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创伤时,陆鸥在一旁看着,周祈明不止脚踝扭了,腿上还有明显的擦伤,伤口已经结痂,灰黑色的砖屑黏在干涸的血块里,只能用镊子一粒粒夹出来。
陆鸥小时候特别野,这种程度的小伤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站在一旁,神色淡然。
直到周祈明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一怔,随后缓步上前。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疼得生理性眼泪都被逼出来了,气血上涌,耳朵红得透光。
双手全都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毫无血色的白。
她低头,望着他的痛苦出神。
周祈明,你可真够娇气的。
*
一切处理妥当,已经下午了。
陆鸥好人当到底,打算先送周祈明回家,自己再打车回去。
车刚上路,他猝不及防开口:“你还没跟我讲清楚,你那个男同学……”
陆鸥完全没预料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慌乱中手一紧,方向盘打滑,车身妖娆地扭出S形大弯。
周祈明腿上裹了层厚厚的石膏,车身摇晃,惯性作用下石膏狠狠磕在了硬面上,噔的一声巨响。
幸好抄得近路,车辆稀少,没发生什么意外。
此刻,两人心率皆紊乱,封闭的车厢内,空气渐渐发烫,陆鸥颤抖着指尖调低了空调温度。
“就算你等不及想和早就化成灰的老情人相见,也别捎带着我行吗,我还想再活几十年呢。”周祈明愤愤道。
生理上的疼痛缓解,心理上的苦楚也已慢慢捱过,他恢复往日的吊儿郎当,嘴又开始变损。
陆鸥刚冒出点苗头的异样情愫,让他几句话打回原形,实实在在地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嘴角一勾:“周总,您不是对他很好奇吗?不然我引荐您单独去见见他?让他为您当面排忧解惑。”
周祈明嘴角抽了抽:“大可不必,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恐吓我,小心等回了公司我气不过给你穿小鞋。”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空调温度被她调得太低,身体里不久前的燥热平复后,她开始有些受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祈明扫了她一眼,又把车温调回去:“你当车里是太平间?还需要低温防腐。”
“……周总,为了保住咱俩的小命,您还是安静会吧。”陆鸥咬牙切齿。
周祈明哼了声,没接茬。
路上,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一次也没接,到最后实在不耐烦,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你饿不饿?”他问。
陆鸥:“有点,怎么了,周总,要请我吃饭吗?”
周祈明懒洋洋道:“嗯,是有这个打算。”
陆鸥没假客套,又惊又险忙活好半天,她确实饿了。
“去哪吃?”
周祈明直起腰,环顾周围,已经快到他家附近了。
“前面路口右拐。”他指挥道。
*
周祈明嘴挑,吃顿饭不是这菜咸了就是那汤淡了的,能得他好评的饭馆不多。
即将要去的这家店就是其中之一。
陆鸥在他身后跟着,他某些方面的适应能力还挺强,拄了不过十来分钟的拐,就已经熟练到快把拐杖当成他的第三条腿了。
店开在一条长而破旧的巷子深处,满是裂缝的水泥路两侧,全是带小院的瓦屋平房。
谁家的狗拴在门口手工焊接的铁笼子里,毛上粘了厚厚一层灰,天气热,几缕几缕黏在一起,一嗅到他们身上的陌生气味就一个劲地狂吠不止。
下午三四点,正是饭馆客流量不大的时间段,店里只坐满了一半。
周祈明是常客,老板眼熟他,一见他们进门,忙扔下抹布小跑过来,热切地对他腿上的伤报以诚挚的问候和关怀,脸上一直挂着和善殷勤的笑。
周祈明要了个单间,老板领着他们走到包厢门口,陆鸥率先走进去,打量四周,包厢很小,也就能容纳不过四个人,猜想应该是把原先几个房间打通重新改装的。
拿过菜单,周祈明点了几道才想起询问陆鸥的意见,她说自己不挑食,闻言,他没再让,自顾自点自己喜欢的。
陆鸥食指轻叩桌面,提醒道:“周总,您受伤了,注意忌口。”
周祈明一挑眉,没嫌她多事,只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板在一旁侯着,时不时好奇地瞥陆鸥一眼,显而易见在琢磨两人的关系。
点完菜,老板出了门,包厢内就剩他们两个。
房内安静了一会,周祈明掏出手机,嗓音淡淡:“我们是不是还没加过微信?”
