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走下台阶抬头看天,都是云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放进嘴里,然后摸索着火机,突然火苗在他眼前点起,佐藤手持火机送上前来。
三浦停住,手指将烟抽离嘴边,“怎么是你?”
佐藤见三浦不点烟便迅速收起火机,“少佐阁下这一次打算把我支开到什么地方?”
三浦的眼睛微微一眯打量着眼前有些怪异的佐藤,“什么意思?”
佐藤突然站得很正,“您这一次准备如何处置俘虏?”
三浦早就想到他是冲着司徒雪来的,他平静地回了句:“我自然有安排。”
“少佐,”佐藤抬起头直视着三浦的眼睛,“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您千万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影响到帝国大业。”
“你这是什么话?”三浦故意加重了语气。
佐藤却毫不示弱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对那个中国女人动了不该有的感情。”
三浦回头望了望,站岗的卫兵离他们的距离很近。他回过头逼近佐藤竖起了一只指头,“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放肆。记住,最后一次!”说罢狠狠一甩手从佐藤身旁走了过去。
佐藤站在原地,眼睛看着三浦走过来的方向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月亮慢慢地爬出云彩的遮挡露出残缺的身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司徒雪的睡脸上。河城,左轩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月亮一点点从云团中挣脱,今晚的月亮是这么的瘦削,好像是怀着多么大的委屈,但它穿透云层的决心却又那么的坚定,一寸一寸地剥离,光芒一如既往的洁净明丽。
清晨,三浦推开屋门看到司徒雪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桌子上的早点丝毫未动。听到响动,司徒雪没有起身,她转过头看着三浦,就那样愣愣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助,这一眼让三浦如尝百味。
三浦向司徒雪走去,此时司徒雪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扯了扯衣角,理了理头发。
三浦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动手整理衣容的样子倒是有了稍稍的安心。
“你还——”三浦想说“你还好吗?”却又感到无比的可耻,于是话便僵到了那里。
“我想回家。”司徒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三浦不由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看着三浦惊讶又怀疑的表情,司徒雪解释道:“你说的没错,打仗本来就不是女人的事情。女人只要过好自己的小家就好,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家国大业,民族道义?我没那么崇高。我当兵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左轩,到头来却不过是痴梦一场。既然梦醒了,就该回到我原来的位置。”
司徒雪说着向三浦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就好像在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放我回去好吗?我只想回扬城,回我自己的家。”
三浦愣愣地望着司徒雪,她的眼神暗淡无光,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反倒觉得平和了许多。怎么了三浦樱野,这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吗?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心会那么疼,那么不忍呢?
“对不起,”三浦的声音里压抑着情绪,“现在我还不能让你回家。”
“你还是不肯放我?”司徒雪的手缓缓松开三浦的衣袖,“我是不会帮你们的。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无用之人,这样你还是不肯放了我吗?”
三浦明白司徒雪是骄傲的,她在恳求自己却打死不肯说一个“求”字。
“不是你想的那样。”三浦怕司徒雪多想于是解释道,“我不想勉强你为我们做事,坦白讲我很高兴听到你说想回家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是,报纸上的内容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已经被定了叛国的罪名,任何人捉到你都有权力就地——”
三浦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他顿了顿,“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先委屈一下留在这里吧。等日后——”三浦想说等日后他们占领了扬城,但这话他对司徒雪说不出口,所以就打住了,“总会有机会的。我答应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司徒雪明白三浦的意思,她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我还能怎么样呢,除了相信你我还能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三浦无比尴尬,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为了给自己解围似的说道:“要不要到我屋里喝杯茶?挺近的。”
司徒雪终于知道三浦所说的挺近的指的就是隔壁。他是什么时候住进隔壁的,昨天晚上,还是很早以前?司徒雪不想去考虑那些,她安静地扮演着顺从的俘虏。而三浦此时的想法只不过是看着司徒雪好好吃顿早餐。
自从在那样的情形下重逢以后,司徒雪就感到三浦樱野对自己在超越着大哥哥照顾小妹妹的感情,她是一个机灵而敏感的人,除了面对左轩的时候在其他大部分时间她的智商和情商都呈现出高出常人的水准。这一回,她第一次感到了身为女性的优势,却也是第一次为这种优势而感到无比的可耻。
司徒雪的活动范围是屋前的草坪和花坛。她一个人溜达着,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几个卫兵。他们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从来不会靠得太近,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司徒雪四下晃了一阵子,然后转身回屋关上门。
傍晚的时候司徒雪听到三浦的脚步声在自己门前停了一下便接着走进了隔壁。她等了他很久了,听到动静立刻站起了身。三浦听到敲门声,那声音很轻又有些犹豫,虽然已经心照不宣,但打开门的那一霎那他还是有些惊讶。
“有事吗?”三浦故作镇定地问道。
司徒雪微微低了下头,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很好。”
三浦抬起头,是啊,难得的晴天,星星都分外清晰,再看一下眼前的司徒雪,换了身女人的衣服,没有了往日叱咤疆场的英姿,反而多了些小女人的娇柔,三浦的心微微在颤抖。
“看来,小菊的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司徒雪可不喜欢这身衣服,小菊的衣服大都是和服,她又别无选择,不过她知道三浦喜欢。
“这么好的天气,不想出去走走吗?”
