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时，大巴不再回公司，直接把累个半死或者喝个半死不活的员工们送到家门口，梅云便没再坐周祈明的车。
陆鸥在公司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需要过度寒暄，和严家安一起早早上了车。
等周祈明裹挟着一身烂糟的酒气和烟味打开车后门时，一大一小正紧贴着聚精会神玩游戏呢。
听到熟悉的背景音，他身形一顿。
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扯了扯发闷的上衣领口，委身坐进后座，后门不轻不重地关上，前排的两人下意识回头看他。
“在玩游戏？”他的声音跟清醒时有所不同，带了点黏糊糊的倦意。
陆鸥应了声，作势要收回手机。
“等等。”周祈明叫住她。
陆鸥动作停住，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先等到的却是严家安的好奇。
“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欢玩这个游戏？”
昨晚把他接到自己家后，已经将要凌晨，他哥累得半瘫在沙发上哈欠连天，仍旧上了瘾似的玩了几把游戏才拖着沉甸甸的身体洗漱睡觉。
周祈明干脆地点头，陆鸥很平静，显然这事严家安已经跟她提过了。
这小子，才认识半天时间而已，就小狗讨好主人似的，只差把自己裤衩啥花色告诉陆鸥了。
“那你们两个谁的段……”严家安卡了一下。
“段位。”陆鸥适时提醒。
“噢，谁的段位高？”
周祈明一向懒得在这方面装逼，他本身并不怎么在乎等级段位什么的。
不过此刻可能是酒精催发了他的胜负欲，也可能处在安全环境下过于放松。
“我的高。”他语气笃定，带了点轻飘飘的傲气。
陆鸥瞬间不服气了：“那也不一定吧，周总，您还不知道我历史段位多高呢。”
周祈明微微皱眉，睁开眼：“不是商量好私下里不用这么叫我吗？”
“……祈明哥。”
周祈明懒懒地“嗯”了声，朝她伸手：“我看看你历史最高什么段位。”
语气里那点不屑全入了陆鸥耳朵，她撇撇嘴，把手机递过去。
周祈明喝得虽不多，但一直被酒气熏着，有点发晕，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游戏ID和角色装扮，还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
陆鸥看他这样，略带得意道：“怎么样，祈明哥？”
周祈明没搭话，费力地睁了睁眼，直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清晰，游戏角色的动态装扮昭示着这并非是埋藏在相册里的一张难论出处的照片。
他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脸霎时褪尽了血色。
陆鸥的目光凝滞在他紧抓自己手机的手，由于过度用力，指节泛着青白，像是要把她的手机直接捏碎。
她迟疑开口：“祈……祈明哥……”
话音刚落的瞬间，周祈明冷厉的目光射过来，他声音犹如冰冻三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颤抖：“这是你的号？”
陆鸥看出他脸色不对，忐忑地点头。
“哥……”严家安皱着小脸刚张嘴，又被他哥打断。
“你确定？没有和别人共号？”
陆鸥仍旧点头，弱弱地说：“确定，我设了设备锁，这号只有我能用。”
周祈明绷直的肩倏地塌了下去，他避开了她进一步探究的视线。
宽敞的车内仿佛顷刻间被抽干了氧气，他一阵心悸，呼吸困难，而另外两人也被他的低气压牵连，甚至不敢大口喘息，生怕惹恼了他。
陆鸥惊疑不定地伸出手，试图将自己的手机拿回，周祈明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将手机扔给她，洒脱中夹杂着几分仓皇，他重新紧贴靠背坐着，闭上眼。
陆鸥欲言又止，和同样懵圈的严家安对视一眼，此刻不免后悔自己刚刚的耀武扬威。
跟老板犟什么犟呢。跟老板争什么先后呢。这下好了吧，伤人自尊了，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果子吃。
说实话，她完全没料到周祈明会是这般反应，虽然他看上去挺小心眼，但严格算起来他次次都没把小摩擦小矛盾什么的真往心里放过。
这次怎么。
真不至于吧。我段位比你高再多也不至于吧。这就是男人酒后红果果的胜负欲和嫉妒心吗。
她几次三番想说些活跃气氛或者从网上学来的高情商对话，被周祈明毫不留情地打断，次数多了她也不愿意继续热脸贴冷屁股了。
于是回程路上，一路无话。
气氛过于压抑，把严家安一个幼儿园小孩吓得后半程控制不住直打嗝，陆鸥从后视镜看去，周祈明仍闭目养神，脸上没半点表情。
她于心不忍，在路旁停车，下车走进不远处的小超市打算给严家安买瓶水压一压返上来的气。
驾驶座车门刚被关闭，周祈明便睁开眼。
他眼里满是困惑和迷茫。
这一路上他想了许许多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此时此刻脑子里仍旧是乱的，没整理出任何头绪。
这算什么。他苦笑。狗血八点档吗。
严家安打着嗝回头看他，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因为陆鸥姐姐游戏段位比他高所以他生气了吗。