陆鸥说是。
下一秒,他把二维码点开,将手机搁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
菜要现炒,厨师又少,上菜有点慢。
周祈明闲得无聊,顺手点开她的朋友圈,最近一条是四张六人的花式合照,合理推测其他五位是她大学舍友。
发出日期是六月末,配文:毕业快乐[撒花]
向下滑她的主页,滑不到尽头似的。
大学期间,陆鸥每周会发三四次朋友圈,每条都扑面而来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聚餐、游玩,还有几张看背景是在酒吧,足以证明她的大学生活称得上是丰富多彩。
他状似无意地抬眸,很快又垂下眼。
照片里的女孩和坐在眼前的陆鸥除了长得一模一样外,性格貌似并无几处吻合。
*
几十天前,张恩骏罕见地因工作以外的事联系他。
起先对方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周祈明不太想搭理他,选择已读不回。
紧接着他又发来几条消息,周祈明瞄了眼,精准抠出他大段废话里少有的几个关键字眼。
陆鹤他妹,陆鸥。
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耳生。
脑海里第一瞬间涌进来的,是那段早已被岁月洗礼到一帧帧断掉的视频。
他忽然起了浓厚的兴趣。
可能是对小时候的陆鸥。
也可能不只是。
属于他私人定义的“奔现”那天,他的目光几乎是渴切地,落在刚推门而入的陆鸥身上。
那一瞬间的感觉难以言喻。
实在太普通了,泯然众人的普通。
曾触动过他两次的小姑娘,如今竟就只是这样而已。
仅此而已。
像个中庸的机器,早就失了灵动。
而自己酝酿了一整晚的期待也彻底落了空。
第一次见面周祈明失望地给了她全否。
但可能是因为基础值太低,上分条件被他潜意识放宽松了点,导致后来的每一次擦肩陆鸥都无意中勾对了加分项。
什么鬼的加分项,其实有时候他自己都琢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几个小时前在墓园,他看到徐怀瑾的墓碑,那一刻的冲击直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时隔多年,他心中的疑惑竟仍未平。
他从细枝末节里,感受到了陆鸥身上并未褪去的那股熟悉的、能吸引他多看几眼的力量。
力量没有消散,只是更为含蓄,向内生长。
这让他久违地回忆起了某个陈旧锈涩的话题。
他妈究竟想要个怎样的女儿,恐怕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
但如果能有个陆鸥这样的妹妹,他是情愿的。
*
饭吃到一半,陆鸥喝了口橙汁,说:“你现在还想知道徐怀瑾的事吗?”
周祈明一愣,意外之喜啊。
他诚实地点头:“说说吧,你和老情人儿的二三事。”
陆鸥哽住,蹙眉纠正:“普通男性朋友。”
他摊手:“知道了,你继续说。”
*
陆鸥第一次见徐怀瑾,是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
可能是她爸那边的基因问题,她跟她哥一样,都发育得早,个子蹿得猛,那时候她就已经能单挑比她大近两岁的大胖小子,并且赢了。
虽然赢得有点狼狈,鼻血狂流浑身淤青,回家还被她妈拿着拖鞋狠狠揍了一顿,但总而言之是赢了。
挨完打,被逼着洗完澡,趁着她妈做饭的功夫,她又偷偷摸摸跑出去野。
小时候她还真没怎么有过烦恼,一是她忘性大,好的坏的都不容易放心上;二是那时候互联网还不怎么发达,她妈还没被网络上所谓的教育专家荼毒,对她管理较为宽松。
她伤痕累累,小朋友们或许是被家长叮嘱过,不敢靠近她,她倒没什么所谓,扭头找狗玩去了。
那狗是半流浪狗,虽没主人,但顿顿能得到小区住户的投喂,胖得跟小猪一样,邻居姐姐总调侃它是苹果型身材。
陆鸥点头说它确实圆滚滚,姐姐见她不懂,又解释:“你看它像不像吹起的气球上粘了四根筷子。”
她乐得更狠了,虽然还是没搞清楚苹果型身材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会她左看右看,感觉这苹果狗似乎又胖了一些,但胖得不均匀,尤其是腹部……
“它怀孕了,身子弱,你别跟它打架。”
陆鸥正全神贯注呢,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差点蹦起来,颇为不满地朝着声源处恶狠狠瞪了一眼。
但当看清来人。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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