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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其罪六十二 · 伐异(三)

应他此言,两侧高山上忽而哗啦一声,飞出一片惊鸟。下一刻,一道道火把竟从那山林之间次第亮起,照出了一层又一层架弩搭箭的弓兵。

徐睿瞠目高叫:“盾!”

可盾兵被后方的郭晓绊住,只分得出零星几人护在他身前。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赵谷青的声音:“徐将军,束手就擒罢!昔日仑图骑兵往复百次,都不定能见着郭家二郎齐聚一战,你今夜埋骨于此,实不冤枉了!”

“匹夫放肆!”徐睿捂住肩伤,发狂怒叫,“叛臣贼子,窃符的奸王!我徐家四世参军、效忠朝廷,岂可降于尔等之手!”

“放屁!”一道沉喝自对岸传来,“既是忠于朝廷,我营弟兄归降平叛、出生入死,你又何故将我们困杀山中?!”

徐睿认出了这个声音,骇然回头:“……项蒙?”

郭晖身后,一个左脸布满了狰狞毒疮的男人走到火把映照下。

他身形雄壮,此时将手中倒提的关刀一转,看向徐睿的双眼盛满了绝顶的恨,咬牙切齿道:“徐睿老狗!没想到吧?你以为,在赤霞山里放一把火,就能把那阉奴害死我千百弟兄的罪过烧个干净……又岂知王爷早已令郭晖将军前来救援?你给我听好了!今日只要我项蒙不死,你休想活着走出此山。你若识相,便速速下马将人头奉上!”

“如此也好。”姜越在他身后补了句,这时靠在鞍角,只和他一起看向对岸,“孤的亲卫也死了六个。劳烦总兵大人,替孤一并讨要了来。”

“末将领命!”项蒙蚕眉一竖,横起关刀便冲上木桥。

彼侧徐睿见他杀来,当即引马后退、拔出佩剑。

马前盾兵立挡而起,正待出刀阻杀项蒙,项蒙却旋身一个横劈,将当先两盾劈得倒下,抬腿踩盾倏然一跃,手中同时高举刀柄,照面便向徐睿砍去!

徐睿当即蹬马后仰,堪堪避过头顶一刀,心知此时马匹无用,便又侧身翻下马背,急退数步,躲过了项蒙的三记掼地猛削。

两侧枪兵已护卫而上,项蒙转刀一挡,拔柄回刃便带起几线血光,此时见徐睿举剑刺来,只偏身避过当胸,那提刀的右手却忽地朝前短握,拧腕发力,兀地朝徐睿下盘划去。

刀锋入肉只是须臾。

徐睿直觉双膝一冷,两腿已被切在原地,待整个人都摔入血泊,这时方知凄惶痛嚎。

如此刀法,叫姜越都看得微微引颈,不由粲然抚掌:“好身手!”

郭晖更是扶正了自己手中银枪,看得根本挪不开眼:“我回头定要讨教讨教。”

姜越抬了抬眉:“我先。”

郭晖却道:“谁快谁先。”

几句话功夫,对侧项蒙已又砍了两人。周遭兵将见其勇武,又见主将徐睿痛失双腿、伏地嚎啕,已然吓得无人敢近,后方就更是在郭晓的兵力压制下渐渐偃旗息鼓、节节退败。

项蒙倒提了关刀,几步走到徐睿跟前,咧嘴大叫:“郭副尉!卸他八块儿够不够?”

百步之外,郭晓抽出血刃,仰脸应他:“总兵尽兴,多多益善!”

由是项蒙便双手握刀,狰狞的眼中闪着怒极的泪光,在徐睿恐惧的惨叫中高举刀柄,一次又一次不断砍下。

谷间的山月换做朝霞,至这日天明时分,京畿军的残余人马既已逐一投降,便由郭氏兄弟清点缴械,押往营中等候发落。

到巳时为止,南下以来分兵各处的七支部队也如期从四面八方赶回了平叛大营,准时将旌节交还主帐,上报了战功与伤亡,只待点算犒赏,便可拔营北归。

主帐之中,军医为姜越换好了伤药,便提着药箱掀帘出去。

姜越刚理好衣袖,就见项蒙由郭晓领进来,二人一前一后,单膝跪在帐中。

项蒙这时已卸了甲,但却因自己的行装都折在了赤霞山中,身上的血衣就还未换下。

他这衣裳薄,只内衫、外罩,应是夏装,至今却还穿着,上头到处都是灰脏与烂洞,洞中又可见深深浅浅的大小伤口,刀刺火灼的痕迹不一而足,看得姜越目中一痛。

项蒙在他的注视下分外局促,自知衣衫鄙陋,恐是失礼,便赶紧用一双脏手紧了紧襟领,正要抱拳告罪,却见姜越忽而起身来,拉开了帐角的老榆木箱子,从中抽出了一件崭新的棉衣,放在手中掂了掂,想过一时,又再拿出一套绸缎的衣裤,手指在上面轻轻的抚过,沉了沉眉头,才转过身来,把这摞衣裳向他一递。

