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雪当然不会想到左轩所说的有点事情其实是他作出的一个决定,他要继续寻找樱子的下落,这个本来已经被放弃的任务这一回他要亲自执行,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一个答案,否则他怕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时间一天天过去,新的一年很快到了。对于任阿豹来说,看着司徒雪亲手为自己戴上肩章,然后冲他微笑便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在他的眼中司徒雪的笑容比此时漫天的焰火还要绚烂,只是她的目光总在有意无意间注视着另一个人。
这天,左轩开车从外面回来,山坡上的梅花不知不觉中已经开成了一片。左轩停下来信步走进梅林,没有想到这些天来连春节都没能调整的低落情绪竟然会被这一片梅花所缓解。淡淡的颜色,淡淡的香味,她们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孤独而寂静地绽放,带来的却是春天的讯息。
“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样的季节绽放,不再多等一等和百花一起呢?是怕自己不够漂亮,还是没有别的花香?”
左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一年司徒雪对着梅花喃喃自语的情景。当时自己就悄悄地站在她身后,可是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左轩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笑,接着他掏出了军刀。
左轩跳下车,拿着那几枝梅花快步走上楼梯直奔司徒雪的房间,他的脸上带着近日来少见的笑意。
刚到门前,就听到从屋里传来了一阵说笑声,最高的那个声音左轩再熟悉不过了,是左思思。
只听她很开心地说道:“快,放这里,这里能晒到太阳。”
然后是山药的抱怨声:“左大小姐,就一盆花您都换几个地方了!”
门开着,左轩探头望进去,只见阳台上左思思和山药正围着一只大花盆,却不见司徒雪的身影。
“嗯,放这里刚刚好。”左思思直起身子拍了拍手说道,“这下就等司徒雪回来了。”
“这么一大盆,你说我们家大小姐能喜欢吗?”山药充满疑惑地问道。
左思思白了他一眼,道:“白跟了司徒雪这么久,你不知道她最喜欢梅花的?要说这只豹子还真够有心的,竟然想到把梅花种进司徒雪的房间,就冲他的这份贴心就让人羡慕不已啊!”
山药听完呵呵笑了,说:“那你喜欢什么花,回头我种给你。”
“去!”左思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左轩的目光在那一大盆含苞的梅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淡淡一笑拿着手中的花转身悄悄走开了。
走进书房,左轩急忙打开柜子和抽屉使劲翻找了起来,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一只搁置已久的花瓶,他把那几枝梅花插进花瓶,然后不停地更换了几个位置,好像就不知道放在哪里才最好。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就见司徒雪身上披着寒气,俨然刚从外面回来,她的手上正拿着几枝梅花。看到左轩手中的花瓶,司徒雪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他们彼此望着对方手中的花默契地笑了。
河城师部指挥所门前,范天杭的车稳稳停住,他走出车门快步走上台阶,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左轩和司徒雪对视了一眼,司徒雪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走过去递给了范天杭。
范天杭快速翻看着文件,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我没看错吧,要搞这么大?”他抬起头用惊讶和探询的目光看着左轩和司徒雪。
司徒雪回应道:“显然,上方作这个部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想那帮嫡系早就得到了消息,而我们就只能是事到临头才被通知。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去猜测、揣摩,还没开始就盘算着如何花最少的力气往口袋里揣最大的功劳。”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左轩说着从手边抽出一份文件顺手递给范天杭,“这是刚刚从南京发来的,这一次委员长是动了真格,我看他不仅要为前几次的失利找回颜面更是要一举把共军全部剿灭。”
范天杭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摇头,“天,这么肯下血本,对付几个泥腿子至于这么大动静吗?”
