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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其罪五十九 · 专权(四)

他的双眼怒视裴钧,出口的言辞响彻大殿、掷地有声,此时虽是没有点名道姓,但侧目惊望的朝臣却无不清楚,他字字都是斥骂裴钧以假案害政、罪在千秋。

若是如此再骂下去,众人皆恐裴钧当场就要拔剑翻脸,那赵太保和裴党一众刚刚妥协的共存之法,也许未及生用,就要付诸一炬了。

眼见裴钧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此时已是执剑不言,对侧张岭捂胸的手指便愈发攥紧了前襟,渐渐的,更是震颤起来。

他看向立于六部之中的张三,一时间,蔡延那三个儿子的惨状历历在目,王贯那斩杀胡黎的宣告也犹似在耳,慑息急想间,裴钧在廷杖之前的那句恶语,也再次从他记忆中浮现了:

“……张大人,我裴钧便舍命陪陪您这个‘君子’。若有一日,您肝胆丧尽、皮裂身毁,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此语空响耳畔,恍若平地惊雷。

张岭神台一凛,眼见裴钧就要开口,目色顿黯,连忙先他一步喝令出声道:

“张尚书若不服定谳,此事……不如请百官票议以决!”

裴钧被他打断,当即蹙眉看过去。可被他瞪视的张岭却只是闭目沉息,似是全然不管堂上的气氛已因他张家父子的公然反目而再度拔紧。

张三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但片刻过去,他的神色却渐渐化为苦冷的释然——

是了。

父亲何尝错过?又何尝会认错?

燕阁诗案,本就是裴钧设杀蔡氏的局,裴党之中何人不知,又何人不想蔡氏尽灭?而此案是由清流主导查证和定罪的,那御史台和大理寺,谁又会砸了自己的饭碗,来与他父亲的判决作对呢?

——没有人不想蔡岚死的。

父亲此举,是不惜借用裴党之手,也要压下他反对定谳的声音啊。可此事之中的法理和公正,这朝班之中的真理和良心,此时此刻,又算是什么呢?

一旦想到这里,张三的心胸顿时被一股尽悲的绝望填满,立于此间,他竟恍觉立在了布满死尸的万人坑中,而裴钧此时缓和了面色再抬起的手,更直似举起了焚尸的火把,将一丛幽冥之火,扔向了这座寒冷刺骨的万丈冰窟:

“既然棘寺都开口了,那就烦请司礼监再次唱票。”

说完这句,裴钧从容不迫地依靠在御座之下的金柱上,对堂中众人只抱剑而观,似笑非笑道:

“诸位同意大理寺立斩蔡岚的,表票;若认为张尚书言之有理的,反票。只是……”

“依照张尚书所言,诸位此番抉择,可谓是关乎千秋功业和我朝声名。裴某万望诸君……”

“三思而后行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表票”的声音就像蔓地的草泽一样,从张岭开始,逐渐在清流众臣间扩散开来,不出一会儿,就毫无悬念地占据了近乎半数的票位。

很快,司礼监唱票的声音,也再一次避无可避地来到了张三的面前。

“张尚书,”王贯望向他,“这次又是何议啊?”

霎时间,百官两党看顾的目光好似数百把铁钩刀刃,一一夹带着各自的政见和立场,重重地剜在了张三笔挺的脊梁,而张三满面青白地怀揣着一腔未冷的热血,竟直如孤舟载得美玉,却搁浅在一豆荒山浮岛上。

此时摇晃在他眼前的满朝衣冠,好似一片漆黑无光的无垠之海,不论是向前,还是向后,他都望不到任何的营救和驰援,但饶是如此,他艰难深思之下,也还是咬了咬牙,颤唇出声道:

“我反票!”

说罢,他眉宇紧聚,像个等判死刑的犯人一样闭上了双眼。

可在这短暂的一息沉寂之后,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平静而拉长的一声:

“啊,那……我也反票。”

张三一惊睁眼,还以为是自己耳中幻听,可回过头去,他却见孙世海竟然真的举着手,目光看向王贯在笑。

孙世海见他回头,放下手来,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就像全然不知他为何讶然一般。而这时,站在一旁的方明珏也跟着举了举手里的笏板,懒懒叫了声:

“反票。”

张三神容一震,刚与方明珏对上目光,耳边竟又听闫玉亮和蒋老的声音传来,居然也是带着身旁的副官叫道:

“反票!”

“我也反票。”

“反票。”

……

至此往后,站在六部一侧的所有朝臣,居然全都临朝反水,与张三一样,举手叫出了“反票”二字,这叫张三四下望顾间茫然诧异,而不等他回过神来,司礼监已计票结束。

王贯与裴钧言说了两句,便响亮高呼道:

“本次票议,反票为多!”

“张尚书言之有理,则诗案一事,棘寺确当重审量罪,以正刑名!”

