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这天,范天杭把左轩拉到一旁,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可不像老姚那样磨磨唧唧的,有话我就直说。这么多年了,司徒雪对你怎么样我可都看在眼里的,一个女孩子为了你出生入死,还为你挡过子弹,那不是心里有你是什么?人家是女孩子脸皮薄,可你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你就给句痛快话,你心里有没有人家?有就给我抓紧了,营队里一双双眼睛都跟饿狼似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心里真没那个意思呢,也不用勉强,我转头就去找别人,不是有个叫什么阿豹的,我就鼓励他勇往直前,胆子再放大一点。反正这样的好女孩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左轩从来没有领教过范天杭如此能说,跟连珠炮似的愣是让自己插不上嘴,但这些话却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和司徒雪之间的关系究竟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因为熟悉和习惯让他不曾认真去考虑的东西,今天终于有人捅破了那层窗纱,有些事情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只是自己混沌地一直不曾认识到?或许是时候好好地梳理自己的感情,问问心底那个声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左轩平静地答道,此时此刻他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个。
“呐,我当你答应了啊!好好干,等你好消息!”范天杭拍了拍左轩的肩膀,这两下下手可不轻,让左轩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老范是认真的,自己也是时候认真面对了。
左轩来到司徒雪门前,抬起手来刚想敲门却还是不自觉地收了回去。自上次自己发脾气惹到她之后,他们之间还没有正式和好呢,之前几次交流也都有范天杭和姚方在场,所以这个时候左轩的心里有点打鼓。左轩想了想,还是没有底气地转过身去,却和山药迎面撞了个正着。只见山药端着一碗汤药险些没泼了他一身。
“师长?”山药的嗓门还不小。
左轩下意识地冲他挤了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山药看了一眼左轩,不知道他这是刚从里面出来还是正要进去,见左轩已经闪到了一旁便在门外喊了声“报告!”
“进来吧!”屋里传出司徒雪的声音,听语调心情似乎还不赖。
山药推门进屋,左轩趁势也跟了进去。司徒雪刚放下毛笔,正站在桌子前欣赏自己刚完成的大作。
这段时间受姚方的影响她这个喝惯了洋墨水的新时代青年突然决定要弘扬民族文化,练习起了毛笔字。
见到左轩进屋,司徒雪没有任何反应,完全视他为空气。左轩走上前,端详了一下桌子上的毛笔字,然后有点厚脸皮地凑上去说道:“练习左手写字呢?”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房间里嗖地一下冒起一股凉气,司徒雪的脸色自然不必说,左轩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右手边刚放下的毛笔上。
“这是什么?”司徒雪完全不理会左轩,继续把他当隐形人,转而看着桌子上的汤碗问山药。
“药。您该吃药了。”山药说着端起碗恨不得递到司徒雪的嘴旁。
司徒雪眉头一皱,嘟囔道:“又是药,我都吃了一个多月了,还要吃到什么年头?我又没病!”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山药端着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嘴里不住地说道:“大夫说了,想要不落病根就要好好调理,还说您外热内寒什么什么的,要分阶段,一步一步来,这回是新换的药方,总之这药对您身体好,您就当是进补了。”
司徒雪抬眼瞟了一下山药,没好气地说:“最近口才见长了?废话这么多!”
山药憨憨地笑了笑,再次把药递上,“反正,您得把这药吃了。”
左轩见状认为是自己说话的时机,于是走到司徒雪身旁坐下说道:“山药说得对,还是遵从医嘱咐比较妥当。”
司徒雪想继续不理左轩,但心里早已憋不住了,她故意低下头好掩饰此时想笑又不能笑的心情。
谁知没等她有反应,一旁的山药却把话接了过去,“师长,您忘了,我叫孙善尧!”那语气一百个不乐意。
左轩心里话:好小子,现在不怕我了是吧?
“不好意思啊,我叫顺口了。”左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司徒雪这丫头现在真是翅膀长硬了,连跟班的都敢冲我使脾气了。
这时司徒雪感到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瞪了山药一眼斥责道:“山药,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山药挨了训斥却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看来是吃准了司徒雪的脾气。
“哎,怎么他叫你山药就可以,我就不行?”左轩第一时间表示了抗议。
谁知山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答道:“这昵称当然只能我们家大小姐叫。”
“说什么呢?”司徒雪立刻怒斥道,“别忘了这里是军营,你也是名士兵!出去,站一个时辰军姿。”
“是,参谋长!”山药应声道,好像立刻换了个人似的,不过马上就弯下腰递上汤药道:“那您也得先把药吃了。”
司徒雪接过汤碗鼻子一皱,嘟囔一句:“苦。”
这句“苦”正说到了左轩的心坎上,此时他左手正插进口袋里摸着一块奶糖。就在他刚想把糖掏出来的时候,山药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桔子,说道:“砂糖心的,甜着呢。”
司徒雪眼睛一亮,忙问:“从哪儿弄的?”
山药立刻答道:“豹子哥,不,是任连长从山上摘的。他说你吃药怕苦让我每次带两个。哦,这种砂糖桔吃了不上火的。”
司徒雪笑了,说:“替我谢谢他。”说罢一仰脖就把药灌了下去,紧接着立刻扒开一个桔子塞进了嘴里。
左轩顿时感到没意思极了,自己舔着脸跑过来讲和,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还被那个土匪不露面就抢了先机。
左轩的火一下子就不打一处来,他瞟了司徒雪一眼看她吃桔子吃得正开心于是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出了房门。身后还不住地传来司徒雪和山药的声音。
“完事了,站军姿去!”
“啊?还真罚啊?”
“当然!谁让你老不长记性!”
