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站着个模样过分惹眼的男孩,个比她高一些,应该比她要大几岁。
容貌清秀隽逸,气质温和疏离,说话时也不同那些咋咋呼呼的疯小子,嗓音清澈,听起来像山涧凉夜潺潺流淌的清泉,亦或是云雾缭绕里几声孤寂清亮的鸟鸣。
七岁的陆鸥,连性别意识都朦胧着,却仍旧凭着本能被他吸引,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
徐怀瑾被她大胆直白的目光搞得不知所措,忙扭头错开视线,耳尖逐渐漫上一圈红晕。
陆鸥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立刻意识到他是害羞了。
她对这方面超脱常人的敏锐,她平日里就尤为热衷调戏其他小孩们,不论男女,她喜欢看他们羞恼愤愤的模样,恶趣味地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有点可爱。当然,她不是在形容自己。
她没乘胜追击,淡淡收回了目光,盯着别处发呆。
徐怀瑾见她浑身是伤,犹豫几秒,道:“你身上的伤这样晾着可能会感染,我带你……”
听到他开口,陆鸥的视线如同热刃直射过来,将他本就底气不足的语句烧得七零八落。
“你叫什么名字?”陆鸥问,“是新搬来的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徐怀瑾点头。
陆鸥小时候是个社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个牛。
她架着猛烈的炮火强攻,硬是短短三十分钟内,就从骨子里就内敛含蓄的徐怀瑾嘴里,掏出了他的全部。
这里是南山市西区,徐怀瑾的爸妈没离婚前,他一直跟着爸妈住在北区。
他爸妈都脾气温和不骄不躁,夫妻恩爱感情和睦,邻里纠纷时经常找他们做和事佬,双方都口碑良好。
两人合伙开了家小卖店,收入还算可以,起码不愁吃穿用度,不说大富大贵,怎么也称得上是温馨的小康家庭。
直到他爸因为嫖.娼被拘留的事传遍了街头巷尾,他妈被通知拿钱去派出所赎人。
那时她的心已经摇摇欲坠,在他爸当众下跪发誓连连保证不会再犯后,她本打算原谅这一次。
哪成想,几天后就被告知他本就是惯犯,从两人还没结婚时,就经常性出入各类隐蔽的情.色交易场所。
于是他们离婚了,徐怀瑾跟着他妈回了娘家。
离婚后不过一个月,他爸很快再婚,据说是和哪家店辍学打工的洗头妹,对方甚至今年初才刚满18岁,两人只热热闹闹办了婚礼,连结婚证都不能领。
传言真假难辨,什么走向都有,硬是往难听了说,渐渐变了味,甚至连他和他妈都被不怀好意编排一通,他们狼狈的遭遇被男人们当做用来规劝妻子听话的范本。
哪怕木已成舟,徐怀瑾仍心存臆想,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个会在半夜定好闹钟起床给他掖被角的好爸爸竟会一朝变脸。
他怀揣着孩童独有的,天真却残忍的希冀,他爸却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上次一别竟成了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受,他每天都要看他小舅的眼色度日,对方频频挖苦他,话里话外嫌弃他身上流着整整一半肮脏的血。
他妈自打离婚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在得知她爸正过着快活日子后,更加浑浑噩噩,像是被背叛彻底抽干了血肉,只能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上个月底,他妈抱着他出生时两家人好容易凑齐拍的唯一一张全家福,从五楼一跃而下,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
全家福上溅满了血,和粉碎的玻璃渣混在一起,刺进了他无神的瞳孔中央。
他妈死了,他爸不要他,他妈的娘家人只要一看到他就想到他那个不要脸的爸,也不愿意养他在身边。
最后,他被他奶奶接了回来。
他奶奶不是因为心疼他才接他进家门,只是收到了他妈娘家人一笔丰厚的报酬,对方嘱咐她好歹给小孩口饭吃。
于是,他就来了。
他奶奶对他称不上好坏,是彻底的忽略,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他迟疑着走出家门试探,随后,他看到了伤痕累累的她。
第一眼,他以为她是受了欺负,刚要上前,紧接着就被其他小朋友好心拉住。
不要靠近她,她可是一方恶霸。他们其中一句是这么说的。
不远处,恶霸正抚摸着那只怀孕的狗,狗看起来离临盆期不远,他有点担忧,忍不住出言提醒。
徐怀瑾非常诚实,诚实到让听者无奈,他回答陆鸥的问题时,连当时怕陆鸥殴打狗的想法都坦白了。
他做好了陆鸥会暴怒的心理准备,但对方只是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道:“那你以后会一直在这住下去了?”
