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隆佑七年,腊月初一,寒潮临,温度剧降。
从子初洒落第一片鹅毛雪花,竟纷纷扬扬毫无停歇,连下三日,伴随着凛冽北风,直把整个皇城装点成了银白素城。
冷,欲要冻裂人骨的冷。
破旧布鞋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陷坑,嘎吱声中夹着细细抽咽,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环停到了小院门前。她放下手中提篮,把冻僵的双手放嘴前哈了两口热气,又努力搓了好一阵,待稍稍缓和一些,才放到眼下,擦去冻在脸上的泪痕,提了几下嘴角,露出笑意,推开木门,高兴地大声喊。
“姑娘,看红豆带什么回来了,一篮子菘菜,还有好些炭块呢!这下好了,我们有炭可以烧,姨娘也有热食吃了。”
颓唐破败的小院内毫无动静,没有欣喜的应声,也没有往日常听见的咳嗽声。
红豆心中发紧,扔下篮子,几步奔前,推开了正屋西侧的屋门,转到里间,看到姑娘正好好端坐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着急起来,“姑娘也不把被子裹好,前儿……刚得了风寒,烧还未退呢,快快躺下。”
她扶着姑娘躺下,掖好被角,一抬眼,就见姑娘睁着眼睛,两颗乌黑眼珠子直瞪瞪望着帐顶,动都不动。
红豆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想到前头,姑娘穿着雪白单衣,伸着脖子挂在一根白缎上,衣裙下垂出两只脚,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红豆的心就紧得喘不过气来。
幸好她及时把姑娘解下,还有气儿。
要是姑娘死了,夫人会不会嫌晦气把她给卖了。红豆一个激灵,往后连退三步,环顾屋子,只觉阴恻恻、暗沉沉的,仿佛床后柜角阴影处都藏着一只可怕的鬼。
“姑……姑娘,你好好歇着,红……红豆……去把炭火燃起来。”
红豆逃也似地离开了西屋,屋门都未及得关上。
寒风寻得间隙,欢呼着卷进来,把屋内杂物吹得簌簌响,墨绿色床帐甩在床柱角上,发出啪嗒啪嗒声响,躺在床上的瘦弱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全身被扯紧,摩擦,从脚跟蔓延到头发丝上的疼痛铺天盖地,最终听到了颈骨折断的一声脆响。夏瑞珠知道她死了,为了救个孩子被急飚的轿车卷入轮底,拖行上百米致死。
这种死法真是憋屈啊,可惜她新拍的一支水乡美食视频,点击量正逐步上涨,就快拿到第一笔小钱钱了。
夏瑞珠口申口今着坐起来,单单这个动作,就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象被按在水里,所有感知都是钝钝的。
她眯缝着眼睛四下一看,简陋的木制桌椅,简陋的木架子床,陈旧的床幔,还有那扇大开着前后晃动的木门,不由又惊又喜,她这是穿越了吗。
穿越,代表又能重活一回了。
老天保佑,这是对她救人的奖励啊。
“姑娘,不好了……”
正欣喜间,一道惊惶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穿着古代交衽青衣,腰缠束带,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飞奔进来,带着哭腔,急急道:“姨娘快要死了!”
“姨……”
她有些迟钝地张了张嘴,发出的气音仿佛被火焰舔过的纸张一般枯涩干哑。
红豆又急又怕,已是哭了起来,“姨娘都不咳嗽了,就张着嘴吸气,呼哧呼哧,声音象打雷一样,好像身体里藏着个鬼。”
说到这里,她眼珠子往四周转了一圈,又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哪,哪里来的鬼,这世上根本……”
从不封建迷信的夏瑞珠想到自身情况,捂着喉咙也禁不住咽下了后面的话语,就见对面小女孩拼命睁着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住自己,似乎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些勇气。
夏瑞珠不由地变身为大姐姐,挺了挺胸膛,这一挺胸,却发现胸前平平,低头一瞧,手掌小小,身子小小,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变小了,那是不是代表着又多了一次重新长大的机会。
人生也会有无限的可能。
“姑娘,别发呆了,快去看看吧,虽……虽然姨娘有些疯,还骂你……可,可她毕竟是你亲娘啊!红豆就是没了亲娘,才被卖到府里来的……”
红豆抽泣着,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救人要紧。
夏瑞珠忍着疼痛咽了口唾沫,收拢纷杂思绪,一掀被子伸脚下床。适时,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吹进来,张牙舞爪,似乎要把床上这小小人儿掀个跟斗。
红豆刚抹去眼泪,正想上前帮忙穿衣,见此情况,忙转身过去,飞快关上屋门,再转回内室,就见她的姑娘半伸着一只脚,整个身体僵在了那里,撑在床沿的一只手开始细微颤抖,抖着抖着,整个袖子都摇动了起来。
“我,我的脚……”
夏瑞珠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跑出来了,她一手猛得全部掀开被子,就见另一只还搁在床上的脚,缠着层层白布,象只粽子般,小得异样,小得畸形。
这……这是曾在电脑图片上见过的小脚吗……
夏瑞珠不敢置信地把视线从床上的那只脚移到了床沿外的那只脚,再神魂皆冒地把视线从床沿外移回床上的那只脚,然后面色惨白地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声音似乎从九幽地下冒出来,“谁帮我缠的小脚?”
