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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其罪五十九 · 专权(一)

此诏一落,殿中立时沸然。

六部与其后青年官员当即高呼“接旨”,伏地叩首,而对侧清流之中除却张岭,这时已是人人青脸,错愕相视:

“国事宰衡?”

“古有周公执宰,伊尹为衡……若为‘宰衡’,他裴钧岂不是坐了丞相的位子?!”

“皇上要罢弃内阁,复辟相制?这、这——这简直是倒行逆施!”

“不可!!”

“臣等不能接旨!”

……

“肃静!肃静!”

王贯话没说完,却听清流的怒叫要掀翻屋顶,赶忙先提高声音,卷起诏纸,又从刚上殿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物,双手高举起来:

“除此诏外,皇上还有口谕,着我等,将此物也借赐裴大人!”

闻言,那一堆太息长呼的清流霎时一停,就连跪在王贯身边的裴钧也抬起头来。

只见王贯双手所奉之物,是一柄鞘身盘龙的三尺金剑,剑柄镶嵌了红蓝宝石,以白穗垂系。仔细再瞧,那象牙所制的鞘口之上,竟还凝着半干的血。

——这显然是一把刚用过的剑。

殿中老臣无不认得此剑,此时一听剑赐裴钧,神容登时由惊转怒,十来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而裴钧在如此望顾下,却是恭恭敬敬抖开袍袖,双手接过这金剑谢恩,又似是疑虑地抬了抬眉头:

“王公公没有拿错?这剑上……怎还有血?”

王贯就此再道:“裴大人,这便是皇上昨夜斩杀奸宦胡黎所用之剑。皇上说了,当此佞臣叛朝之时,庙宇不宁,政事乖乱,人心或有不齐。裴大人既为宰衡,必要时候,可以此剑,行先斩后奏之权——”

“荒唐!!”

赵太保捂着胸口,踉跄起身,一张老脸白得发青,手足颤颤地由人扶着,指着裴钧的面门斥骂:“此乃祖皇御制佩剑,昔日曾斩千万贼寇,曾护我朝万万黎民!你在御前侍奉多年,你会不知这剑是何物?!”

他挥开身后扶来的双手,急急上前数步叫道:“裴子羽,你蛊惑今上、谄媚无道!数年之中阿宠邀功、任亲结党,根本不输那蔡氏分毫!蔡延尚不敢受柱国之勋,你年资浅薄,却竟敢要坐上相位?!如今,你不仅逼着皇上罔灭成法废了内阁,竟还恬不知耻,胆敢讨要如此圣物……你与那蔡氏丁梁之流,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我朝立国之时便罢相设阁,这是祖皇与一众功勋之臣,历数前朝百代之弊病,才定立下的崭新政制,至今已延用百年之久!你不过才生了几年,居然妄想将它推翻?!依我看,你才是君侧的权奸,你才是我朝的庆父!我今日便要替先祖先皇,拿下你这个弄权贼子!来人!”

他苍老的怒斥响彻殿宇、回荡此间,可满室寂静之中,殿上甲兵只面面相对,听言之后竟无人敢动。

赵太保怔然一愣,再喝令道:“殿前侍卫!皇城司的!你们愣着做什么?把他给我拿下!”

可殿中依然无人一动。

赵太保整张脸色已愈发青白,双目也渐渐圆睁。正当他准备转身出殿再唤人来时,众臣的耳畔,却忽地传来“铮”的一声!

那声音是自御座方向传来,幽微旷然好似破水龙吟,在这满殿静默中余韵轻震,三息之后,才渐渐消弭。

众人惊目回望,竟见是裴钧拔出了手中金剑,此时正血袖高举,仰头迎着日光看剑。

出鞘的金剑通身修长,其锋刃在朝晖映照下寒光闪烁,此时经由裴钧执柄轻转,反射的锋芒即刻就在殿中四散,猛地扎在了众人眼前——

就连正在引颈叫嚷的赵太保都当即抬袖遮了遮双目,而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个个清流老臣,一时间更是屏息惊视。

“裴子羽!”

张岭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裴钧的右手:“此处是朝会大殿!你手执长刃,意欲何为!”

“我?”

