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传舍总是十分难捱,陈春縻越近边境便越发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冷气,便想念起在宋府时江珠那些和声细语来。
那赤盖还没完全升起,地下的白雪还无力向人展示它的晶光的时候,陈春縻便就被张荪拉到马车上,一路上便一直心烦意乱的,却还想着宋凭的话,想着不可再让第二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便生怕叫张荪看出些什么。
只是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才入了兖州境内,却听见这里的百姓熙熙攘攘地在这道衢上走动,才拉开珠帘向外悄悄张望,又像从前一样很自然地与张荪感叹,“张姐姐,真是稀奇了,这里的百姓看着倒比京中百姓自在许多。”
“这里与京中相隔甚远,虽说也有陛下的眼线,可总不像京城那样多。”
陈春縻听了这话心中感慨万端,只是点了点头,就再不说话。
那马车的轮子不知隔了多久才能转上一圈,陈春縻几次打开那帏裳探出头去观望,只见人群围在门前,半点也不见要动一动的迹象。这才有些失望地放下马车上的帏裳。只是才放下帷幔没多久,便又听到外面得呼声,道是谢公子来迎亲了。
陈春縻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在行昏礼,才阻了道路。便在心中想着就算那看不得那新妇的样子,这公子总不会遮着脸吧。
便又想要打开那帏帐,可是张荪在侧,叫她有些不好意思相看,便故意装作沉着的靠在另一侧,看着便像是全不在意外面的声音。可是终究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又瞧着张荪是闭着眼睛的,应当是在小憩,便又悄然坐了回去,将那珠帘掀开。
“听说这谢公子和杨姑娘是旧相识呢?”既有人论起这谢公子,陈春縻自然禁不住要细细听一听。
“旧相识又如何?这姑娘不还是和别人有了私情。”
“你又胡说,这样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会做如此见不得人的事?”
“定然是真的,这事情是那吕家公子亲自说出来的,他手中还有这杨姑娘亲笔写的书信呢?”
那人颇为惊讶,“那这谢公子还肯要这姑娘啊?”
“这谁知道,这些高门里面的事,咱们怎么能全清楚了?”
陈春縻耳中听了这些话,便再没有什么兴致去看这对新人了。
只是还不得她拉上帷幔,便见一公子身着红衣,瞧着相貌堂堂的,雍容不迫地向四周来恭贺的人施礼。连身下骑着的马儿身上也披了红绸,共分得一份吉庆。身后跟了好长一队人,陈春縻只能隐约分辨出那些人手中拿了大雁。
那谢公子进门在里面呆了许久才又出了来,等了许久,终于见着一个同样身披红缎的女子,手中握着纨扇挡住面庞,纤纤细步从闺中走出来,就算陈春縻即便稍稍引颈,也看不清那姑娘一直被遮着的面容。
轿上挂的红缎叫这斜阳照成了深红,在这一片皎白中越发显眼。且见那谢公子先上了马车,又将手中的绥绳给了那姑娘,于是这刚跨出大门的姑娘便挽着那绥绳又被人扶着塞进了花轿,等到那公子驾车将车轮转了三周离去之后。那绣轴倏动,便意味着那女子又要再被关和从前相差不多的府宅中去。
那些一直挤在道衢上的人似乎都得了一份喜钱,谢公子直到将带着的钱财散尽才带着他身后那一众人离去,那些百姓没过多长使时间便也都散了。
“姑娘?”
“姑娘!”
张荪叫了两声陈春縻才回过头来。
“今日天色晚了,再去打扰不大好了,今日且先在这里宿下,可好?”
陈春縻自知有些失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一时没回过神来,叫张荪等了一会儿才道,“全听姐姐的。”
那车轮便又转动起来,陈春縻想着张荪知道些些什么,“张姐姐,这谢公子好大的排场,他是什么人?”
“就是我们要去的谢太守家的二公子,他们家是世代簪缨的士族出身。”
陈春縻又试探道,“张姐姐……对这里好熟悉。”
张荪瞧见陈春縻困惑的样子,又张口跟她讲明,“从前公子也在这地方做过官,所以才对这里有些了解。”沉思一会儿又向陈春縻道, “我们此次在这里怕是要住上半个月,公子那里我会寄书信去解释。”
陈春縻不理会张荪说的书信,岔开话问, “既是谢太守家的公子要在这时候成亲,怎么还叫我们赶在他成亲的时候来呢?况且,他们怎么会这年末成亲?”
