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朗下楼扔垃圾时，洛庾霆就站在单元门不远处。他装作没看见，大步走开。
“哎，穆朗！”洛庾霆叫住他。
“什么事？”
洛庾霆道：“我好像落下一件雨衣在你家。”
“两件我都放你车箱了。”穆朗把垃圾扔完，双手插着兜走过来：“闲得无聊就直说。”
洛庾霆尴尬地笑笑：“是吗，我没注意。”
“还有事吗？”
“诶，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穿外套？”他是真心发问，虽然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小区里连遛孩子的老人都只穿薄薄的一件短袖，穆朗捂得倒是严严实实。
穆朗没回答，就那么站在原地，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
“那边有一些老头在打牌，你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就去听八卦吧。”
洛庾霆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呼…其实我找你的确有事。就是那天你给我看的那个…大虫子…”
“怎么？发现自己的新癖好了吗？”穆朗撇起嘴角，露出一个毫不走心的笑，这句话明显是玩笑，但被他说出来就让洛庾霆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似的。
洛庾霆扭扭捏捏道：“我昨晚上做噩梦了。”
“嗯，但是我肯定赔不起你的精神损失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我去诊所和钟医生说了，她说我既然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就从源头克服。”
但其实这只是他硬找的借口，钟医生和他说的是尝试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在没有绝对的信心克服恐惧之前，多用舒尔特方格做练习。
穆朗依旧摆着一张死鱼脸：“那你就回家看恐怖电影呗，难道你是要干什么都要大人陪的小孩子吗？”
虽然又被毒舌了，但洛庾霆心里挺爽的——“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妙招克服看恐怖片时候的恐惧，你又没给我留电话，我只能来这问了。”
穆朗微微蹙眉，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说了四个字——“熟能生巧”。洛庾霆眼看着人走了，也没什么理由接着搭讪，只好走到小区花园的棋桌旁看老头打牌。
接连三天，洛庾霆都在听老头们讲邻居八卦，偶尔也主动问起穆朗，他们只说那是个不爱说话的怪人，不和邻居们来往，整天穿着长袖，像个不知冷热的傻孩子。洛庾霆甚至怀疑穆朗是猎奇视频看得太多，自闭了。
周五周六周日是人们出门娱乐的高峰期，拳馆的比赛也集中在每周的这几天，洛庾霆的空闲时间就变少了，身上的新伤又覆盖旧伤。
洛庾霆想过跳槽，但是当年一口气签了十年合同。拳馆的经营踩红线，明面上的收入不多，主要的收益就来源于赌拳盘，通过这种方式赚来的钱花不出去，都要先转到海外账户，再打着投资的名号汇回拳馆，去掉七七八八的税费，赚的盆满钵满。洛庾霆虽然干了六年，但没闯出什么名号，主要还是帮队友打配合，每场比赛能拿一万块的提成。
这周洛庾霆排了四场比赛，周五一场，周六两场，周日一场。
每周六是拳馆生意最好的日子，拳馆有个叫威猜的活招牌，从三月份被推到大众视野，已经打到了市级五连胜。
事实上，这也是拳馆的暗箱操作罢了，只等时机一到，就安排新人把威猜比下去。
单论体质，洛庾霆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接着打比赛了，但随着越来越严格的审查力度，干这行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拳馆除了从T国调人来，还需要有国内的面孔，因此洛庾霆的待遇虽没变得更好，却也没变差过。
