才发现宋凭已去点了烛火。

便先拄颊坐在案边,看着他将那盏灯烛拿过来也坐在案旁时才问,“那爹那日说的是不是真的,陛下真的叫你去杀了他吗?”

借着那烛光看了看陈春縻,瞧见她面色还好,这才开口告诉她,“是,不过有人急了,赶在我前面动手,我想要救你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知不知道那日的刺客是谁?”

宋凭心中虽有种种猜想,但终究还是没有个定论。又怕陈春縻愁肠九回,日日无端猜忌,便只是摇了摇头。

那明烛叫宋凭放在他二人中间,晃得陈春縻连宋凭的脸都看不清,便默默将那烛火推远了些才道,“那日我在屋里听那刺客说是个同父亲颇为亲密的人派来的,只是和父亲素日里相处得好的几位大人,皆是名门大族出身,德高望重之人,他们怎会做这样的事?”

宋凭心中暗笑陈春縻这一派天然的小女儿家心思,久在深闺如何能知道朝廷之中官员相互倾轧到何种地步,“那刺客或许说的是假话呢。你放心,我定然会查出凶手,不会让你父亲枉死。”

可是陈春縻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更向前凑了凑,“那陛下呢?他有没有难为你?”

“难为我什么?”

“你又没有杀我,那陛下不会问责你吗?”

“我寻了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姑娘,又在陈府中点了火,无人辨得出那二人到底是何人”,宋凭又有些犹疑地告诉她,“只是你父亲的尸首已经送到大理寺,你应当是再也见不到了。”

陈春縻如今再听见关于自己父亲的话,已经不像前些时日那般情不自已,再也不会说两句就泪眼盈盈,不过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那那个侍卫呢,他到哪儿去了?”

陈春縻一连串的问题叫宋凭答都答不过来,却还是没想到她心中还记着那个侍卫,“你倒还惦记着那个侍卫?他已经叫我送到合州去了,那里是我宋氏的故居,你大可以放心。”

“他毕竟去给爹报了信……”

宋凭立刻就一本正经道,“若不是他通风报信,还需我用这样的手段才能把你带回来?他只是我的下属,只需听我的吩咐做事,现在他对旁人的忠心竟超过对我。我没杀了他,已经算是宽厚了。”

这立在案上的灯烛像个小孩子一般,把兰烬骤落,偏要将二人的注意都引过去,把宋凭这一番与陈春縻讲道理的话打断了。

陈春縻索性也不再问宋凭些什么了,缓缓伸出手把宋凭拉近了些,又移到他身边。那宋凭将陈春縻揽着靠在他身上。陈春縻便顺势趴在他肩头,将脸都埋了起来。那半挽着头发此刻更比那烛光更显明亮,乌发一半落到地上,一半垂在宋凭的膝头,发尾在他的手上轻触。

宋凭眉头渐渐舒展开,悄悄注视着陈春縻了,伸出的手几次停顿才敢摸了摸她的头发,却不小心把她随意绾起来的头发弄散了,那些光滑的黑发都从簪子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便捡起方才掉落在她素裙上的发簪,想要帮着她把头发绾起来,可是那头发总是从他手中滑出去,怎么也绾不上。

陈春縻这才懒懒起身握着他的手,帮着他把头发簪了起来。宋凭顺势把手轻放在陈春縻的背上,低下头对她道,“过几日你还是要去祭拜你现在冒名的唐桡的父亲才行,这样才能叫人信服。”

陈春縻声音闷闷的回道,“谁跟我去呢?难不成叫我自己一个人去吗?”

宋凭几乎要贴到陈春縻的头才能听清她的话,还要拨开遮在她脸上的散乱鬓发,仔细看看她的脸上是不是又有泪痕,“叫张荪陪你去。”

“张姐姐?她病好了?她那日满身的伤,我还把她扔下,该向她认个错才好。”

张春縻感觉到宋凭拍了拍她的背,这才抬起头来,便听着宋凭对她说,“不许告诉你那张姐姐,除了我以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只一口咬定你是唐桡。”

“好”,陈春縻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确实是有一位姓唐的丹青师傅,他逝去后我把他的灵柩送回他的故乡兖州。他的故友谢佩在那里做太守,自然会接应你。这唐先生的女儿近些时日才病死,你便是要顶替她的身份。我只跟那太守说我是他从前的学生,这才收留了你又要送你回去祭拜。到了那里,随机应变可还会吧?”

又一直絮絮叨叨地道,“那兖州已经是边疆,风俗习惯自然会有所不同,你不必害怕,张荪会好好护着你。”

陈春縻只在心中叹一口气,“那地方那么远,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京中呢?”果然又有些泪眼朦胧地道,“你从前最不爱理这些事了,若不是因为我,你早便是薄酒尽欢,骑马长啸,何须想着这些?”