裴钧的双眼只是看剑,闻言不过轻而又轻地吐出几字:

“赏剑啊。”

他将高举的金剑平放在眼前,极近地观察那薄而坚实的剑身,又将剑面立起,仔细审视着剑上的划痕,片刻之后,才挑眉长息道:

“昔闻祖皇制剑,曾耗费十载匠心,其柄以华珠镶缀,尊贵豪雅,其刃以镔钢锻造,削铁如泥……如今一见,果真是神兵锋芒。如此好剑,久束高阁,今日终于不再蒙尘,我拔出来,自然是邀诸君同赏。”

说着,他握剑的手平平向前一递,长眉扬起来,笑看百官:“诸位不看看么?”

距他不远的几个阁臣当即惊惶退开数步,就连张岭身后的郑浩山都瑟缩了一下,可直面锋刃的张岭,脚下却没有半分挪移:

“我等若无意与你同赏此剑,你又待如何?”

张岭冷目直视裴钧的双眼,唇角下压,一字字问道:“血溅大殿?”

“哎,张大人言重了。”裴钧垂下剑来淡淡一笑,似乎是颇为奇怪一般,“不赏便不赏,各位大人不过是说两句话,何得就当血溅大殿了?更何况,赵太保与诸位所言……也不无几分道理啊。”

张岭未料他话锋斗转,眉心一跳,裴钧此时却轻挽一个剑花,唰的一声推剑回鞘,垂下剑道:“只是如此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再有道理,也没了道理。不如,还是我来帮诸位理理话头。”

裴钧将剑换到左手,一边在百官站位中闲庭信步,一边在周遭退避间高举右手:“诸位大人眼下争议的,无非是两件事!”

他竖起拇指:“这其一:内阁是祖制,而本朝早已废相,那如今这‘废阁复相’的圣旨,究竟当是不当?”

然后他又竖起了食指,趁着走至赵太保身旁,微微侧首,眨了一下眼睛:“其二:这国事宰衡,代君决议,自是朝中的要位、高位。如此高位由我裴钧来坐,又当是不当?”

“好。咱们就从简单的说起,先来说说这第二件事。”

他已走到了清和殿的正门门槛前,在门外日光的灿然照耀下,那一身白衣笼着光晕,污浊的血痕便无所遁形,却竟似一身鲜亮的铠甲,与他手中金剑相映。

他转身背对殿外日光,回眸看向了殿上的众人,于静默之中,沉沉出声道:

“殿前戍卫听令,即刻包围清和殿。退朝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殿门!”

“是!”

殿中众人尚未及反应,殿外兵甲之声顷刻已起。下一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沙沙透过四方门扉,如鼓点一般急急盘桓而升,眨眼便环响整座大殿!

清流众臣惊惶万状,赵太保倒退两步环视周遭,双唇颤颤地看向裴钧:“裴子羽,你反了!殿前戍卫是帝王亲卫,岂容你用来胁迫朝臣?!”

“赵太保说的……似乎不太对吧?”裴钧垂手以剑尖杵地,微扬起脸,“依照方才的境况,不是我要胁迫朝臣,而是您要胁迫朝臣啊!”

眼见赵太保双瞳一缩,他便不紧不慢地再出声道:

“我有圣旨,圣谕,圣剑,昨夜呈诏已有人证,临危护驾也是事实,今日受封受赏是圣意降达、嘉奖有功,那圣旨说我是国事宰衡,我就是国事宰衡。”

“此事已然宣旨,便没有二议。赵太保质疑我,即是质疑圣意,赵太保借由阁臣之位唤兵拿我,就更是抗旨不尊、殿前忤逆!如若这都不算胁迫朝臣,什么才叫胁迫朝臣?”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为难,皱起眉来点了点鼻尖:“这……昨夜才有内阁首辅擅权宫变,今日您又要请兵上殿,我若此时不堵了这正殿的大门,那人人都要叫侍卫进出,这刚平息的一宫乱象,岂非又要再乱一次?”

