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离
三年，三年时间可以做什么？可以让一颗种子发芽成为茂盛植物，可以让一个婴儿开始咿呀学语。可以让一个人从容光焕发变得无比衰弱，三年时间足够让熟悉的一切变换模样。人们总说沧海桑田需得百年，事实上若是有心之人愿意改变，三年时间早已足够改换天地。裴承宇自从车祸后就一直在疗养院沉睡，说是沉睡似乎又不是那么贴切。□□的沉寂不代表精神世界的消弭，他可以听见声音闻见味道，能够感受到每次补充营养液时，针剂扎进皮肤后药品流进身体感受到的冰凉。
今天，是第几天了？
时间的概念在裴承宇心里已经逐渐模糊，他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到底有多久。只知道大约每隔一段时间，裴溯就会来看看他。他会坐在陪护椅子上有时候沉默，有时会说一些外面的事。起初那段时间，裴溯的状态有些…亢奋那种疯狂的味道，裴承宇曾经在他很小的时候看到过。你，想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吗？闭着眼感受到呼吸机里面氧气逐渐稀薄，窒息感铺天盖地的传来。心跳加速和溺水感都让裴承宇恍惚间觉得，自己这具虚弱的身体马上就可以醒来。但，裴溯真的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没有。
只一分钟，他感觉到裴溯选择重新恢复氧气供给。怎么不动手呢？是又记起你母亲教育你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善良了吗？裴溯，杀了我。当年教你的一切，此时此刻竟然期待会有一个满意的成绩。而试卷本身就是裴承宇自己，然而裴溯却松手了。遗憾是有的，但谈不上什么狗屁不死不活。裴承宇只是遗憾，为什么事到如今恨意滔天，裴溯还是坚守所谓底线？果然失败的作品，永远不会重新被纠正。当急促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裴承宇不再继续眨动紧闭的双眼，像是重新睡着一样。
裴溯走了，房间重新回归寂静。
往日时光荏苒，每日忙碌不停时。裴承宇不会过多回望过去，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时间太宝贵了他有太多未竟之事，所以无论是妻子的离去还是亲子的疏远。都不会让他心中有所触动，因为无论是石楠还是裴溯，都是成功路上的华美点缀。仅此而已，就像人有钱时会给自己买来的漂亮衣服，华丽的首饰仅仅只是用来装点修饰自己的格调。谁会在意一件衣服一件首饰，是否掉了配饰或是因为佩戴而蒙尘？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把衣服换掉首饰改款。
外面的世界因为裴溯以身入局而乱了套，而裴承宇还躺在病房里不知日升月落的时候，一个很久没出现过的人再一次出现在病房里。那人是谁呢，来人不止一个。嘈杂，气味混乱。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没有，直到陪护椅子上好像坐下来一个人。熟悉的声音竟然还是故人来访，那个人满口遗憾却没有几分真情实意。单方面的叙旧持续到护士来更换新的营养液，她在问来人是什么身份。那人只是笑着说走错了房间，却始终没有透漏一点他是谁。小护士嘀咕着心里的疑惑，她知道裴承宇醒不过来所以嘀咕声很大，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而那人临走前，给裴承宇留下一句话。
“裴总，您这样的人居然甘心就这么躺下去吗？希望你是真的成了植物人，而不是…躺在这故意装病试图借此逃避清理者…至于房间的监控，我们做了点改变。这样也算是帮忙照顾你，万一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告知裴溯。”
疗养院的白色被单下，裴承宇靠近陪护椅那一侧的手指偷偷动了动。却在听到对方这句话后，立刻停下试图拿回对自己身体掌控权的行为。小动作是不敢继续了，裴承宇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继续维持原状。直到又过了几天，裴溯再一次来到疗养院。清甜地百合香飘荡满屋，那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裴溯似乎并不在意，因为石楠喜欢所以他每次来都送。而送花是在提醒裴承宇，永远别忘了石楠这个人。别忘记他对自己的妻子做过什么，尽管裴溯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不会真正的悔悟。
“裴氏集团现在一切都好，属于你的那部分我已经「纠正」完毕。现在一切都是正确的，接下来该是送你们曾经最引以为豪的那群人…去死了。”