宋凭只向陈春縻做了噤声的动作,看陈春縻离开他将头扭过去,便将肘弯撑在桌上对劝慰,“陛下有心要对付我,我还跑得了吗?在后面瞧着陈春縻渐渐好了些才告诉她,“你后日就要出发,一个月多月就可回来了。”

在一片昏黄里,两人不停地说着悄悄话,直到太阳都要再次升起。现下真是该走了,再亮些怕是就有人出来,被旁人看见他们二人共处一室,那便不好。

将走之时,再回首,香炉里的沉香仍旧向往日一样被焚烧,床上的纱帐也还叫那银钩挂着,好像什么都没变。只这就要燃尽的烛火偷听了他二人的心事,才知道这一夜的案前泪语。

为了躲开那些信口雌黄的人,宋凭偷偷嘱咐陈春縻要戴着帷帽。陈春縻这一去,不过才一个月,竟叫这二人弄得像是永别离一样。

张荪虽还在心中疑惑着眼前的姑娘到底是陈春縻还是唐桡,可就算她是唐桡,只看她的容貌与陈春縻如此相像,便也生出亲切之感,就在一道上与陈春縻说了许多。

只是陈春縻隔着那马车上的珠帘看什么都是隐隐约约,偶尔掀开一角,只一瞬也看不大清什么。那外面放的爆竹的声音总教陈春縻心颤,不过那像山水清音一样的玉笛声也在爆竹声尽后随着风雪飞了过来。

陈春縻抬眼看了看张荪。

张荪得了她的眼神才问道, “姑娘鲜少出门吧,可要下车看看?”

下了车陈春縻为着寻那笛声不自觉地往一处偏僻小巷跑。张荪便贴近陈春縻与她说了许多,正欲拿下头上的帷帽想听得更清楚些时,却突然跑过来了个姑娘,连鞋也没穿,跪在陈春縻面前,抓住她的手。

“求姑娘救救我吧,求求姑娘了。”那姑娘晃着陈春縻的手,不住地叩头重复这两句话。

张荪看她头上戴的绢花,身上所着的羽衣罗裳,不出所料,果然有个牙婆从后面追了上来,张口便道,“姑娘,这是我们这跑出去的丫头,得罪姑娘了。”

说罢就要拉走这姑娘,陈春縻赶紧攥住她的手。这姑娘得了回应,更是直接抱住陈春縻的腿,方才在路上沾染的灰尘和摔倒流出的鲜血都蹭到了陈春縻的身上。

像是知道了陈春縻会护着她,便一下失了力气,伏在地上大哭,哭的止不住颤抖,那声音可以说是凄厉了,听的人心惊。

“姑娘,这丫头到底是我们这的人,还请姑娘不要在这挡着路。”那牙婆说话愈发不客气了,那姑娘似惊弓之鸟,被那吓的强撑着跪了起来赶紧攀上了陈春縻的腰。

陈春縻也由着那姑娘搂着,把手虚放在她身上护着,又用身子隔开那姑娘和牙婆。明明没比那她大几岁,此刻却像是做了她的母亲一样。

树上落下来的白花和那姑娘身上的血迹缠在一起,看她背上的伤痕,怕是前几日刚被那牙婆教训了一顿。

刚想把她扶起来,可是那姑娘更收紧了抱着陈春縻的手臂,依偎在陈春縻身上不肯站起来。陈春縻便更是心疼她,用手把她头上的白雪拂落下去,那姑娘似乎想看一看陈春縻到底是何种模样,仰头从帷帽的缝隙看了看。

这一抬头,陈春縻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心下一惊,就要就要伸手摘下帷帽,想要与那牙婆商量把那姑娘带走。

只是那张荪一下把陈春縻的手按了下去,挡在她前面,从从容容地拿出银钱来塞到那牙婆手里,“婆婆,两个都是小孩子还不懂事,望婆婆别见怪,也请婆婆饶过这丫头吧。”

那牙婆颠了颠那钱袋子,才松了口,慢悠悠道,“快把这姑娘带走吧。”

张荪抓走陈春縻,向那牙婆拜了礼才告退,那牙婆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地点了点头。

越走越快,陈春縻有些跟不上了,又怕伤了张荪,便轻轻拽了拽张荪的手。

那张荪反握住她的手,紧着把陈春縻带到车前才放开,“我不该叫姑娘轻易下车的,惊着姑娘了吧。姑娘快请上车吧,若不紧着赶路,只怕元日我们还到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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