项蒙懵然接下衣物,只觉抱在怀中过分柔软,瞧在眼中又过分精美,不禁粗眉一颤,仰头看他:“王爷这是——”

“家里人做的多,前不久送来……孤还没穿过。”姜越从他怀中衣物里抬起眼,迎上他视线,低声说道,“可总兵大人一路劳苦,时近冬日还只穿单衣,当是比孤更需要这些衣裳的,孤便将它们送给总兵。只是,孤的身量比不得总兵,衣裳许是要紧一些,还望总兵不要嫌弃。”

“末……末将岂敢!谢、谢过王爷……”

项蒙干裂的唇间嗫嚅出声,抱住衣裳便伏地叩首,良久再直起身来,他毒疮未愈的脸上已爬满了泪痕,直至平复再三,才哀然泣道:

“末将读书少,十五岁参军以来,只知一个‘忠’字,一个‘义’字,却不想……那韩太清竟以忠义为名,教唆我部杀官抢粮,以补欠饷。若不是王爷听禀冤情,开赦我部,我部早该死在平古原了……此番赤霞山一战,要不是我与郑阜贪功冒进,也不会中了那阉奴的圈套。如今郑阜既死,若没有王爷和郭晖将军,末将……末将和余部恐怕也……”

他再次抱着怀中的衣物,双膝及地,伏下宽肩向姜越叩首:

“王爷大恩,末将万死无以为报!”

姜越静静地听他说完,并没有打断他,这时只敛袍蹲在他的身前,扶住他的胳臂轻声问道:“那总兵大人能不能答应孤一件事?”

项蒙闻言,立马擦了把眼泪抬起头来:“王爷请讲。”

实则,他方才在南桥之侧,不是没听见徐睿的喊话,也早在赤霞山里,自那苟姓阉奴的嘴里听闻过晋王要反。可是,瞧在他项蒙眼中,这烂透的天地却正该一变,而那徐睿和阉狗所效忠的圣人天子,若只是个高坐金椅的无用小儿,那莫若换个眼目清明的贤德明君,这天下的日子才能过得痛快。

此时此刻,他满心以为姜越是要借此恩德招他作马前卒、手中刀,是要招他共襄大业的,心中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姜越问出来,便要血气方刚地答上一个“好”字。

岂知,蹲在他身前的姜越却只是眸色清亮地看向他,少时,竟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凑近他耳边,更低声道:“总兵的关刀使得甚妙,来日有空,可否授我两招?”

项蒙悍然一怔,下巴颤了颤:“……王爷要跟我学刀?”

姜越退开一些,点点头笑:“总兵的身法好生英武,连郭晖都看得眼馋,不日怕是要烦你讨教。但总兵大人要答应,等你养好了伤,要先教我。”

项蒙听言,目下滚烫,此时要极尽全力忍住鼻酸,才能赤红着双眼大力点头:“好!”

姜越把他扶起身来,顺带也看向后头的郭晓:“跪着做什么?你刷马去罢。”

“我?”郭晓还沉浸在旁观他二人的感佩之中,听言一愣,瘪嘴站起来,明知故问:“怎、怎么要我刷马?”

姜越道:“你不是说不容有失?徐睿的脑袋还是项总兵砍的。”

郭晓大呼:“那我瞄的是他脑袋,可四爷的火铳它——它就是没个准头,您不也知道嘛……那不也算打中了么?这火器的学问,不得在实战之中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话。”

郭晖从外面掀帘进来,抬手就把他后领子一提,一把将他推出帐外。

帘外当即响起不甘的大叫:“哥!那……多少匹马啊?”

郭晖道:“有多少你刷多少!”

外面这才消停了。

郭晖因而看向姜越,难得展眉道:“王爷,您出去看看罢。”

“京中来人了。”

姜越眉间一动,当即撩帘出去,只见白亮的日光之下,一队身着禁护军甲胄的官兵正由赵谷青引领着,从炸成了一地黑渣的辕门进来。

在他们之间,一个高束卷发、瞳色浅棕的中年男人正怀抱一方红木锦盒,大步流星地走在赵谷青身边。

哪怕他一身风尘仆仆、改头换面,姜越也立刻辨认出来:

“毛青?”