左轩叹了口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些年,先后四次围剿,共军不仅没被消灭,人数反倒越剿越多,根据地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上方坐不住了要出手也是自然的。”
“可是——”范天杭刚想说话,左轩伸出手来止住了他。左轩知道范天杭想说什么,他是个直脾气,自然藏不住话,而接下来以司徒雪的个性会有什么回应他也能够想得到。但这个时候,以他们各自的身份和立场很多话是不该说,不能说,说了也没有意义的,所以他果断地打住了二人。
左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话说回来,这次围剿我们师虽然被委员长点名参与,却也只是修修长城,打打补丁而已,我们的任务就是解决苏北零星的□□势力。真正要劳师动众的还是赣粤各部。所以,要出风头还是争功劳都跟我们没关系。”
说着他冲司徒雪使了个眼色,俨然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通牢骚。
说到这里,范天杭突然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才问道:“说了这么半天,怎么不见老姚呢?”此话一出,左轩和司徒雪的脸色陡然间暗了下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为难。
最后还是司徒雪开口道:“姚副师长,他——他出走了。”司徒雪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极不情愿地说出那几个字,或许她怎么也挑选不出一个适合的字眼所以才用了“出走”这个未必确切却能解释全部的词汇。
“开什么玩笑!”范天杭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却听左轩轻声说了句:“她没有开玩笑。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着急请你过来。”左轩说着朝司徒雪看了过去,对他们两个而言,当天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就在接到军部剿匪指示的那天晚上,左轩、司徒雪、徐少棠还有雷子分别奔波于各处,他们不敢声张却又心急如焚,然而翻遍整个师部都找不到姚方的踪影。
当左轩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拉开灯的一刹那他快步奔向了桌前。桌子正中央平整地放着一个信封,直觉告诉他那是姚方留下的。他快速取出信,越看越惊讶,以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司徒雪走了进来。左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手将信递给司徒雪,然后用胳膊撑着桌面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司徒雪一口气看完信然后“啪!”的一声将它拍在了桌子上。“我们早该感觉到的,”司徒雪的声音很低,“姚叔叔原是一个烟酒不沾的人,这段时间却时不时总会喝上几杯,我们就应该觉察到他有心事。好几次,他叫我们喝酒聊天,我们都因为自己的事情没有赴约,他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一肚子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借着酒劲向我们吐诉,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如果不是我们的大意,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不要自责。”左轩依然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想姚叔叔做这个决定不会是一时冲动,他应该已经考虑很久了。所以,这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
“这怎么能说与我们没有关系呢?”司徒雪的声调突然拔高,情绪也一下子激动起来,“是我们的疏忽,我们疏忽他的反常,疏忽他有心事。日本人侵占东三省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们都忘记了他的老家就在辽宁!你也看过这封信了,难道你没有什么触动吗?姚叔叔说的没错,日本人占我东北,扰我华东,对我中原虎视眈眈,中日之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在此外患攸关之时,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兴师动众不是为了抵抗侵略,收复失地,而是为了,为了剿□□产党!难道党派之争比民族存亡还要重要吗?”
“住口!”左轩突然直起身子呵斥道,然后他立刻放缓了语调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个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该有分寸。”
司徒雪却毫不领情,她依旧倔强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难道说实话有错吗?”