这句宣告一出,大殿上立时炸开了锅。

清流众臣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相信这票议的结果,而当他们看向张三,神容也终于变成了审视叛徒一般的愤然。

面对张三悚然而费解的目光,孙世海只是抬手拎着他调了个头,让他站回原位、嘱他站好,可这时的张三已直如被天雷轰击、周身发麻,被他掰回了身也还惊魂未定。

薄唇发白间,他忽听不远处传来了裴钧的惊叹:

“哎?怎么会这样啊……”

他僵僵抬头,见裴钧正在抚胸哀呼:“诸君议了这么个结果,皇上定会勃然大怒的。这叫我怎么同皇上交代呀……”

方明珏顿时憋气。

闫玉亮也闭上了眼睛,调开脸去。

李宝鑫压着笑意,捧起笏板道:“宰衡大人又何必忧叹?如若燕阁诗案的主犯蔡岚都免于死罪,那五寺、内务和诗案牵连的一些道台官员,或然也罪不至死,就正是该戴枷办事,将功补过啊。”

可他这话似乎并没有叫裴钧的脸色好看半分,相反,裴钧还更是为难地看向了赵太保,愁而又愁地小声商量道:

“皇上本就病下了,要是听说这事儿,岂不又要……哎,赵太保,您说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太保喉头一哽,倒也猜到了他在打什么算盘,可眼下他接了政事堂的职务,身家便又一次与裴钧系在了一处,想了想也只能认命道:“吏部都开口了,我以为,似乎确当放出五寺罪臣——”

“啊?真的吗?”

裴钧几乎当即就接过了话头,那速度就像是怕谁要反悔一样,说完连忙又抚胸长叹:

“既然赵太保都这么说了,看来我也不能太狭隘啊。哎,好吧好吧。既然大家都以为合当如此,那就只好是我去皇上跟前讨点儿骂了!不碍事,不碍事的……”

“……”

赵太保慢慢闭上嘴,忍气吞回了后半句话,几度平复,才艰难吐出几字:“那还真是有劳你了……”

就在这时,孙世海的声音却忽地响起来:

“不过……”

殿中的人声渐弱,百官都看向他,裴钧也抬了抬眉,斜目望过去。

只见孙世海抬手挠了挠脸颊,音容平平道:

“如此看来,大理寺不就是断案有误吗?啊……这个,难道不算是渎职吗?”

张三后颈一寒,当即扭头瞪视他,可这一见之下,孙世海贯来的满面和蔼,竟是已经荡然无存,那平日里笑眯眯的双眼之中,此时也只是一片宁静的肃然。

实则,孙世海和他曾经的上司崔宇,二人虽是性格迥异,但有一样,却是十分相同的,那就是极少极少在早朝上说话,更从来不曾为官中事务攻讦何人、指摘何事。但眼下,在昔日的上司因权而废、因案而死之后,他今日不仅是为诗案发了声,此时也更是捧起笏板向裴钧一揖,言简意赅却吐字清晰地冷声谏言道:

“下官刑部侍郎孙世海,据实参劾大理寺卿张岭,罔顾‘慎刑’之责,知法犯法!请宰衡大人依律裁夺,即刻罢免张岭寺卿之任!”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张三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孙侍郎,你——”

“知法犯法?”裴钧似乎是一愣,十分费解地看向出声的张三,“刑部,张寺卿犯了什么法啊?”

张三闻言,呼吸都几近停滞,头脑中如大风过境,登时一片空白。

裴钧不明就里地歪了歪头,眨眼盯着他:“说话啊,张尚书。方才不是你指出的法司不公,还一二三四侃侃而谈吗?现在怎又不说话了?”

“……”

白纸黑字的朝纲国法早已在张三脑中浮现,可他的舌头就像打起了结,再三张口,也说不出话来。

赵太保未料诗案一事竟还有如此转圜,当即回头瞪向裴钧:“裴子羽!你怎能——”

“您老先等等。”

这一次裴钧没有回头,只微微抬手让他噤声,往前走了两步,仰首看向郑浩山道:“既然刑部说不出来,我便还是请教请教宪台罢。这罔顾‘慎刑’之责,依律该是什么罪啊?”

“这,这……”

郑浩山的脸色惨白,和张三一样是知不能言。可此时此刻,他身后清流的嘈嘈疾呼中,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回禀宰衡,是出入人罪!”

这声音石破天惊,令郑浩山心弦崩裂。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那钱海清挤出人堆,从清流阵列间猛冲出来,扶正了头上的乌纱帽子,捧起笏板就对裴钧一鞠。

裴钧原是神容冷厉,可一见他这狼狈样子,眼角却立时睨起分几不可见的笑意,还是清了清嗓子才好歹忍住,肃穆的音色却不禁放平了一些:

“什么叫出入人罪?”

钱海清全然无视了郑浩山的劝阻,闻言只挺直背脊,字字铿锵道:

“回禀宰衡!本朝立国之时便有定律,承审法官对无罪者判为有罪,或是将轻罪判成重罪,谓之‘入罪’,而如若把有罪者开脱成无罪,或将重罪者判为轻罪,则谓之‘出罪’。到了永顺一朝,真宗皇帝曾有‘刑罚轻重,国祚短长系之’一语,朝中便着法司修过国律,勒令法寺断狱,必要遵守‘慎刑’之责,大辟失出虽无惩处,可失入之罪,却有重罚!”

