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庾霆找了个空的充电桩，把爱车推进去充电。
穆朗站在一旁静静等着，虽然他本意不想把这人领过来，但现在下着雨，他总不能把人晾在这里吧。
“走吧，上楼等一会。”穆朗带他进了单元门，脱了雨衣开始爬楼梯。令洛庾霆意外的是，穆朗看起来这么宅的一个人，爬上五楼大气都不喘。
穆朗的房子很小，目测不到二十平，进了门左面是灶台，右面是洗手间，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走过这个两米长的“走廊”后就剩下一张床一把椅子，椅子摆在窗台前，连个书桌也没有。
两个大男人挤在这么个小鸟笼里，仿佛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穆朗拎起水壶要烧水，洛庾霆连忙道：“不用烧水，我不喝。”
“？”穆朗已经摘了口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喝。”
洛庾霆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才看见穆朗的庐山真面目——内双，吊梢眼，嘴唇薄薄的，看起来又凶又狠——偏偏脑袋上顶着一头乌黑蓬松的自来卷，中和了他狠厉的面相，反而显得人有点乖。
这种独居的人肯定不会准备第二双拖鞋，洛庾霆也很羞愧地穿着满是雨水的球鞋踩在地板上。房间里很素——素净、朴素、素白……总之就像住客随时会跑路一样，东西少的不能再少了。
“坐吧。”穆朗把电脑从电脑包里拿出来开机检查了一番，确定没进水后放到了床上。
洛庾霆很自来熟地坐下：“你这房子是买的吗？”
“租的。”
“哦，挺好，一个人住也够了。现在买房不如租房，入手就赔钱。”
穆朗站在灶台旁等着水开，“嗯”了一声。
洛庾霆摘下帽子，静静看着他，从侧面看，穆朗完全是一根直直的平板，说不定还营养不良。他面不改色地盯着穆朗，心里在估算穆朗的体脂率。
穆朗却突然看向他，不知道是被他脸上的伤吓着了还是怎么，愣了一下，然后语气也变得随和了些：“你左手边的小箱子里有创可贴，洗手间有镜子。”
洛庾霆便到了洗手间去洗脸，他听着穆朗的脚步渐渐往里走了，问道：
“你是哪里人啊？听你口音，不像朱江的。”
“圭州。”
“奥…我是辽原的。”洛庾霆扯了几截纸，胡乱擦干了脸，然后把创可贴贴好。
“本来我找了个更便宜的群租房，但是有一家人总来找我借酱油，我就搬家了。”
洛庾霆走出洗手间时，窗台上已经摆了两桶泡面。
“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个，我也没别的存粮了。”穆朗又拿着一百块钱递给他：“今天谢谢你。”
洛庾霆连连摆手，看穆朗的家境应该不算富裕，甚至很有可能要领救济金，他本就是好心送人，这会收钱成什么人了？
“不用不用。”洛庾霆往回推他的手，却发现看起来瘦弱的穆朗力气不小，自己都没推动他，反而险些被他把钱塞进手里。
穆朗皱眉，索性收回手：“不要算了。”
“……”洛庾霆愣了一下。
“其实我这人啊，就是特话痨，咱俩唠唠嗑呗，真的，在朱江这地方有人陪我聊天，那比给我钱还高兴。”
“你同事呢？你不是应该和他们的共同话题比较多吗？怎么会没人和你聊天。”
洛庾霆长舒一口气：“我们拳馆有规定，除了比赛安排以外，禁止有任何私下交流。”
穆朗缓缓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又问：“你一个人在朱江？”
“嗯呐，我也是在冬岭区租房住，没朋友。”
泡面的香味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穆朗端起泡面开吃，洛庾霆坐在一旁直咽口水。
倾盆大雨仍然没有停的兆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洛庾霆都担心这扇窗户被雨珠拍碎了。
再看穆朗，吃完一桶面后拿起了另一桶，似乎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暂时收留他来避雨而已。
虽然的确是这样。
房间里渐渐有了热气，暖暖的，让洛庾霆有了困意。但他很清楚，就算身体再困，大脑也睡不着。
“你也是钟医生的病人吗？”
“嗯。”穆朗简短地应道：“公司报销。”