左轩知道司徒雪的脾气,他极力想要使她平复,于是转过身看着她压低声音道:“有些话说出来是会痛快,但除此以外不会有任何帮助。况且很多事情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那样黑白分明。而我们是军人,有我们必须坚持的立场,更何况作为一名指挥官,关键时刻更不能冲动和有半点的感情用事。”
但左轩的话并没能劝解司徒雪,她的心中依然激荡难平,“我只知道,姚叔叔当年弃笔从戎,怀着一腔报国热忱,得到的却只不过是一盆接一盆的凉水。所以,他终于想通了,不再报有任何幻想了才会离开这支已经奋斗多年的队伍。我想他应该是回东北了,如果是那样我倒为他的选择感到庆幸。如果换作是我,我的家乡正遭受侵略,亲人们正被欺压和凌辱,而我手中的枪和子弹却不能保卫他们,那样我也忍不下去。”
左轩将双手轻轻搭在司徒雪的肩膀上,平心而论,司徒雪的这种正直和率性正是令他欣赏和吸引他的地方,然而从理智的角度他也明白这样的想法对于司徒雪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多么的危险。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呢?可是,你能怎么做呢?像姚叔叔这样一走了之?还是放弃自己效忠的政党投入到那边?你对他们了解吗?或者拉出队伍另立门户?那和当初的我们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是军人,是国家的军人。我们的国家需要团结,我们需要一个统一的政府,听从统一的号令。所以,我们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我们的政府在巩固政权之后会履行他应当履行的职责,而我们也能够不辜负作为军人的使命。”
司徒雪看着左轩坚定的眼神,她知道左轩总是理智的,自己也早已习惯跟随他的选择和决定,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抬起眼望着左轩,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范天杭急得直跺脚,“这个老姚也真是的。平时数他头脑最好,怎么这回这么不冷静?这个节骨眼上,他来这么一出,让我们怎么向上面交待?闹不好,上头给他安上一个通共的嫌疑,咱们大家可都脱不了干系!”
范天杭一只手将信按在桌子上一只手抓着头皮,“这可不是我老范怕摊事儿,只是这事来得也太——”
“这一点我们都清楚。”左轩不等范天杭发完牢骚就打断道,“事情来得突然,虽然我能够体谅姚叔叔的决定,但副师长临战出走毕竟非同小可。如何向上方报告是件伤脑筋的事,我们必须想个万全的办法才行。”
范天杭摇了摇头,“肯定不能如实汇报。军部本就有一批人一直对我们心存芥蒂,现在联合缴匪的任务刚下,高级指挥官就突然消失,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范天杭虽然人粗,但是在重要问题上却一向头脑冷静,逻辑清晰。左轩和他的想法一样,这件事情如果就这样报上去就算是小事也能被人为地最大化了,何况这可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那就不要报!”司徒雪突然开口道。
左轩和范天杭同时一愣,只见司徒雪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来到二人中间,“要我说就不要报。能瞒多久瞒多久,撑到任务结束再做打算,至少要争取足够的时间才有机会找到解决办法。而且,只要任务不出差错,即便最后被上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至于闹出大动静。”
左轩看着范天杭,两个人互换了一下眼色,虽然他们知道拖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在这个关头却是最经济实惠的应对策略。
三个人于是火速制定了一套说辞,然后再三互对口风,直到彼此都认为没有漏洞了,左轩才出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该研究一下这一次的作战计划了。”
送走范天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廊檐下,司徒雪看着左轩欲言又止,过了老半天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了出口,“你真的准备对苏北下手?”
左轩侧过头充满不解地看着司徒雪,“不是我要对谁下手?这是命令,我们只是服从命令。”
司徒雪知道自己在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于是低下头不再做声。
左轩看出她心里有话憋着于是继续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是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你可不要瞒我。”
司徒雪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一直爱慕和信赖的男人,面对他自己坦白得就如一只透明的玻璃杯,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试图在某个角落隐藏了一枚沙子。
“没有,我只是可怜那些百姓。一旦开仗,受苦的就是他们。”司徒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左轩叹了口气,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他不能告诉司徒雪自己内心同样的不满和愤懑,那样只会助长她心中燃起的火焰,他只能用淡淡的口吻说:“我们是军人。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伤害。”
左轩口中的尽量减少伤害便是对根据地的佯攻和实围,左轩一早就放出话来,只要对方肯缴械投降,就不会伤害根据地的百姓,还会调配物资,解决当地的食品和药品匮乏的现状,否则便大军进攻,毫不留情地荡平根据地。
用左轩的话说:“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是人民的队伍,就该为了父老乡亲们做出牺牲。否则,他们就是沽名钓誉,打着为人民的旗号谋求政党利益。”
司徒雪没有反驳,除了服从命令的军人天性,她也期待事情能够通过和平途径解决。如果都是心存国家和人民,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通过谈判和协商来解决呢?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以致让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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