洛庾霆一边往腿上缠弹力绷带，一边神思飘忽地想着穆朗。他对自己的职业并没有所谓的兴趣或者热爱，最初只是走投无路混口饭吃，这些年过来，怎么打比赛、怎么流畅地假装失败，怎么表现获胜后的喜悦，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因此，他毫不心虚地在准备时间想别的事。他现在可以说是陷入了一种无意义的焦虑之中——他想和穆朗更熟悉一些，但穆朗很显然对自己没兴趣，或者说……他有社交恐惧症？总之，他现在连穆朗的朋友都算不上，更别提那种关系了。
洛庾霆在T国很吃香——皮肤白、个子高，身材健壮的散打七段运动员，符合T国人对男人的审美标准，遗憾的是，洛庾霆即将摆脱童子身份的时候，发现和自己聊的很嗨的御姐是个人妖，不仅好事没办成，更是从此怀疑人生。
回国之后，他因为取向问题烦恼了好久，直到他某天看见电视剧里的男女接吻时毫无反应，就知道自己彻底在弯曲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但扪心自问，他还是很洁身自好的，不愿意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在一起，所以尽管他非常喜欢穆朗，喜欢到原始冲动都被激发出来了，那也必须按照传统的流程，先谈恋爱，然后……但是他们两个好像也没办法扯证吧？
洛庾霆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人家穆朗有多看你一眼吗？怎么就想到结婚去了？不过但凡可以，恐怕他能直接把孩子的名字想好。
拳馆内的灯光很耀眼，刺激着每个人的大脑。洛庾霆走上擂台，麻木地听着观众席的阵阵呼声。正中间和东侧的座位坐满了比洛庾霆还要斗志昂扬的人，他们都下了注，这是个肾上腺素飙升的夜晚。
洛庾霆上午刚打完一场，浑身上下都新添了伤，而为了拳馆的收益，他将在今晚的比赛中继续获胜，对手正是威猜。
二人按照比赛流程，开始了第一回合。
威猜会在第一回合赢，这是安排好的。尽管如此，洛庾霆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威猜没有一丁点敷衍，每一拳每一腿都来的结结实实，很快就拿够了三个三分，观众席一片欢呼。
“你大爷的…”终于到了休息时间，洛庾霆漱了漱口，吐出几口带血的水，再戴好护齿器。
虽说不能打的太假，但威猜这架势搞得也太拼命了吧？
果然，第二回合的威猜也并没有按照事先安排让分。洛庾霆做好准备侧踹，威猜却用右直拳，拧身时正正好好把自己的裆部送到了洛庾霆脚下，尽管双方都戴了护裆器，但洛庾霆还是被判了犯规。
洛庾霆有点摸不着头脑，偷偷给威猜使眼神，威猜却当没看见似的。很快，威猜和洛庾霆都拿了两个三分。
洛庾霆摆开一个后垫步，头有点晕。按照三局两胜的赛制，如果这一回合也输给威猜，那就完全偏离计划了。
偏离计划，就要赔钱。
赔钱？绝对不行。
洛庾霆大口喘息，决定狠狠教训这个威猜，第一回合下死手也就算了，第二回合还咬分咬得这么紧，难不成俩人接到的是不同的要求？
他用左前臂挡开进攻，右手屈臂，横肘击打威猜的胸部，让威猜摔了个结结实实。
“三分！”
洛庾霆下了台，盯着计分板努力平复气息，总算是没偏离安排，只是不知道下一回合威猜究竟会不会配合。
他的胸腔一阵抽痛，熟悉的痛感让他没精力多想，简单休息过后，又开始了第三回合。
这是最后一回合。洛庾霆心想，如果威猜还不配合的话，那就真的让他见识下自己六年练出来的水平。
果然，威猜仍然没有配合他的意思，一招一式都用尽全力，洛庾霆的体力不如刚满二十岁的威猜，只觉得很快就透支了似的双腿发软。他晃了晃头，恍惚之间被威猜来了个抱腿摔。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这场比赛如果输了，他少说要赔两百万，甚至会因为制造了超出规定金额的损失而被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
为了不赔偿巨额罚款，洛庾霆强撑着站起来，他缓了一秒钟，又立刻进入了状态。
虽然很惊险，但他很快又拿了两个三分，就在最后一个别腿摔之后，威猜夸张地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打滚。
洛庾霆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能听见嗡嗡的耳鸣和自己的喘息声。
“他诈伤！”洛庾霆听见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他看着倒在面前的威猜，又看向神情迟疑的裁判，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是拳馆给他下的套。