“你们公司挺好啊，诶我说，我能去上班吗？又能带薪看片，又能报销医疗费用，比我的工作强多了。”
“你不行。”穆朗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连恐怖片都不敢看。”
男人最不能接受自己被冠以“不行”两个字。洛庾霆的嗓音立刻提高了一个调：“我那是谦虚说法，其实我根本不怕那玩意，不就是鬼吗？又不是真的……”说着说着，他又心虚地降低了音量。
穆朗放下叉子，转身拿过电脑：“你想看吗？”
“…看就看呗。”洛庾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激动——看什么？那种小电影吗？他也算阅片无数，但是和别人一起看…还真有点害羞。
然而屏幕上的画面却是一只蠕动的巨型蛆虫，男人亲吻着虫子，眼神迷离忘我，很快，蛆虫突然疯狂扭动起来，随着大蛆虫的爆裂，无数只小虫在血浆中蠕动爬出，男人被小虫们包裹着，享受地呻吟……
“哕——”洛庾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捂着嘴往洗手间跑。
干呕了好一会，洛庾霆才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穆朗还大口吃着泡面，他真是服气了：“大哥，你给我看的这是啥玩意儿啊！”
“一部二十多年前的国外电影。”
“我*，我以为你要给我看你鉴定的样片呢。”
“我签了保密协议的，我审的视频不能给别人看。”
“那你给我看这个干嘛啊？”洛庾霆快哭了。
穆朗无所谓道：“给你做个参考。这电影在过审等级之上，我审的那些有90%在过审等级之下。”
“行行行，我算是知道你为啥去看心理医生了。”洛庾霆强忍着恶心，把椅子往后拉了拉，不想再靠近他的电脑。这东西别说天天审了，就是让他看一眼，他都能做三宿噩梦。
穆朗没说话，只是悄悄翘起一侧嘴角。
“我说哥们儿，你干啥不行啊，你成天鉴定这些东西？你不会看这个下饭吧……”
“你刚才不还说这工作好吗？”
“我哪知道是要看这种啊？哕……”
穆朗仰头，把泡面汤也一饮而尽。洛庾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魔鬼，敬而远之。
“话说回来，我记得鉴黄师隶属国家机关的呢，你相当优秀啊。”
穆朗把泡面桶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打了个饱嗝，说：“我是给老外打工，Pobfob，你知道吗？”
洛庾霆没什么好遮掩的，干脆了当道：“知道啊，M国最大的色情网站。”
“嗯。”
洛庾霆又等了一会，发现没后话了，便问：“‘嗯’是什么意思？”
“有个公司承包了Pobfob投放到E国的短视频业务，我打工的地方就是这个大公司旗下的子公司的分部。”
洛庾霆有点听懵了：“这合法吗？”
“公司业务是合法的，但如果你免费看到了我们审过的视频，那你可就违法了。”
洛庾霆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开始反思己过。
穆朗忍俊不禁，很快又把笑意藏起来，走回床前坐下，打开电脑继续说：
“我是未婚男性，肯定不能做你说的那种——隶属公安的鉴黄职业，其实严格来说，我的职业也叫网络审核员，不过在M国的招聘信息里写的都是‘鉴黄师’。”
“好家伙，够复杂的。”洛庾霆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八点半了，雨势渐小，昏黄的路灯灯光照着漆黑的地面，行人鲜少，他想到一会要独自骑车回家，莫名打怵。
“你家住冬岭区哪里？”穆朗问。
“罐头厂那边。”
“罐头厂哪边？”
洛庾霆大方答道：“罐头厂旁边有个城中村，我就住那。咋了？”
“没事，给你叫了个车。”
“啊？”洛庾霆惊讶于穆朗那砖头老年机能打车。随即他又想到，本是送人回家，这下反而花人家的钱打车，这事办的太不漂亮了。
穆朗淡定道：“啊什么，你看我这里像能收留你的样子吗？”他很坦荡地摊开手，展示着但凡打地铺都要没地方安置这把椅子的逼仄空间。
“那我的车咋办？”
“明天我把它骑到诊所。现在天黑了还下雨，你骑着它太危险了。”
洛庾霆挠了挠头，不自然地拿出手机：“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你什么时候把它骑到诊所了告诉我。”
“你明天还是五点的预约吗？我会提前送去锁好的，钥匙就放钟医生那。”穆朗没有留号码的意思。