一见姜越迎出帐外,毛青立时肃穆,紧走上前,带领身后众将单膝跪地,洪声高呼道:

“末将毛青,拜见王爷!”

姜越半月以来都辗转于战事军报,尚不知京中已是另一番乾坤,此时打量他一身戎装、匆匆来到,面上自然先是忧心:“您怎么来了?是京中有事?”

他快步上前要扶起毛青,可毛青却当先高举起怀中锦盒,抬头望向他,字句铿锵地朗声说道:

“回禀王爷,半月前,太师蔡延在京中造反,私结禁军祸乱宫闱,致使天子太后惊惧重病,国朝无托!末将此番,是受世宗阁之任,奉命护送要信前来,恭迎王爷回京监国的!”

姜越眉心遽凝,心中一震:“监国?”

此时此刻,裴钧在临行之前对他的耳语,已再度响彻他脑海之中:

“……你安顿好军事,需趁声望高涨班师回朝,我必在京中改天换地,开门迎你回家。”

想到此,姜越眼睫倏地一颤,压低声问:“是裴钧让你来的?”

毛青饶是不苟言笑,此时也难掩心中激越,当即沉声答道:“是,王爷!裴大人擒拿蔡贼,护驾有功,如今已奉旨代政、携领朝班。他不止废除内阁、问罪张岭,还立了政事堂来整饬国事。眼下,朝中人人都要叫他一声‘裴宰衡’了!”

这一句仅仅数言,却竟把姜越离京后数月以来的朝野巨变浓缩在短短几息之间,叫姜越听得呼吸发紧、瞳仁颤动,少时将他一把拉起来,再三隐忍平复,才从齿关挤出一句:

“他可还好?”

毛青未料他先问这个,激越之情都为之一顿,想了想,只照实说道:“大变之中,自有险境,那些个文官,花花道理也多……但裴大人文武兼济,也有熊胖子照应,便还算是化险为夷。只不过,朝中事忙,他被一堆子人精围着团团转,实在不得空好生写信,这回便特地嘱我替他告饶,让您先安心治兵,待您回京之后,他再亲自向您请罪。”

“……”

姜越闻言,一时只觉那些个堆堵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竟被一个个打烂击碎,滚落开去,如此腔中一松,他终于可以满满地深吸一气,再徐徐吐出来。

只这一息之间,他面上都回复了一些血色,听罢只连连点头,低低道出了三个“好”字,这才如梦方醒般,将毛青请入主帐,把锦盒放在了帐中桌案上,叫赵谷青来一同查看。

但见盒中放有金帛卷轴一条,素封文折两道。盒子的最下面,还压着一本蓝面的折子。

姜越当先展开了金帛,读完了世宗阁让他回京监国的公文诰敕,在当中,竟看到了成王的盖印画签,如此,便想起临走之前裴钧的许诺,心下不由一热。

待目光落在卷轴最尾的宰衡红印上,他见其间果真叠签着他所熟悉的“予准”二字,连日不散的冷峻神色便终于融开,手指在那劲瘦的字迹上摩挲一时,方才微笑轻叹:

“这下,是要叫他裴相了。”

岂知毛青听来,却虎着脸哼哧一声:“这可不敢。”

姜越一愣,听他硬邦邦道:“人家裴宰衡说了,宰衡不是丞相,让我和熊胖子都不许乱叫……省得给他添麻烦。”

“……”

姜越自小武艺受毛青指教,后来参了军,又与毛青同伍在北疆固边,同生共死的时候多了去,还从未有一次听过毛青抱怨。此时,见这铁打的汉子居然抱臂皱眉,摆出一副吃闷亏的样子,他直觉新奇,不由笑起来打了个圆场:“酸儒文臣,纸笔功夫,你们听着就是,何必跟他计较。”

毛青遂叉腰应是,不再多言。

姜越便继续拿出锦盒中那两道文折,见其中一道,是兵部题本,里面写了官兵犒赏的叙功细则和具体数额,末尾几行,是朝廷对叛兵去留的判处,说的是——

叛兵也曾是官兵,其罪虽则当诛,然反叛之时,他们是听从了叛将韩太清的调令,才误入歧途,尔后既是归降,便算是知错能改,加之又有协助平叛之功,便可录罪免死,暂由兵监押送出州,分地遣散务农,若有仍愿参军效力的,亦可继续将功补过,以除罪籍。

赵谷青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如此,降兵营的余部算是保下来了。那揭竿的盐民又怎么算?”