裴钧重新将金剑杵在地上,双手按着剑柄问道:“怎么罚?”

钱海清道:“大辟失入死刑者,不得以官籍减赎、功勋抵罪,皆应免官勒停,断绝支赐,贬为庶民!”

“不……不可!不可啊!”

郑浩山的脸已吓白,登时就将他往后一拉,急急上前冲裴钧叫道:“此案虽已定谳,人犯却尚未处决,棘、棘寺就算有过,张寺卿也不足立为出入人罪!”

裴钧听言,几乎是失笑:“郑大夫的意思是说,法官非要把人冤死了,才能算是有罪吗?那人都死了,追讨这罪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张岭,乌眉之下的目色冷然:“我倒以为,张寺卿这罪……一点儿不冤啊。”

“裴钧!一案归一案,你不要胡来!”

赵太保赶忙走到他面前急道:“张岭是恩国公,是先帝遗命辅政的顾命大臣!他——”

“既然是国公,既然是顾命,他身为我朝法儒之首,岂不是更该以身作则、秉持公正吗?”

裴钧打断了赵太保,听言更是点点头道:“有了赵太保这么一说,张大人的罪,就更不冤枉了。来人啊!”

在满殿清流的惶然惊呼间,景贺带了四名侍卫上殿:“皇城司在。”

裴钧抬了抬下巴,冷容下令道:“大理寺卿张岭,大辟失入,枉法渎职,现除职收监,即免一切支赐爵赏,令刑部严审细查。劳烦诸位,将他带下去。”

“是!”

景贺抱拳得令,转身就要走向张岭。

他个子高大,魁梧非常,郑浩山原是挡在张岭面前拦着,一见他逼近,整个人都被罩进他阴影里,说话的声音便颤抖起来:“不不不、不能带走!张大人可是——”

“得罪了。”

景贺轻轻抬手一拨,郑浩山就被拨去了另侧,侍卫眨眼把张岭围起来,手握佩刀道:

“张大人,请吧。”

在此围列之间,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张岭,此时也并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没有如周遭一般惊目堂皇的神容,甚至也没有为昔日孽徒仗势所逼的颓然,屈辱,或愤怒。

隔着短短六七步远,他灰败的眸色穿过堂上林立的臣子,看了看赵太保,又看向了袭裹在一身肮脏血衣之中的裴钧,那目光仿若是凝重,却更似了然,下一刻,他紧皱的灰眉舒开,蓦地抬了抬,深井似的双眼便看向了站在他对侧的张三。

张三被蒋老挡在身后,这时已是浑身僵冷、难行一步。

他惶怯地看过皇城司卫执刀的手臂,望向张岭时,颤抖的眼瞳中是难以置信,却终于在这时猛地一震,想通了父亲方才疾呼票议的用意,唇齿嗫嚅间,溢出的二字便仿若蚊蝇:

“父亲……”

“张尚书说的对。父是父,子是子。”

张岭紧按胸口的枯指收拢一分,再瞥过裴钧一眼,目光又看回张三:“朝中无父子,政上无师徒。张尚书往后……不必如此唤我!”

说罢他只落袖握了握近旁郑浩山扶来的手,凝眉说道:“劳烦师弟,告诉玄同。”

郑浩山双臂一僵,两眼顿红,紧握他双手还待阻拦,可皇城司卫却即刻冲散他二人,押送张岭向殿门走去。

郑浩山牙关颤颤,袖下握拳,一容的惊怒就差要冲破面皮,执着笏板就回头爆喝道:“裴子羽!你因私废公,专权窃国,如今更是欺师灭祖、罔为士儒!你不配做这个宰衡!!”

“配与不配,不是你郑大夫定的,而是圣旨定的。”

裴钧的手指轻敲剑柄,正怡然目送着张岭远走,目光根本就没有落在郑浩山身上,闻言,不过清淡地笑了笑:“郑大夫可想好了,你是要抗旨吗?”

“够了!!”

赵太保青白着脸面挡下了惶而欲倒的郑浩山,出声喝止了满殿嘈嘈,咬着牙说:

“裴子羽,裴宰衡!该抓的人,都抓了,该宣的圣旨,也都宣了。眼下如若无事……也该退朝了!”

裴钧听言恍然,这才对他颔首:“赵太保所言甚是。午后还有议堂要立,眼下实是不该再留诸位。只不过……”

“自今日往后,政制既改,那议堂是国事之重,我身负皇恩圣望,就必会全力支赴,以保受邀之臣,定入其列。倘或有人受邀而不至、入座却不言的,就一概都按擅离职守或渎职罪论,依律惩处。还请诸君严阵以待,切莫轻慢,如此,我等方能烧灯续昼,力治山河!”

说完,他便再度含笑执起金剑,抬手向殿门外轻轻挥了挥道:

“今日早朝,就到这儿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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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其罪五十九 · 专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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