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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其罪五十三 · 挑唆(二)

当天夜里,御史大夫郑浩山被内阁的急文召进宫去,低着头跑进了中庆殿听训,又低着头跪安出来。

他向座上天子保证一定会彻查此事、给出个说法来,可回到御史台左思右想之下,他又深觉此事背后的政治风力恐怕比他能想到的还要强劲,心里便打起了猛烈的退堂鼓。

而且,文字狱这事,查起来实则是最不讨好的:你办了写诗的人,不仅要被天底下的书生骂,还要被后世的史官骂;你要是办不好,逮不着那写诗的,又要被皇帝骂,说不定还会丢了官。要是再赶上这诗文背后当真有人存了那策反煽动的意思,你掐了这诗,就是得罪了那背后的人,可你要是不掐了这诗,皇上觉着你与此有染,就会先把你给掐了。

这这这,这就不好办了。

郑浩山思来想去,想去思来,终觉自己不能涉案。

但内阁交代此案又必须要御史台去办,他放眼往台里看去,一一都是他清流的苗子,他是一个都不想糟蹋。偏偏这时,钱海清捧着刑部转结的案子给他来签批。他这才想起,自己这御史台里,不还有个裴党送来的烂秧子么?

他从未如此欣赏过眼前这个桃脸含笑的后生,此时看着钱海清在他跟前条理分明地说这说那,他几乎觉得这孩子周身都在放光。

“你去吧!”他脱口而出,“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去哪儿?”钱海清还在说案子,被他一打断,云里雾里的,“您说什么合适?”

郑浩山迫不及待地把这案子说了一遍,语重心长道:“就是要找出这写诗的人,还要查出这背后的人,查他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清楚了吧?”

“啊,清楚清楚。”钱海清谦和地抬手抱拳,微笑着点头道,“没想到郑大夫能不计前嫌,将如此要案交予下官查办,下官真是感佩无地!您放心,下官一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凡涉案之人,下官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好。”郑浩山眼见这烫手山芋推了出去,内心感激无比,他大力拍着钱海清的肩膀,向台中所有人夸赞道,“果然是少年人,果然是裴大人的高徒。如此甚好,甚好啊!”

裴钧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发笑:“所以,思齐就真去查了?”

闫玉亮直着眼道:“呵,他可不止是查啊,他是拿着内阁签发的御令,照着各府各院的老底儿去查了!我和闻悦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居然把经义阁和翰林院的人全都拉到御史台去,动员了所有的御史承案,不吃不喝不睡,把那些书生一个一个地挨着审。结果你猜,他查到谁了?”

裴钧挑起眉梢:“谁啊?”

方明珏睨着他,满目清明道:“蔡岚啊!”

闫玉亮此时也心知肚明地笑起来:“那些传起来的歪诗,都是从翰林院开始往外送的。思齐审了几个编修,他们起先还不知道那些诗有反意,一听皇上要查,都吓坏了,叫我师兄一训,全把蔡岚招认出来,这便该审审蔡岚了。可蔡岚恰好在那几日告假,没被拉到御史台里,思齐便只好知会刑部,让孙世海往蔡岚住的宅子捉人。可这时候蔡延也知道他儿子出大事儿了,赶紧叫了巡防营的人上他三儿子的住处拦着,结果呢,又发现这蔡岚不在家里。最后啊……思齐还是在梅少爷的霜叶楼里把他捉出来的。嘿,你说这巧不巧?”

裴钧啧啧称奇:“巧啊,真是太巧了!这京城怎么这么小啊!”

见他这样子,闫玉亮实在忍不住,掀了他一把:“得了得了,别演了!咱们早知道是你爷俩做了这局了,且兜着呢。这几日你和蒋老忙着军粮和调兵,后面的事儿,你还不一定都知道。”

方明珏点点头,颇觉荒唐地笑了一声:“莫说是蔡家了,这事儿越往后走,连我都越觉着荒谬。”

总之,霜叶楼里人事不省的蔡三公子被御史台和刑部的衙役给拍醒了过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就已经被枷了起来。

一路上,他一边指着钱海清的鼻子叫骂,一边被押进了御史台的班房,被关进去前的最后几句话是:

“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们居然敢关我,敢泼我脏水?!”