“你大胆!”郑浩山从张岭身后走了出来,连耳朵都气红了,“赵太保位列三公,是受遗辅政的高功重臣,你岂可与他相提并论!他是为了——”

“为了什么都好。”裴钧冷嗤一声就打断了他,“难道位列三公、受遗辅政,就可以违逆圣旨了吗?难道坐镇内阁、德高望重,就可以仗着自己的年资胡来,想要拿谁,就拿谁吗?蔡氏一门得有今日,便是因有如此特权,那赵太保若是请兵上殿,此举又与蔡氏何异?!郑大夫,你可是御史大夫,你现在是要告诉我,这朝中一法可以二用,一律得有二解么?敢问,今日受封宰衡一职的人,若是赵太保,是张大人,是你郑浩山,是那闭门不出的薛武芳,而叫嚣朝堂、令人捉拿你们的人是我,是蔡延,那我和蔡延又算不算是忤逆抗旨呢?想必……是算的吧?”

说到这儿,他的唇角讽刺地勾了起来,望向郑浩山的眼眸不无讥诮:“所以蔡延这么做,有罪,我这么做,有罪,可你们这么做,却无罪?是这意思么?”

“你……”郑浩山被他一通抢白,直是张口结舌,正要再辩,却被他身后的张岭拦下一步:

“当然不是!”

张岭上前,面容镇着明显的威怒,静静凝视裴钧双眼道:“国无二法,政无二令。无论是谁忤逆抗旨,都是有罪,就算我等老臣犯律,一样是要受到惩处的。裴大人非要如此逼问,难道是想治我等的罪?”

“非也非也。这不也是赵太保与郑大夫问起来了,我才稍稍解释一二么?”

裴钧不急不恼,客客气气地说道:“大家同朝为官,彼此体谅,当然是有话说话,有事言事,没有必要剑拔弩张、动辄治罪嘛。今日时局难料,圣旨匆忙,莫说是诸位,连裴某自己接旨亦是深感惊惶啊,就更别提赵太保这般夙兴夜寐为君分忧的老功臣了,这一时情急之下,失了分寸,确然也是在所难免么,朝廷又怎能因诸位忠君尽责,反倒还委屈了这份拳拳苦心呢?只不过啊……”

随着他话音一转,此时尽绕大殿的戍卫恰好在他身后的殿门之外交汇,两列侍卫交叉了长枪,将众臣出殿的去路堵死,发出了一阵金铁碰撞之声。

而背对这门外的重重兵甲,裴钧面对众臣惊乱,不仅毫无半分恃权欺人的得色,更是毫无半分以武慑人的压迫,反倒只是捧着心口,诚而又诚地肃容说道:

“只不过,圣旨就是圣旨。咱们在殿百官和殿外诸将,何人不是听旨行事?这个‘旨’,不是我的旨,也不是赵太保的旨,而是皇上的旨。蔡氏既除,内阁已废,诸君若实在不满我授任宰衡之职,单同我吵,实则也并无用处,不如还是等下朝面圣,或是等圣躬临朝,亲自与皇上商议来的方便。”

“眼下咱们还在朝会,这时节又正逢入冬,那旱地开始旱了,寒地开始寒了,东南沿岸的倭患不宁,塞北边军内讧难消,赫哲族今年的贡款便不一定还送得来呢。蔡氏赶在这个时候反了,是平添了一桩麻烦事情,更别说苍南道因河捞和叛乱而生的万千灾民、流民、淹田、疫病……这些事务要如何赶在入冬前安置,我以为,是比我身上穿什么褂子更为要紧,也更为要命的。”

“这些事儿,有我,朝廷得办,没我,也一桩不少。今日与其空耗时日争我这虚名,咱们倒不如多议两句政事实在。等议完了事,下了朝,诸位为了这宰衡的事儿要递签入宫求皇上收回成命或砍我脑袋的,要冒死进谏或撞柱明志的……我管不着,你们尽管去。但现在,我既已接了圣旨,身负皇上的厚望,那这一刻是国事宰衡,便一刻就有代圣决议之权,而这早朝大殿,也确然是用来议政的,不是用来吵架的。诸位若再要以此事耽搁了朝会的议程,依律,就真要按抗旨不尊论处了,到时候,咱们该脱补褂的,就要脱补褂,该打板子的,就要打板子……”