姜越打开另一道文折,见是一道翰林写出的朝报抄本,交代的,是寄出时日的朝中大事,又有用朱笔写下的几行批注,算是解答了赵谷青的提问:

“发落暴民是衙门的事务,当中或有隐情,或有分辨的,都需知州上任再决。”

说罢,姜越见折子里没写,问毛青道:“新任知州有人选了吗?”

毛青答:“我走的时候,政事堂还没有决议,但……裴大人把方侍郎的父亲劝在了京中养病,也不知是不是要调任的意思。”

“方世忠?”姜越略一回想,目中了然,“此人确然合适。眼下蔡氏落马,那些有才德的肃宁旧臣便可再获重用,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裴钧所虑,倒很周全。”

“可再是周全,也不算万全。”毛青锁着眉头,将京中兵事与他说了说,又因知道他与萧临相熟,提了几句塞北的内讧,声音低下去,“京中的安稳,是一时的。天子困在宫中,也并非长久之计。王爷还是快些回京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姜越隐约察觉他不安,凝眉望过去:“是裴钧在担心?”

毛青沉默一时,点点头,这时看了他身旁的赵谷青一眼,才谨慎开口:“我走之前,裴大人忽而问了我……那蔡沨的事。”

姜越气息一滞,看向赵谷青。

赵谷青站起来:“他猜到蔡沨是你杀的?”

毛青回想道:“宫变事大,起事前,裴大人为保万无一失,查过火班营的册子,见我工时有缺,便猜我事发之时不在京城,后来就径直问我……是不是亲眼见着蔡沨死了。”

“蔡沨被我三箭穿胸,由守关军收尸在云门府衙,我亲眼看见了,自然说是。可听我说完,他好像更不放心了,便又让他学生去调卷宗来看,只说此事关乎塞北内讧、伐蔡成败,这蔡沨……死要见尸。”

赵谷青听来,面色发白,苦笑一声:“好一个死要见尸。”说完便坐回椅中,不再言语。

然而这时,姜越却忽然出声:“云门?”

毛青点了点头:“对,那蔡沨收尸之地,是云门。”

赵谷青的心悬起来:“王爷何意?”

姜越没有马上答他,只是眉心轻蹙,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帐中悬挂的一幅战事险要图纸。

那是他临走前从忠义侯府带走的,裴钧父亲留下的图纸。

十年前的图纸了。

姜越沉默地走到图纸近前,在帐顶投入的日影之下,抬手指向了地图东北一隅的边关,在一众鬼画符似的勾画批注之中,找到了一个细细的红叉,示意赵谷青上前来看。

赵谷青未明所以,起身凑近,竟见那红叉标注之处,正是涂州属下的一处关隘:

“云门?”

赵谷青顿觉心中一紧,又听姜越问道:“赵先生可知,兵事图纸之上,画叉是何意?”

赵谷青跟随他耳濡目染,自然稍知一二:“是不可行路。”

姜越沉眉点了点头,可神色却愈见凝重:“但云门关西通塞外,粮草丰足,若要北上,自此出关是最近的道路。裴将军当年,却为何不愿通行此处?”

昔年的图纸画迹斑驳,故人也早已折身黄沙,这一问的尾音便化作空茫,时至今日或许已无人能答。

姜越想了想,又再度打开了朝报抄本,一行行比对着朝报房的发函录册,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裴钧几次发函塞北,都在追问兵册和粮赋,难道……是怀疑蔡沨暗蓄了兵马?”

毛青就此应了句:“不止如此。”

姜越看向他,听他再道:“西林蔡氏是一地望族,蔡沨死了已有数月,照理合该被接回下葬。可此番蔡氏受捕,前有诗案搜证,后有举家抄没,裴大人令人用心去找过多次,却一次都没找出蔡沨墓葬的文帖。他怀疑……”

“蔡沨没死?”赵谷青手脚有些发冷,哑声问道。

毛青无言望向姜越,点了点头。

姜越听言,沉吟一时,俄而从袖中取出个令牌,交给赵谷青道:“裴钧制住了畿辅,我调兵不必再请皇命,你便和郭晖先回壑州,点两万人马,速去塞北策应萧临。”

赵谷青连忙颤手接下那令牌:“可若是真如裴大人所想,那岂非……”

“前业既定,先生且往后看。”姜越打断他,沉定说道,“那时先生当机立断杀了蔡沨,用计虽急虽险,却并没有错,也确然解了时局之围。如若蔡沨之死当真有异,此番,便劳先生再杀他一次。”

赵谷青神台一凛,肃然领命,这便出帐去找郭晖。

姜越目送他背影出去,本想坐下再读那锦盒之中剩下的折子,却见毛青仍旧站在帐中,神色似乎比方才更加紧绷和庄重。

他不曾有过这般模样,不免让姜越都跟着紧张起来:“怎么,还有事?”