说到这,红豆倒是笑了,“姑娘运气好,回来时才十二岁,夫人说这年岁还能裹,就让贴身管事刘嬷嬷帮姑娘裹了,别人都说裹得好,不输给那些五六岁就裹的姑娘呢。姑娘,你裹了小脚,肯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看着红豆那张还带着泪花的脸上泛出来的羡慕之色,夏瑞珠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颤巍巍举起一根手指,朝上,“贼老天,你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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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保暖内衣,没有羽绒服,没有空调,没有暖宝宝,更没有一双棉鞋。夏瑞珠看着红豆帮忙套到她身上的一层层或麻或丝或绢衣裳,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是要冻死人的节奏啊。
“有没有皮裘?”
随着她的清醒,整个人象是被水中捞出来又被迫吞了炙炭,火辣痛感大片大片蔓延上来。
夏瑞珠捂着脖子,实在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红豆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还是没能减轻她的痛苦。
“姑娘要穿那件白狐氅?可姑娘不是不舍得吗!”红豆嘴上说着,倒是动作飞快前去拉开了柜门,随即一声尖叫传来,“姑娘,白狐氅……它不见了……”
踩在小巧精致可作工艺品,却抵不了多少寒冷的丝绵千层底鞋上,夏瑞珠轻轻叹息着,伸手拉开了木门,霎时狂风袭卷,冷意如刀。
眼前一个小院,铺满白雪,其间支着两根如同墓碑般的带雪木桩,荒凉凄清得往她心上又重添了几道忐忑。
小脚难行,夏瑞珠今儿是领教了。
檐下短短一小距,硬得走得背脊冒汗,脚下巨痛倒没有,却有一丝丝,一丝丝如针扎般的细疼,足尖、足底,缠绕脚踝,一路往上。
站到正屋门前,夏瑞珠不由驻足。
因白狐氅丢失宛如天塌大哭的红豆一鼻子撞到夏瑞珠身上,见她不动,忙上前推开屋门,“姑娘快进去吧,姨娘快要死了,肯定骂不了你。”
屋门缓缓打开,刚才在屋里还不觉得暗,外头走了几步,此时再朝屋内望去,只觉得黑洞洞,仿佛巨兽张着口。
夏瑞珠握了握拳,在心底里给自己打气,这就要开始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了。
迈过门槛,走进屋子,就听到了红豆形容的仿佛身体里住着个鬼,沉重扯风箱似的呼吸声,一道嘶声响过,就会断了下一道一般。
呼哧呼哧。
格外艰难。
一张陈旧的雕花木床上,单薄的暗红丝被中窝着个极其清瘦的女子,她的年轻和秀美,都让夏瑞珠暗暗吃了一惊。
闭着双眼的女子皮肤极白,因病两颊泛红,就象带着裂痕的净瓷瓶,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二十五六的年纪,散开在枕上的黑发中竟已夹着几缕灰白。
床前摆个铜盆,盆底盛着些水,有着殷红的颜色。
咯血了。
夏瑞珠心头一跳,左右找了找,最后摸摸身上,从袖袋中拉出了一条红豆刚才帮她塞进去的白丝帕,仔细扎到脑后,挡住整个口鼻,然后上前一步,坐到床沿,从被下拉出女子的手臂,翻转,三指熟练按上了寸关尺。
微脉细软,气血诸虚,阳气衰弱。
闭目诊脉,又起身嗅了嗅,轻掰女子嘴巴,查看舌苔,“咳嗽气喘、痰臭咯血,热邪壅肺之证。”
夏瑞珠正低声自语诊断着,床上女人猛一挣动,半撑起身体,瞪眼伸脖,一通剧咳,简直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随即往外一趴,噗得一声,一大口鲜血喷溅了出来。
铜盆中更加鲜红,连带着夏瑞珠的衣摆上,也多了几个血点子。
女人手臂一垂,整个人都不动了。
“啊!姨娘死了吗!”
瑟缩着刚掩进来的红豆惊跳起来,看到镇定站在床前的姑娘,跑了两步又硬生生定住。
夏瑞珠急忙上前,扶着女人翻身躺好,手指往脖颈处一搭,也是一怔。
“死了吗!”
红豆的声音颤得如同门外的飘雪,却见她家姑娘翻身上床,摆动着姨娘脑袋侧向床外,那微微张开的口中就流出一缕一缕的鲜血来。
夏瑞珠清理干净女人口鼻,防止血液阻塞,然后跪到女人身上,双手交叠,直撑着胳膊,动作非常标准地做起心肺复苏。
一下一下。
认真而执着。
她根本没想到从小跟爷爷学习的医术会在她刚到这个世界就用上了。
别死,你别死。
这个身体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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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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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斟酌着修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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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庆隆佑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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