还有四年的合约，就意味着要继续给自己发四年的工资，各种训练都耗费财力人力物力，自己的价值已经不如浪潮般涌起的新人，但拳馆不会主动提出毁约，而是用这种方式让洛庾霆吃亏。
洛庾霆很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炫目的白炽灯光下被抬上了担架。
所以到底是谁赢了呢。
他不知道。
洛庾霆难得很快地陷入了睡眠。模模糊糊地，他听见观众席传来的嘈杂声音，有人大声咒骂，有人欢呼叫喊。
但是……有人关心自己吗？
他仔细听，却没听见。
慢慢的，嘈杂声变小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心跳在一下一下提醒自己，你还活着。
他大概是睡着了，叫醒他的是一声非常轻的开门声。他睁开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拳馆的休息室。
比穆朗的脸更先映入眼帘的，是吊瓶。
葡萄糖和头孢曲松钠啊，老朋友了。
随即，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他眼前，他顺着看去，竟然是穆朗。
“！”洛庾霆一个大喘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穆朗平静地俯视他：“看来没被打成智障。”说着，把一根吸管放进洛庾霆嘴里，他口渴的不行 ，本能地吸吮起来，是糖水。
“你怎么在这？”洛庾霆的声音很小，但穆朗听见了。
“你们老板给张大爷打电话，张大爷知道了你紧急住院的事，非把我折腾过来…你又不住我们小区，要人家电话号干什么。”
语气很平淡，但听得洛庾霆心里痒痒的，不禁脑补穆朗一边埋怨他有毛病，一边往医院赶的场景。
洛庾霆又吸了两口糖水：“张大爷管我要的号码，OK？我这么年轻帅气开朗活泼，很招人喜欢的。”
“……”穆朗翻了个白眼，起身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液。
他仍然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洛庾霆顺着衬衫下摆向上看，发现他的肩膀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窄，手背和侧颈都自然地凸起青筋，把他的宅味稍微冲淡了一些。
“你等一下，我叫护士给你换药。”
洛庾霆看着他走出去，心里美滋滋的，住院确实不好受，但如果有穆朗陪着，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院住的值，太值了。
没一会，穆朗和一个护士走了回来。恰巧隔壁床病人正要换夹板，护士就先去了隔壁床。那人换夹板疼得嗷嗷叫，但叫声很奇怪，像鹅叫、狗叫，总之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洛庾霆就忍不住笑了。
穆朗看着他，玩味道：“你不用笑，你的腿也骨折了。”
“什么？”洛庾霆立刻笑不出来了。
“你自己的腿，自己没知觉啊？”穆朗无情嘲讽。
洛庾霆这才试着感受了一下——当所有的痛感一起来临时，还真分不清最痛的是哪里。他这么一动，发现自己的右腿果然不对劲。
“……好吧。”洛庾霆也习惯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但这伤不能白添，他连忙问：“你快查一下昨晚Masuse拳馆的75kg量级散打比赛谁赢了！”
穆朗默默掏出了自己的砖块手机。
洛庾霆：“……”
“你都这样了，还关心比赛？比赛比你命都重要？”
“你想多了，比赛不重要，但钱真是比我命重要。”洛庾霆扫视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衣服——不是吧！不会都没人帮他拿套备用衣服吧？
穿着比赛服被抬进医院，行，他认了。
但是出院的时候总不能那样啊……
穆朗目睹了他表情变了又变的过程，说：“不用那么痛苦，我有100兆流量。”
随后，病房里响起了穆朗手机的语音播报——
“请按挂机键解锁”
“已解锁”
“菜单”
“信息——电话——设置——浏览器……”
洛庾霆绝望地看着穆朗——他其实想闭眼，但实在舍不得穆朗这张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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