司徒雪的突然邀约让三浦受宠若惊,他抬头朝不远处的卫兵看了看,“怎么,闷了?” 司徒雪点了点头。
三浦觉得她的这个动作真实得可爱。
“好啊,等我。”三浦说着返身拿了一件外套披上,然后和司徒雪并肩走下台阶。是什么时候他们也曾这样并肩走在月光下,那是在三浦家温泉山庄的那个晚上,司徒雪也是穿着和服,但那时穿着这身衣服的她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而此时她邀他一同散步也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自由行走的理由。
三浦感觉自己是在被司徒雪引领,跟着她的步伐,朝向她所希望的方向。
“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他淡淡地说道。
“怎么,你没走过这条路?”司徒雪有些惊讶,“那这里呢?”
“没来过。”三浦摇了摇头,“平时我从不往这边来的。还是你对这里熟悉,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就是四周略显荒凉了些,如果种上一排樱树,到了——”三浦自说自话着,却不料司徒雪已经径直朝前面去了,于是尴尬地笑了笑抬脚跟上。
司徒雪引着三浦来到那座废弃的仓库附近,“咦,这里还有这样一座房子。”三浦自言自语道。
他不知道这里有个仓库,他说从来不往这边,是真的还是故意在装?司徒雪心里盘问着,嘴上却说:“这原来是座仓库,不过很早就废弃了。”
“仓库?挺好的房子,怎么会废弃了呢?早知道,应该派上点用场的。”三浦说着朝仓库走去,却见司徒雪原地不动,回头道:“走啊,过去看看。”
司徒雪摇了摇头,“不去。有兵守着呢。”
三浦回头仔细一看,那座仓库前正有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在溜达。他回头看了看司徒雪,却见司徒雪已经转过了身去,三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天晚上司徒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三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不知道,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司徒雪经过缜密的分析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三浦今晚的诚实。而这天晚上,三浦也是整夜未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突然擦着窗棂划过,这让三浦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天,司徒雪和樱子一路小跑冲进医务室,刚进门外面就哗哗下起了大雨。
“还好赶回来了。”樱子笑道,“哥——三浦医生,你在吗?”
三浦从里间探出头来,“又是谁挂彩了吗?”话音刚落,一个闷雷,只见司徒雪一声尖叫转身就抱住了樱子。
“呦,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司徒君原来怕打雷啊?”三浦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司徒雪也觉得在三浦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一嘟嘴,“怕打雷有什么奇怪的,我就不信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话刚出口又是一个闷雷在空中炸开,司徒雪头一缩比兔子窜得还快就冲进了里间,三浦和樱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闪电过后跟着的就是雷了,果不其然此时外面已经“轰隆隆”响起了雷声。三浦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披了外套来到司徒雪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起初敲得较轻,接着又是重重的几下,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糟糕!”三浦在心里暗叫不妙,他怎么忘记了司徒雪的本事,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来不及多想,三浦一把推开屋门,果不其然里面空荡荡的,窗纱正裹着狂风肆虐地荡在窗棂上。
司徒雪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变天,她快步奔跑在小路上,一个雷劈下来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怕,不怕!”她对自己说着,脚下依然不停。
她努力回想着左轩跟她说过的话:“这雷公是不劈好人的,你这么怕难道是你心里有鬼不成?”
那个时候,自己隐瞒身份欺骗大家,心里确实是有鬼的,可如今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呢?反倒雷公应当站在自己这边才对,他毕竟是中国人的神仙啊。司徒雪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拿这种理由来宽慰自己。
泥泞的道路上显现出清晰的车痕,司徒雪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看来车子才刚刚经过,从那痕迹的方向来看是刚刚开进来才对。司徒雪于是加快脚步直奔那座旧仓库,果然看到了之前见过的那辆奇怪的车子停在门前。司徒雪没敢靠近,而是绕到仓库后面,那里有棵歪脖子的老槐树,从上面可以攀到仓库的后窗。
透过窗子,司徒雪看到仓库内部已经被改造过了,用玻璃门隔出了几个单间。她先是看到日本人在清理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然后又有几个带着面罩的人被押了进来,分别关进那几个透明的单间中。两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先后走进了那些单间,在那几个蒙着眼睛的人身上进行着不同的操作:有的注射,有的喂药,有的喷洒气体,还有在小腿上划开伤口向里面撒东西。
而后他们锁好门,带上司徒雪之前见过的那个奇怪的盒子向仓库外撤离。司徒雪赶紧跳下窗户向正门摸去,她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隐蔽着,正好能够听到日本人的对话。
“还需要再找一些标本吗?”说话的正是佐藤。
白大褂回答道:“实验就快结束了,三天后我们来取最后一批样本,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运往北方了。这将成为华北战场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必将给□□军队以致命的打击。”
“太好了。□□人不是喜欢搞人海战术吗?那我们就让他们尝尝新武器的厉害。”佐藤得意得脸都要笑歪了。
“多亏了佐藤君的鼎立协助,事情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要知道,□□人和俄国佬都盯着这批东西,他们已经袭击了我们在东北和上海的几个实验室,可惜我们早就将母本转移,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细菌母本竟然是在通镇这种小地方完成的。佐藤君为帝国立了大功,我们一定会上报天皇给予嘉奖的。”
“为天皇效忠!”佐藤大声道。
或许是他的话激怒了雷公,突然一声炸雷响彻半边天,司徒雪心中一惊本能得张口就要叫出来,嘴巴却一下子被人从后面捂住了。
那只手很大,很有力,司徒雪来不及害怕,她只是庆幸这一声没有真的喊出来。
白大褂和佐藤说完话就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雨夜中,等佐藤带人离开后,那只手才松开了司徒雪。
司徒雪回头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三——三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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