毛青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深眉下的眼睛一眨,竟然又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什么事?”

姜越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此时心中清明下来,忽觉方才种种文书题本,既是写在纸页之上,自是什么人都能从京城送来,而他留给裴钧的唯独二将,裴钧却一定要在这节骨眼上,让毛青亲自南下来梧州见他,这其中必是有不寻常处。

在他专切的看顾之下,毛青望了眼帐帘,似乎是确信暂时不会有人进来,这才稳了稳心神,慢慢地解下了自己捆在背后的包袱。

他在包袱的衣物裹藏间一层层翻找,终于摸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大木匣子,接着,便将那木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才尽力庄重地低声说道:

“裴宰衡千叮咛,万嘱咐,此物,一定一定……要亲手交到王爷手中。”

说着,他将木匣再度捧高,稳稳推到了姜越面前。

此举仿似敲响铜罄,叫姜越心中如起轰鸣。

如此尺寸的木匣,他几乎立时猜到了匣中是何物,便难以置信地对上了毛青的目光,在毛青几乎是殷切的注视下,才缓缓抬手,将木匣接了下来。

入手的木匣不大,却尤为沉重。姜越把它放在桌上,推开了匣盖,只见匣中之物方圆四寸,其上纽交五龙,在日光照射下,霎时流淌过玉质的润泽。

他赫然一怔:“他居然……”

“王爷请看。”

毛青再道:“锦盒之中还有奏本,是裴大人写的。”

“……奏本?”姜越应言拿出了那一本压在锦盒底部的蓝面折子,这时迎着初升的日头展开,见那文折当头,首先是无比冗长繁复的一句:

国事宰衡兼礼部尚书世袭忠义侯臣裴钧奉宣诰敕启本谨奏。

“……”

姜越兀然失笑,只道这人竟还记仇,方才的心弦震动便因此一止,且按住心胸,看他下一行写道:

“伏惟朝阁之中,蔡张已去,宫庙殿宇,方归安宁。值此家国良秋,臣苟以愚资薄才,忝列高位,虽亟望立堂迭制,振奋朝班,但见庶务堆积,千头万绪,而大宝无托,国朝无依,便夙夜怀虑,不敢怠宁。

“而今,幸有诸王高鉴,宗亲明策,终得奉君监国,以盼治安,则臣其素志,大抵得成尔,便窃托一小物于君,万望君欣喜。”

这一页就此为止,却已将这老姜家的传国玉玺都说成个小物,叫姜越读来不由苦笑摇头,待扶桌坐下,轻轻翻过一折纸页,才在耳旁传来的帐外兵马之声中继续看下去:

“故国犹壮,社稷犹巍,虽有阴霾,道泞路长,然四方忠义之将、赤胆之士仍存,宇内殷勤之官、良善之民尚在,则臣每观纵照,且敬且念,方觉其执火于野,犹似星芒在天,而臣与君实比柴薪,当勉为其添补,以见亮彩。

“待君凯旋之日,臣定当继奋勤业,扫清丹墀,竭智尽力,伴君御极。

“至其时,臣将叩望仰颈,长颂君功,伏望君明德慎治,安州惠民,则天下必清光照彻,盛世可期。”

折子的最尾,先是盖了裴钧的私印,又像是盖错了一样,在旁边加盖了宰衡的金章。而落款虽是“子羽”,前面又像是后来补过,加了个“臣”,再加了个“裴”,后面划掉了“念念”二字,紧跟着一行“奏盼望复”。

姜越捧着这折子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直把这短短三页纸上的笔墨都看出了浓淡,才把奏本合在掌心,按在了自己砰然震动的胸膛之上。

他听见自己忪然叫道:“毛青。”

毛青还跪在地上,正等着他看完折子能说出什么激越之词,或干脆定下登基的日子,可起首望去,却见自家王爷只是顿顿站起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马鞭和印信。

“……王爷?”

一旦想到他要干什么,毛青不由朝后退了一退。

可姜越却把他拉起身来,径直说道:

“快走,我们这就回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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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其罪六十二 · 伐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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