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义务教育是六三制，六年级临近毕业，学校组织拍大合照。
陆鸥放了学去初中部等徐怀瑾，两家住得近，习惯了一起回家。
打了下课铃，徐怀瑾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周围学生很多，时不时对不加遮掩赤诚望着徐怀瑾的陆鸥投去打量。
徐怀瑾长高了好多，陆鸥的目光追随着他的靠近，逐渐变成费力地仰头看他。
可能是青春期到了，他开始变得寡言少语，但不至于到冷酷无情的程度，尤其是对陆鸥，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只是几乎不会再有被她调戏两句就慌张脸红的时候了。
陆鸥抗议说他不如之前好玩了，他问：“你就这么想看我害羞吗？”
她点头，徐怀瑾：“为什么？”
她想了会，答：“因为……喜欢？”
徐怀瑾笑了笑：“喜欢。”
她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不太高兴地撅了噘嘴，徐怀瑾察觉出她的不满，转移话题问她最近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陆鸥立刻把坏情绪抛向脑后，开始叽叽喳喳不停，他认真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说着说着，陆鸥突然提出想看他的小学毕业照，平日里她每次提出想和他拍张合照，徐怀瑾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辞，小小的愿望满足不了，搞得她对相机里的他好奇得抓心挠肝的。
徐怀瑾脚步一顿，很快恢复正常。
“我没有参与拍照。”他回答。
“为什么啊？”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没钱。”
他奶奶给他的生活费，也就堪堪够他饿不死，有时候连练习册的钱他都出不起，只能靠做做帮写作业帮跑腿之类的小生意勉强糊口。
他穷得叮当响，是众所周知的事。
陆鸥呆呆地“啊”了一声，侧头看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脸上带着歉意，怕惹他伤心，眼神怯怯的。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徐怀瑾笑笑：“怎么了？”
“对不起……”
“我们之间不可以说对不起，之前不是约定好了吗？又忘了。”
陆鸥家算不上有钱，尤其是在她爸下岗后，但也不穷，她爸家境不错，有父母接济，她妈工作稳定又懂得持家，算是普通小康家庭。
她平常没有零花钱，压岁钱也早被爸妈收走了，她回家跟爸妈讲了自己的想法，父母没有直接给她钱，她就靠着做刷碗扫地擦玻璃之类的家务活，攒了两周的劳动费。
严格算起来应得的大概是三十块，多少猜到她的意图，她妈多给了点，还没来得及捎带几句话，她就已经揣着一百块跑去找徐怀瑾了。
徐怀瑾正和朋友在一起，陆鸥跟他也认识，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她走到徐怀瑾面前，直接将抚平的一百块递给他。
“给你，我自己赚的，你不是没钱吗？拿去花吧。”
她发育初期可能只顾着长个了，落下了脑子，家里试图教过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她理解不了，转头就忘，次数多了家里就放弃了，后来也没重新拾起来。
所以她现在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还有点小小的自豪。
徐怀瑾毫无波澜，倒是他朋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尴尬地嗫嚅着：“陆鸥，你怎么能这么做？这样很伤……”
徐怀瑾示意他住口，将钱接过塞回陆鸥的口袋，拉着她拐进旁边的死胡同，朋友识趣地没跟进来，在胡同口给他们望风。
“钱是怎么赚的？”徐怀瑾紧张地问。
“做家务赚积分，我妈给的。”
徐怀瑾松口气：“以后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不要自作主张，听见了吗？”
“你是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那你朋友为什么对我不满？”
徐怀瑾否认了他朋友对她不满，并用简洁通俗的语言向她解释他朋友说出那句话的原因，听完，陆鸥懊恼自己的笨拙，有些泄气。
她从徐怀瑾身上学到过许多东西，她很听他的话，他也很乐意倾囊相授。
他对她生活的侵入范围扩大到了连他朋友都惊呼不可思议的程度，包括吃什么喝什么假期的每日学习安排等，甚至会插手帮她挑选朋友，比如孙淑美。
有时候家里人嘱咐了什么她不听，只好拜托徐怀瑾帮忙，只要他答应，说服成功率几乎是百分百。
“别难过，都是这样过来的，慢慢学，我一点点教你。”他轻轻抓着她的胳膊，单膝蹲下，仰头看着她，柔声安慰。
“听你这么说完，想起我之前好像做过很多伤害别人的事，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他们应该很伤心，还会埋怨我。”她声音闷闷的。
正常情况下，徐怀瑾会继续教育她，鼓励她。
但他是活生生的人，总有不正常的时候。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你怎么对我都好，我懂你的想法，也领你的情，别对别人这样好，他们不重要，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思。”
话已说完，收不回去了。
看着懵懵懂懂的陆鸥，他无力地想。
自己大概是疯了。
*
一通不懂事的电话打断了陆鸥的回忆。