躺在病房里裴承宇不知道外面到底经过了什么，又有多少厮杀才让裴溯能跟他如此自信发言。他心里急切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滴滴作响的心率检测器引来大批医护人员，可他得到的却是一剂针管。锋利的金属针头扎进手腕下的皮肤，透明液体融化进血液二者合二为一。困意上涌裴承宇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很混沌，他们给自己注射的是什么？是镇定还是…重回黑暗中竟然让他第一次梦见了故人。还是少女时期的石楠，她站在学校大门旁阴影里。背对着他，那双手还没有被生活摧残。青葱十指甚至还涂着透色指甲油。怎么会，梦见她？
“裴承宇，现在的结局，你后悔了吗？”
后悔？怎么会。他从生来就没有属于人类正常的情感，自然也不会对做过的事有什么后悔情绪。一切行为模式，都是数字化数据。不外乎试错成本高一点，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人生本就是如此，遗憾固然有但钱和权力，可以抹平大部分的不如意。昏睡的时间比裴承宇预想要短一点，也许因为他常常使用所以身体有一定的抗体。只是，周围的环境气味，好像不是熟悉的地方。这是哪里，谁把他带出来了？莫非…他还可以重新拥有自由？只是这具身体，现在太弱了…
“裴总，欢迎来到恒安福利院…”
“哦，拜您儿子所赐…我的一切全毁了。现在，我要拖所有人一起死，裴总你也不能例外。”
“我想当年你让裴溯二选一，是不是也觉得掌控他人性命的滋味很有趣？你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这样选择吗？没关系，我会让裴溯和你做一个了结。当初你的叛逃行为，也该有个结果。”
“你看我，都忘了…你是个植物人，不能说话不能动。算了，就当我做个好人。我会送你去见自己的儿子，别着急他在来的路上了。”
“裴承宇，只有死亡，才是你背叛我们该有的结局。”
不知名的房间里，只有张昭临一个人断断续续在一旁喋喋不休。短短几句信息量倒是不小，组织还抓了裴溯？死亡这件事裴承宇并不害怕，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裴溯会被抓？张昭临怎么和范思渊又开始合作？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但张昭临似乎没有回答他疑问的意思。再说，对方又不会读心术。简易病床被推走，轱辘上的金属挡板压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病床停了。他的身边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一台陈旧呼吸机，吝啬地提供着用量微薄的氧气。它就像给予在沙漠行走多时的人那几滴水，不足以解渴但又不会让他立刻死亡。
就这，张昭临这是在故意折磨他吗？
眼睛看不见，身体动不了。裴承宇像个被挪来挪去的物品，在福利院这几天他被更换好几个房间。日升月落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明确感受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大概又过去几天，张昭临把他从福利院送离，裴承宇终于在另一个地方听到了裴溯的声音。这个场地似乎很空旷，围着他们的人也有很多。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据点吗？那么范思渊和张昭临手里还剩下几个人能用呢？那个牛皮糖一样的骆为昭，会找到这里吗？
熟悉又陌生的金属圈忽然被卡进脖子上，走神几分钟裴溯和对方的博弈似乎也有了结果。可笑又可悲的二选一，竟然真的降临在我们之间。呼吸机里氧气供给越发稀薄，可脖子上金属圈却毫无动静。而另一边裴溯的低声嘶吼声，压抑着不甘心和求生本能。那一刻裴承宇好像明白了什么，尽管他不愿不肯不甘心。却依旧在电光火石间有了最终的决断，隐藏许久身体上唯一那点能够移动范围。被他选择用在蹭掉呼吸机，剧烈的窒息溺水感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是他沉睡三年时间里，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了远处窗外的夕阳。可惜了，睁眼瞬间便是面对死亡。只不过他并不害怕，只是遗憾。永远遗憾所有未竟之事，遗憾当初没有做得再彻底一点。闭眼之前裴承宇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许多故人，是来接他离开的吗？还是，来找他寻仇报复？去他的，管他呢？
人死灯灭，恩怨全销。
太阳，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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