“我爹可是太师!我爹是当朝太师蔡延!!”

可惜他被关起来的时候正是半夜里,御史台里的官员都下了工,没人听见他吱哇狂叫,唯有钱海清派了一干衙役卫兵守着他。

这时,他只能看到暗阁昏灯下钱海清鬼影一般的笑脸,那张笑脸上张开了嘴,幽幽问他:

“所以,蔡太师也涉案吗?”

宪台之外秋风嚎啸,直似鬼哭妖泣。蔡岚不知自己是药是酒未醒,头疼脑热间,竟觉好似直坠地狱,眼见此景大感悚然,便连忙管住了口舌,再不敢多言。

可钱海清并不在意这个。他连夜写好了御史谏疏,将蔡岚逛花楼、写反诗、传反诗、这反诗还是从西林蔡氏族地传来的事情全都写好了,在翌日天亮的早朝上,直接越过了他的顶头上司,言辞清楚地奏报给了皇帝姜湛。

此案从案发到逮捕,不出三天就把当朝太师的儿子关进了班房,快得就像敲在竹节上的急板,由不得所有人反应,已导向了极为难料的后果。

姜湛坐在御案后听完他禀报,完全是瞠目结舌:“……蔡岚写的?”

在满朝百官的哗然之中,钱海清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禀皇上,千真万确。臣等逮捕之时,现场亦有墨迹未干之诗作,蔡岚的书阁里,也搜出了字迹相似的诗文,粗略估计,足有数十首之多,那撰写者,必然是他无误。”

“……”

姜湛一时没能缓过神来,盯着他呈上的供词案录和种种物证,还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御史大夫郑浩山,一字一顿地再问了一次:“宪台的,你们确定?”

姜湛虽然也乐见蔡氏涉案,可这事如果是六部查出来的,那背后很可能是裴蔡的党争作祟,可这事他明明是让清流辖下的御史台去查的,和裴党似乎又没什么关系。而且涉案人员这么多,人证物证又这么铁,查到今日确然都是顺理成章,这叫姜湛几乎觉得……如果撇开这涉案之人不提,好像确实就是这么回事,但一对上了蔡岚这个人,又似乎哪里都对不上号了。

毕竟以蔡岚的诗才,不像是能写出这等歪诗的。

依照他对蔡岚的了解……蔡岚似乎也没必要写这等歪诗。

但到了这一步,要计较真相已经完全来不及,写诗的人究竟是谁,也根本不再重要了。

此时此刻,被姜湛点到的郑浩山也是懵的。他虽然料到此案有些蹊跷,却完全没料到那钱海清居然直接查到了当朝太师蔡延的三儿子身上。

他此时方知,自己这御史台已被裴党借作了杀刀去使,一旦联想到此事将会如何发展,他吓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一时想要看顾谁来寻个主意,却又想起他师兄张岭还在停职之中,便直是万念俱灰,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可悔恨也来不及了,事情就抵在额头上,他只能苦着脸请示姜湛道:“这、这……宪台确然查得蔡岚涉案,此事……此事还需详勘,至于如何审理,还、还要请皇上示下。”

姜湛还没开口,钱海清倒是朗声说道:“皇上当然会秉公办理,因为皇上是圣明天子,是我朝贤君,绝非那反诗之中所写的愚主!”

说着,他捧笏跪下,字字铿锵道:“请皇上放心把此案交给臣去审理,臣一定会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将这反诗幕后之党羽一一揪出来,还皇上一片清净,正我朝朗朗乾坤!”

说完,他砰地一声磕在大殿上:“臣望皇上恩准!”