“或许是因为你刚才听见的事,他们才突然改了婚期吧。”
原来张姐姐是醒着的,那自己适才的作态不是都叫她知道了?陈春縻便向后靠了靠,一言不发了。
不过才过了一刻钟,张荪便起身道,“姑娘,已经到了,下车吧。”
张荪一下便下了车,陈春縻先戴好帷帽才叫她扶下了来,透过帷帽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等到陈春縻入了室内,将烛火点起来,看它就要被寒风吹倒,杨柎也被拥簇着入了青庐。等了一阵也不见谢章过来。便把锦扇悄悄放下,才看清屋内挂着的青布幔,罗床帐。
才偷偷笑了笑,便听见推门声,杨柎赶快举起团扇遮住面容。
谢章却一把抓过杨柎的手。未闻却扇诗,先听得锦扇“咣”一声掉在地上。
“公子……”,杨柎不知谢章是怎么了,便想去握住谢章的手,谢章登时就抽开了。
“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我不如吕颜,是我误了你。”谢章直盯着杨柎道。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丝帕就扔在了杨柎身上,看那上面写的正是“女萝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何必惺惺作态?难道我还不认得你的笔迹?”
杨柎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慌乱道,“这不是我写的。”
“这是从吕颜身上掉落的香囊中找到的,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谢章越说越觉得酸涩。
抬头对上谢章的眼神,见他眼中满是怀疑无奈,杨柎更是着急,“妾不曾见过吕颜,妾是一心为公子的,怎会写这样的东西?”
谢章看杨柎这样子讥讽,“好一对苦鸳鸯。”
又见杨柎还要再分辩什么,可是谢章已不想再听了,拂袖失望离去。唐柎也一下失了力气,伏在地上。
杨柎将那磕碰了的锦扇轻轻拾了起来,和那抖动的红烛一样流出红泪,在身上留下一道痕迹。只是愣愣地站起来转过身去,便从小窗中看见今夜的月亮仿佛有一层纱照在上面,尽洗铅华,把那枯枝尽力装饰出春日里的样子。
便是那三月春律,黄金碎屑一样的桂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张夫人叫杨柎到谢府来说话。只不过那时的桂花是在融融春日之中生长,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在月宫中沐浴着银色的寒光。
桂花的绿叶轻轻将柔弱的金花护住,那东风所到之处,薄雾轻笼,和风微扇,有地皆秀,无枝不荣。坐在阁内,张夫人与杨柎说起那次春宴三公子做的文章甚得老爷欢心。
“三公子和老爷脾性相合,老爷总是十分疼爱的。妾私心以为,二公子未必不如三公子。”杨柎道。
张夫人笑道,“你呀,最会哄我开心了。”
杨柎脱口便论,“三公子纵情恣意,多少年意气;四公子最小,文章却多古拙慷慨之气;独二公子诗赋气格清高,至低徊婉转之处,最动人心。”
“老爷要是像你这样看便好了。”张夫人叹惋。
杨柎亦叹,“大公子早夭,四公子年纪还小,老爷看重二公子,所以严苛。怜爱三公子,所以放纵。这一严一纵,委屈了二公子了。”
谢章知道是要来相看张夫人母家的姑娘,本不想来。可听见这几句话,再也不能漠不关心了,便定下了心悄悄进了去。
顷刻间杨柎的脸就红了,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暗垂了眼眸道,“见过公子。”
张夫人又向着谢章道,“这是我的侄女。”
谢章便见了杨柎心里暗惊,“原来是她。”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礼,“见过姑娘。”
见谢章时不时就偷瞧一眼杨柎,又见杨柎一直红着脸低头不言语,张夫人心下明白,便道,“外面亭园的花都开了,你们两个可去佐酒赏花。”
春日里风动便能传来清香,无处不繁荣,站在桂花树下,谢章直言,“我自幼养在夫人膝下,夫人于我,便如生母一般。此番让你我二人相见,是有让你我结成姻缘之意。”
杨柎心里也明白,姨母是希望杨家能够成为二公子的助臂。
谢章又宽杨柎的心,“在下并非是要难为姑娘,夫人也是,所以才让你我二人相见。若是姑娘心中不愿,在下不会强求姑娘。”
“妾也不愿公子强应父母之命,使公子为难。”杨柎悄声道。
谢章闻言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奉在杨柎眼前,杨柎拿走那玉佩时将她的手拉住,许诺道,“待我随父亲征战回来,便会求娶姑娘。”
杨柎攥着那琼佩,浅笑着点了点头。
谢章又轻笑着从袖中拿出块莲子糖来给了她。
“公子怎么还在身上带着糖呢?”杨柎疑惑。
“怕我的外甥女偷着跑了迷了路,在大道上哭了起来可怎么好?”
杨柎闻言又惊又喜地看着谢章。
“现在长大了,可不会偷着跑丢了,再扑到我身上了。”谢章俯身调笑。
杨柎尝着甜味,见谢章身上粘了飘下来的花瓣,踮起脚将那些落花拂去,谢章一下把她拥在怀里。
那日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却不曾预想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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