左轩头也不回气冲冲地往外走,司徒雪用眼角偷瞄着左轩的背影,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走廊上,左轩越走越快,越想越气,他的手触到了那颗奶糖,于是停了下来掏出来看了看,然后像消灭敌人一样气汹汹地将它塞进了嘴里,使劲嚼了起来。正巧两名通讯兵并排走过来一齐向他敬礼,左轩一着急差点没把糖卡在喉咙里,等两名士兵走远,他一个人在原地难受了好半天才算缓过劲儿来。
这天傍晚,左轩从外面回来,他神采奕奕,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左轩快步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快速拉上窗帘。
左轩躺在床上,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挂在手指上在灯光下细细地端详着。那是一只羊脂玉平安扣,配以血珀的珠串,温润的白玉,通透的红珠相得益彰,左轩第一眼就看上了它,现在越看就越喜欢。
明天就是司徒雪的生日了,虽然每年左轩都会花心思挑选礼物,但细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送过司徒雪什么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如果是左思思就简单了,一瓶香水或者一个包包就能搞定,可司徒雪呢,她会喜欢这个别致的小东西吗?左轩看着手里的挂坠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深夜,梦朝他袭来:粉色的樱花雨,寂静的空气中除了风声就只有木屐的“啪嗒”声,黑色的长发飘舞,穿着藕荷色和服的少女在樱花树下轻轻地回过头,微笑的时候两抹红云浮上脸颊。突然间,天色大变,阳光被乌云遮挡,狂风大作。樱花树下霎那间失去了少女的踪影。一转身便是万丈悬崖,少女努力抓住石壁,大声呼喊救命。左轩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但是握紧的手张开来却只有空气,再一低头,只见少女的身躯正朝山涧下坠落,她的眼睛始终望着自己,里面含着泪水。
“樱子!”左轩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惊起一身的汗,看看四周才知道是梦,他长出一口气,用手揉了揉额头。
天似乎已经亮了。左轩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他惊呆了,傍晚回来的时候还未见飘雪,此时的窗外却是一片雪白。
这场雪虽然不算大但已经是一年里难得一见的景象了,左轩不仅不怀疑起司徒雪应该是雪的使者,几乎每一年她的生日都能见到雪。看着窗外的雪景,左轩的心情顿时清爽了起来,夜晚的噩梦一时间也被抛到了脑后。他赶紧披上外套,临出门时不忘从床头取上那只玉坠。
左轩一路小跑径直来到司徒雪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应答,左轩仔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一片寂静,轻轻扭了下门把竟然没有锁,于是试探着将门一点点推开。
屋子里空荡荡的,左轩这才放心走了进去。窗户露了一个小缝,显然没有关严。左轩走过去想把窗子关好,不经意地一瞥却见楼下正对着窗子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雪人龇牙咧嘴地地蹲在那里。雪人身后有两排脚印,一看就是新踩出来的。
左轩轻轻将窗户关严,他注意到窗棂上的雪迹,也同时在脑海中勾画出了清晨的情景。是豹子,他天不亮就跑到窗下堆了这个雪人,然后用雪球敲打窗棂叫醒了司徒雪。左轩的心一沉,他有些失落地转过身望着房间里的摆设,然后来到桌子前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盒子轻轻放下。
左轩一个人在雪地里缓缓走着,往事一幕幕情不自禁地往外冒。在京都的日子,那时的单纯和美好,他和司徒雪在雪地里追逐,打雪仗时是多么的快乐。三浦家的山庄里,司徒雪堆了一个丑丑的雪人,他们都觉得那个雪人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明明在笑可是为什么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听樱子亲口说喜欢自己,他被这个女孩儿的勇气惊到了。
为什么,樱子说喜欢自己的时候,那些情景都模糊了,却只有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才亲口跟自己讲过?昨夜的梦一下子又涌上心头,梦境的真实让他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樱子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气回了日本,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竟然连确认她的安全都办不到。左轩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让他的心就像此刻的手心一样冰凉。
太阳越升越高,左轩看着手中的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色的光芒,然后慢慢融化。
办公室里,左轩支着下巴正望着桌子的一角发呆,梁秘书走了进来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将一份份文件放在他的面前。
“这是春节的福利计划,这个是范副师长那边送来的退伍名单,还有军部赵秘书给您的亲笔信……”梁秘书一份一份解释着。
“好了,”左轩果断打断了他,“放在这里吧。”
“是!”梁秘书应道,却接着补充了一句:“下午三点安排了军官晋级考试,这是名单。”说着将那份名单抽了出来放在最上面。
“知道了。”左轩淡淡地说道,“我这里暂时没别的事情,有需要再叫你。”
“是!”梁秘书敬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梁秘书走后,左轩并没有理会桌子上的文件和信函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从刚才起,司徒雪就一直在对面的桌子前观察着左轩,他整个上午都很安静,静得有些反常。
司徒雪来到左轩身旁,左轩没有理会她依旧看着窗外。窗外的树杈上有一个鸟窝,一只鸟儿刚刚飞了回去,左轩总不会是在看鸟吧。
司徒雪将目光收回来,很随意地问道:“昨天怎么没见到你?”
左轩淡淡一笑,语气很轻松地答道:“有些事情。”说着转过头看着司徒雪,“你不是最讨厌热闹,从来不过生日的吗!怎么,这回计较起来了?”
“不是。就是随便问问。对了,”司徒雪说着用手摸着领口,这个时候她有些嫌弃制服的高领口了,“谢谢你的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
左轩扫了她一眼,“喜欢的话就好好戴着。”他说着走到衣架前拿起外套,不等司徒雪发问就说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如果三点前赶不回来,晋级考试你替我主持。”说完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这么多年的相处,司徒雪对于左轩不主动告知的事情已经习惯了不多问,她来到桌子前拿起那份名单扫了一眼,任阿豹的名字立刻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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