小广场的花坛沿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旁边的青砖上还趴着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狗。
他点头,目光虚浮地落在陆鸥抚摸狗头的手上。
他比陆鸥大两岁,转学手续他小舅已经帮他办完了。
“太好了~”
他省略了难以启齿的部分,很多晦涩抽象的词句陆鸥听不懂,但她没有刨根问底,只兀自高兴着:“等过完暑假我也要去那所学校上一年级,下了课咱们可以一起玩……”
徐怀瑾愣了许久,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自从两人相识,陆鸥就金盆洗手主动将“恶霸”的宝座拱手让人了,天天跟在徐怀瑾屁股后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徐怀瑾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单从行动上就看得出,他完全不排斥她,甚至暗暗享受着她的亲近。
有人找茬时会护着她,她受了伤会拿出攒了很久不舍得花的零用钱给她买药,会在她和爸妈吵架大晚上的跑到街边坐着时,饭都来不及吃,和她并排坐着陪她哄她开导她。等等等等。
“后来呢?”
周祈明终于忍不住开口。
讲完这里,陆鸥已许久不说话,垂眸盯着碗,碗里的饭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她掀起睫毛看向他,他的视野毫无防备地框入她睫毛上挂着的那滴晶亮的水珠,随即怔住。
“后来……让我缓缓。”陆鸥说。
她的语气比以往多了一分脆弱,周祈明心口一紧,他分辨出了她话里那声极浅的,但克制不住的哽咽。
应该是还在喜欢吧,他猜。
他本可以延续一贯的作风,但却做不到,也不愿去这么做。
他在刹那间理解了,当年陆鹤面对她比这激烈更甚的情绪时,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语塞和无奈。
陆鸥似乎天生就具备调动别人情绪的能力,无论是她极端两面里的哪一面,都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注意力。
他本以为即将听到的就是一个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没曾想爱情还没露出调皮的小尾巴,悲剧就已经演上连环戏了。
搞得他这会心情也有点沉重。
“我爸妈还有我,我们三口人,都没遗传到温柔贴心这类基因,尤其是我,又不懂事又不会说话脾气又急躁。”陆鸥突然开口。
万幸,她不敏感,有个强大的心脏。
周祈明想了想:“你昨天在公司不是很会说话吗?”
陆鸥笑笑:“我是说一开始,起码从很小的时候我天性如此。”
她垂眸,顿了一下又接上:“现在有所改善,都是以前跟着他学来的。”
他。
“徐怀瑾?”
“嗯。”
“看样子他还兼任你生活指导老师呢……”他习惯性地调侃了句,意识到气氛不对,忙掉转话头,“所以在你心里他很完美?他是不是很会说好听的哄女孩开心?”
陆鸥点头又摇头:“对我来说是完美的,我现在的审美也是由他启蒙的。不过,虽然他善于沟通是事实,但绝不是另有目的,他也没钻研过什么谈话技巧,纯粹是出自真心,懂得换位思考,包容心也强。”
周祈明愕然,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竟能把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优点夸得快要长出花来。
他本是旁观者,听着听着,突然想到别处去了,捏着筷子的手一紧。
“怎么了?”察觉出他的异样,陆鸥以为他是不信。
周祈明眼神闪躲一下,说:“没事。”
“我说得是真的,虽然没办法把他喊来跟你当面对峙。”
周祈明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陆鸥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有喜欢的人吗?周总。”
周祈明迟疑片刻,才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算是有吧。”
莫名地,陆鸥的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这份失落并没有落在实处,就像是刷到一个模样很对胃口的男主播,视频快看完他的女友突然出镜,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啵。
短暂遗憾过后,就干脆地划到下一个视频,把这位有主的帅哥抛在脑后了。
不过,她没想到周祈明会给出肯定的答复,一时间不知怎么向下问了,她磕磕巴巴道:“漂……漂亮吗?”
周祈明的表情更复杂了。
“……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只能告诉你她比较朴实无华。”
“……哦哦。”
这算是什么答案,不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不过……”周祈明隔了一会,又说,“性格很可爱。”
陆鸥点头,这么抽象的形容词,除了阿猫阿狗和小朋友,也就只在有关爱情的时候能听到了。
聊了会别的,陆鸥低落的情绪有所缓和,周祈明问她还想不想继续说。
陆鸥用筷子头戳了戳已经凉了的米饭,垂眸:“再后来就该上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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