周祈明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咬牙切齿地按下接听：“还有什么事？”
对面是个小男孩，声音清脆稚嫩，在怯生生地叫他哥。
周祈明动作一滞：“你爸妈呢？”
男孩迟疑了一下，他便猜到了，厉声道：“把电话给旁边的大人。”
男孩没动，继续问：“哥哥，后天你会回家吗？”
周祈明嗤笑：“回。”
男孩明显高兴起来，刚要开口，他又接：“回我自己家，不去你家。”
没聊几句，电话很快挂断，陆鸥是独生女，不是很了解亲兄弟姐妹间的相处方式，按理说打打闹闹应该是关系亲密的表现，但她明显感觉到，周祈明心情down了下来。
周祈明将手机毫不怜惜地扔在桌上，烦躁地猛抓头发。
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瞬间变得杂乱无章，嘴唇被菜里的花椒粒麻得鲜红，眼里散着亮莹莹的水光，先天容貌优势放在那，一点不显得邋遢，倒添了几分不同以往的风流放荡。
陆鸥忍不住多看两眼，周祈明误会她是好奇心起，解释道：“我后妈和我爸的儿子，后天他生日想让我回去。”
陆鸥微怔，点头。
“我妈祭日我爸好几年不露面，给儿子庆生倒是积极，都怨这个生日宴，不然我也不会因为光顾着跟老头子吵架踩空把腿摔了。”周祈明嘟嘟囔囔。
原来是这样受伤的。
悲剧爱情故事停在最吊人胃口的部分，周祈明本意犹未尽，却被一通糟心电话搅得心神不宁。
两人早就停了筷，饭菜凉透了，话题也难再接起来，周祈明张了张嘴，想提出离开。
话到嘴边，看着陆鸥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拐了个弯：“我很吓人吗？你跟我共处一室怎么总是这么拘谨？”
陆鸥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愣，才答：“我是下属您是老板，和您相处谨慎点是应该的。”
周祈明嗤了声：“这优雅的话术也是跟徐老师学的？咱俩可不止这一层关系吧？我怎么说也是你哥认识快十年的同学。”
陆鸥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你跟我哥不是关系闹得很僵吗？”
周祈明想了想，轻飘飘答：“很僵……有吗？你哥告诉你的？真小心眼，一点点小事记到现在。”
对对对，就这种一拳打在棉花的神态语气，特欠揍。
明明当天是你先态度不端的。
陆鸥面无表情：“您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被当众羞辱吗？周总。”
周祈明撇撇嘴：“当然不能，但那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哥挑女朋友眼光太差了，还执迷不悟，我那也是好心，不信你可以去问张恩骏他们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陆鸥一怔，继续往细节问他。
其中一部分她是知道的，上了高中她有段时间压力很大，趁假期，陆鹤喊她去他上大学的地方玩玩。
她和孙淑美一起去的，见到陆鹤时，他身边跟了个漂亮的女生，他介绍说是他女朋友。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瘦到几乎能透过衣服勾勒出她整具身体的骨骼轮廓。
她哥个很高，常年运动身材又精壮，那几年总是在室外打篮球，晒黑了不少，站在白净纤细又孱弱的女生旁边，孙淑美打趣说陆鹤像她保镖。
陆鹤哈哈笑了两声，一点也不生气，眉眼间满是享受和喜悦。
女朋友没跟他们一起玩，只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她哥带她们玩的地方都是之前和女友来过对方觉得还不错的，每到一处就忍不住跟她们讲当时发生的趣事，她俩从一开始的激动好奇逐渐过渡到了僵硬麻木。
虽然肉麻话听得陆鸥挺起鸡皮疙瘩的，但看到她哥满心满眼洋溢着幸福，她实打实地为陆鹤高兴。
直到那晚，临走前她突然提出想去校园里再逛逛，就这么巧，在花园一处被横生杂草遮隐的石墙后。
撞破了红杏出墙时。
这类原则性问题早已越过雷池，陆鸥没想到一向清醒果断的陆鹤竟会选择一忍再忍，直到去年还在和对方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不过最近，可能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想到蒋晨。
周祈明的话血淋淋地剖开了那些陆鸥未曾设想过的可能，原来在两人恋爱之前就早有苗头，只是她哥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忽略。
或许是当时正年少，易冲动，气头上只顾红着脸捍卫自尊。
后来陆鹤琢磨过味来了，周祈明也意识到当时的方法错了，但最容易和好的时机早就转瞬即逝，现在想来空留了点几乎抓不到踪影的遗憾和委屈。
陆鸥沉默了，对周祈明的感觉越来越拧巴，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转移话题：“你跟我哥吵架之前，经常在一起玩吗？”
周祈明摇头：“偶尔，他有个舍友是我兄弟，都是我们仨人一起。”
陆鸥：“你那个兄弟不在咱们公司上班？”
“不在，他跟我们不同专业，只是恰好跟你哥分一个宿舍了。”
陆鸥哦了声，这些细枝末节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包厢内安静了会，周祈明倏地笑了声，陆鸥下意识看向他。
“现在对我意见小点了吗？”
陆鸥尴尬：“我对您没意见。”
周祈明撇嘴：“瞎说，当我傻逼啊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有，你以后非工作场合别用‘您’称呼我了，称呼也换换。”
“那我以后怎么称呼您……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