两句话而已,就把姜湛架上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

见堂下数百双眼睛盯着自己,姜湛实在是下不来台,只好胡混地应允了他,只道先查查再看,可此时这复杂难辨的心境和那堂下跪着的人,却让他有几分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

他犹疑一时,开口问了句:“你倒是很会查案。你叫什么名字?”

堂下那个从不显山露水的后生直身再叩,吐字清晰道:“回禀皇上,臣是从四品侍御史,钱海清!”

他叩完再度抬起头来,那一张笑意清朗的面容和他的名字一起,终于无比鲜明地映在了姜湛的脑中,令他猛然想了起来:“……你是裴钧的学生?!”

钱海清捧着笏板,高声答道:“回禀皇上,正是!”

这二字恍如危峦崩摧,叫姜湛后脊仿似被拍上了一捧极寒的冰渣,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你竟是裴钧的学生……”

钱海清仍然笑着,像是全然不知姜湛言下之意一般,笑得纯粹而干净,清明而开朗,再度骄傲地叩地高声道:

“回禀皇上,臣钱海清,正是裴大人的学生!”

无论蔡氏一脉的官员在朝堂之上如何激辩诋毁,钱海清都半分不惧地一一回对。除了张三,六部诸位堂官是在这时才开始为这个后生帮腔了,刑部和兵部更是提出愿意借调人力帮助御史台查清此案。早朝之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宪台和六部如此和睦的景象了。

——局。

这是一个任谁都能看出的局,偏偏事发之前无人眼见。

姜湛想让钱海清停查此案,他知道此局定是裴党在背后布下了罗网,但钱海清并没有错处,更没有攻讦任何人,甚至连查访此事的御令,都是宪台长官主动给他的,而给出那御令的人是姜湛自己,令人彻查的人也是姜湛自己,事情一经彻查便疾速发酵,如今这查案之事既是起于清流和裴党,被查之事又是落在了蔡氏头上,就自然没有叫停和善终的可能,更是极有可能变成本朝以来最为浩大的一次党争之劫。

三党之争,更是士儒、法儒和世家之争,加之背后还有晋王夺位之谋,一切便好似奔马脱缰,无可阻止。

一旦想到这个,姜湛就似整个人都回到了旧太子被废前夕一般,就像是被宿命的魔爪扼住了咽喉,在这多方吵嚷的金柱大殿上骇然危坐,想起了裴钧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这京中的官僚宛如躯干,早已长出了自己的手脚,有了自己的脑袋。”

他姜湛只是这躯干上的一块腐肉而已,他又能靠什么来破局?

——皇命吗?

不。皇命不能出尔反尔,皇命不能无由而变,皇命更不能包庇叛逆。

——票拟呢?

如今蔡张休任,赵太保和四个学士在六部的支持下已独占了内阁,早就倒向裴党,所谓票拟,眼下不过是几页空白的注笺。

——那票议呢?

裴党既已打着明牌下场查案,又设计拖了清流下水,这两党的票权加起来,又岂会输给蔡氏?

——难道要用武力?

事已至此,朝中无人可以置身事外,而这其中的网罗错综复杂,他要怎么确认他所谓的武力,究竟是谁的武力?

而杀人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又要杀谁呢?

杀了裴钧,还有六部。杀了六部,还有天下士儒。

晋王领兵在外,边军虎视眈眈。世家豪强未尝软弱,谁人不能揭竿而起?

刀剑一起,杀伐即始,混沌动乱之下,谁能保证那最后一刀不是落在自己的头上?谁又能保证最后那执刀的人还是不是自己?

而权力,权力啊……

他是到了如今年岁,才真正明白了裴钧初入御书房时教他的那个道理:

“皇上虽然是皇上,但却还不是皇上。”

“自古为君王者,并不是因为他是君王,臣子才会听从他的号令。而是因为臣子听从他的号令,他才得以成为君王。”

“而皇上你,要成为君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去走。”

“这是一条非常崎岖险要的孤路。”

“谁都无法陪你走下去。”

“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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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其罪五十三 · 挑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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