“那我一会上车也得说手机号吧。”
“我送你。”穆朗盯着电脑屏幕，洛庾霆这才发现他竟然是用电脑上的软件打车，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两个人往楼下走，虽然是夏夜，但下着大雨也有几分寒气，洛庾霆打了个寒颤，后悔自己刚才同意看那个视频——一会到了家他就要赶紧躲进被窝里。
穆朗目视前方，却轻笑一声，洛庾霆身为男人太明白这个笑声的含义了——嘲笑、瞧不起。
强烈的胜负欲和他那比老鼠还小的胆子开始搏斗，穆朗忽然在一旁开口：“你打比赛的时候，看到对方的拳头不害怕吗？”
洛庾霆撇嘴：“习惯了呗。我从十九岁开始当散打手，现在都二十五了，打了六年……哎，对了，你多大？看着和我差不多。”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穆朗调侃道。
“…你嘴真毒。二十五很老吗？还是说我长得很显老？”
“唔…反正我十九。”言外之意，你自己比一下，超过二十岁和不到二十岁是不是两个概念？
洛庾霆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又打量起穆朗的模样，的确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可他给人的感觉…充满了暮气，看着像有至少三十年的阅历一样。回想自己十九岁的时候血气方刚，和穆朗截然不同。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啊，我可真信。”
“爱信不信。”穆朗依旧是那副世界怎样都与我无关的表情，把出租车拦了下来。
洛庾霆进了车里：“那我走了啊，明天见。”他借着昏暗的路灯深深看了穆朗一眼，有些不舍地关上车门。
第二天，洛庾霆提前到了诊所，爱车就停在昨天停放的位置。他进诊所上了二楼，还不到五点，但钟医生诊室外空荡荡的，连穆朗的影子都没有。
洛庾霆以为穆朗还在诊室里，便耐心等着。
前一天下了半天的雨，今天反而艳阳高照，他坐下，冷不防被冰凉的椅子凉了一下。
很快，诊室的门开了，走出来的人却是钟奚林。
钟奚林正要去洗手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洛庾霆也愣了一下：“今天来的这么早？稍等我一下。”
洛庾霆目送她走进洗手间，有些莫名的失落。
人情也还了，车也送回来了，穆朗这是不想再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不过俩人本就没关系。
洛庾霆自嘲地哼笑了一下，洛庾霆啊洛庾霆，那老弟整个一宅味爆表的直男好吗？你发什么情啊？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天的一切。就在这里，就在这张椅子上，穆朗嫌弃的眼神对上了自己偷看电脑的目光。他很震惊，很疑惑，很好奇，也很受吸引。
长得很凶又很乖，对别人爱搭不理，时不时蹦出几个字却能把自己怼得哑口无言。
烦，怎么连个电话号都要不到？
洛庾霆就差把“愁”字写在脸上了，钟奚林已经回来，极其温柔道：“怎么了？”
“啊…有点理不清的情绪。今天穆朗来了吗？”
钟奚林带他进了诊室：“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喏，穆朗说这是你的车钥匙？”
洛庾霆接过钥匙，试探地问：“穆朗今天来做咨询了吗？”
“患者信息我要保密的哦，包括就诊时间。你刚才说有理不清的情绪，愿意和我说说吗？”
洛庾霆摇摇头：“算了，这我得慢慢想想。钟姐，我昨晚上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一条蛆在我身上爬，把我给恶心的…”
钟奚林静静听着，时不时把流尽的沙漏翻转过来。又一个小时过去，洛庾霆讲的口干舌燥，在钟医生面带微笑的安慰下走出了诊室，他回头看了一眼诊室的门，满脑子都是穆朗的那张脸。
人怎么能长成那样，他*的。
吊梢眼上边挂着浓浓的剑眉，薄唇上竖着笔直坚挺的鼻子。尤其是那一头卷毛…洛庾霆深呼吸了一下，不敢想那头发长过耳朵能有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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