“既都说到这儿了,也且容我多说一句。这挨杖棍的滋味儿么,可是真不好受。鬼门关的路,黑着呢。裴某寻摸了三月还半身未出,至今仍在吃粥服药,实在是不忍看诸位大人也身受此难……不过,此事轻重自在人心,值与不值,就要诸君自行掂量了,裴某言尽于此。”

“而至于另一件事……废阁立相?”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大殿的中路走回了御阶之下,回身看向清流众人,英挺的长眉微微皱起来:“诸位倒是把我搞糊涂了。圣旨上的‘废阁’二字虽是写的明明白白,但那字里行间,何曾说过一句‘立相’啊?”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自欺欺人!”此事最受赵太保关切,他便再先出声,“你受封之职是‘宰衡’二字,这二字语出何处、典从何起,在殿百官谁不知道?若不是你向皇上进言,这二字难道是凭空得来?有了你这‘宰衡’在朝,皇上又抬了六部之位,那‘立相’与否,自然只是春秋笔法,而你要做的事,必与那蔡延是一般无二,不过是擅权专政、独揽朝纲!至于究竟是首辅还是丞相,是太宰还是阿衡,都是所托虚名而已。如若为此废弃祖制、散了内阁,你便是我朝最大的罪人!”

裴钧听言哼笑了一声,拾袖轻咳道:“赵太保这是太高看我了。单说苍南道的战事未尽,那始作俑者一个刚被刑部带走,一个都还在大殿上站着呢,要论本朝最大的罪人,自是该让他们打头,我裴钧可排不上号。”

他的眼光并没有看向谁,殿中却因言而起了蚊蝇一般的议论。立于清流首位的张岭当即变成了目光交汇之处,面皮不由阵阵发紧。

裴钧将此景暂收眼中,再清了清嗓子,便将殿中的议论压了下去:“只不过么,不论是因为早有成见,还是以观后事,赵太保如此担忧,确然也不无道理。那眼下趁着百官都在,也趁着大家都关切此事,咱们大可议一议这‘宰衡’何为。”

“议?怎么议?”张岭冷声一斥,“此二字,古来百代早有注解!难不成你张嘴一说,它就能摇身一变,不再是个独权之任了?”

“张大人此言差矣。”

宁德海从裴钧身后走出,沉定自若地开口说道:“古来百代,沧海桑田,说文解字,自然是遵循时世而变化,本就没有一成不变之理。这‘宰’之一字,本是源于古法祭祀,那时执刀宰杀牛羊祭物者,方称‘太宰’,而有君有臣有了朝廷之后,此名不过得以沿用。时至今日,你我之流立于庙堂,下察民情、上通天意,何人不是担当此责?又何尝真要执刀仗剑去砍杀牲畜呢?今人用字,自有今人之解,今人又岂可用不变之理,应对当今变化之事?”

“宁侍郎所言甚是。”

闫玉亮也适时开口道:“自永顺末年,肃宁朝起,朝班之中的多番动乱,无不与内阁之制息息相关,举国上下因此而起的学思和论辩不在少数,那‘废阁’之说,也是由来已久。就我吏部之浅见,我朝开国之初罢免丞相、设立内阁,是因为看见了前朝宰相独权的弊端,故而得出一朝相位,绝不能由一人独坐的教训,所以才把相权分给了内阁九座,原是想将一权分由多人,以图划分权利、牵制均衡,可是,本朝立阁之后,起源于阁制的争端和弊病,却是比前朝一人为宰时还要更多了三倍,四倍!只说是近三十年来,单因内阁首辅之争而起的祸祟便有数次,遑论眼下的新政之乱、蔡氏之祸,又哪一个不是阁臣引发?要我说,这不是把丞相一权分给了九座阁臣,而是因置九座阁臣,反倒生出了九份相权!我朝也该从这些乱象上得出些教训了——”

“闫少恭!”赵太保哑声低吼,“内阁已废,你还要得出什么教训?”

李宝鑫上前一步,代为答道:“国事之大,国政之杂,国权之重,非惟人力所能担当。不仅一个人做不了丞相,九个人,也做不了丞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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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其罪五十九 · 专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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