周祈明嗤笑一声，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但他不能这么说，于是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安分了？”
严家安知道他在问什么。
“陆鸥姐姐说……”
他一提陆鸥，周祈明眼角就突突地跳。
“嗝……陆鸥姐姐说……嗝你其实很在乎我。”
周祈明呼吸一滞：“什么？”
“你哥肯定早就明白你是装不懂事了，你这些小伎俩我都看得出，你哥怎么可能真被蒙在鼓里。”陆鸥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问：“为什么这么说？万一他没看出来呢？”
陆鸥的语气很笃定：“不可能，不然以周总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不会容忍自己弟弟行径如此恶劣的。”
严家安反应了好一会。
只听陆鸥又说：“他早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早知道你是在故意做坏事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还是一直选择纵容你，所以不要那么不安了。”
说着轻柔地擦去了他眼角欲滑落的那滴温凉的泪。
*
听完他的叙述，周祈明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游离的魂魄。
陆鸥已经结完账走出超市，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周祈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严家安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揉两下。
“嗯。”他喉间发紧，只艰难地应了一个字。
他在回应严家安忐忑的试探。
严家安起先僵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满脸的受宠若惊，激动到差点将安全带崩裂。
陆鸥开门坐进驾驶座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差点以为他是鬼上身了。
“怎么了？”她问。
“姐姐，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严家安一直重复这句，时不时扭头看他哥一眼。
陆鸥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这会她跟周祈明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加上管别人家事本就属于越界，她不好针对这个问题细谈。
于是只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你不打嗝了啊，白买了。”
严家安疯狂摇头，接过矿泉水摇来摇去，兴奋到快要把车顶掀翻。
她状似无意地瞄了眼身后周祈明的脸色，对方没再闭目养神，只垂眸看着某处发呆。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他应该是心情有所好转。
于是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我好喜欢你啊，陆鸥姐姐～”严家安忍不住说。
这话虽表达得完全是字面意思，但就跟幼儿园小朋友时不时对老师这么说一样，含义相当单纯。
陆鸥开心地笑笑，被这句童言童语鼓励到，踩油门时都更有劲了。
只有周祈明眉头紧蹙：“瞎嚷嚷什么呢，别乱说话。”
严家安委屈地撇嘴，陆鸥抽空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透过后视镜趁周祈明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解气。
跟你有啥关系嘞。
还吃我的醋，这么宝贝你弟怎么不知道找正确方式好好对人家，就会甩大男子主义的脸色。
周祈明状态确实不怎么好，陆鸥把他送到家后他甚至忘了给她打车钱，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想起这事，急匆匆地转了笔钱过去，陆鸥一分钟不到就给他退回来了。
说是上次给的打车费还没花完呢，这次不用给了。
他双目无神地怔愣着，随后鬼使神差地切换了另一个微信账号。
昵称为：下次见。
下次见，是他的美好憧憬，也是桎梏他的厚重枷锁。
他们原本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相见的一天，他曾经为此黯然神伤过，而今天，不止今天，他们已经见过多次面了。
甚至不止今年，早在九年前他还没在游戏里遇见“她”时，那张青葱时代的证件照就短暂地吸引过他的注意力。
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有下次见。
他将自己关在卧室思考了很久，原本错综复杂的情绪逐渐拨云见日，最后空余无奈。
无论是何种情况何种心理状态下，吸引他的竟从来都是同一人，他不知该称这为情有独钟，还是泼天狗血。
咚咚。
这个微信号里唯一的联系人好巧不巧地在此时给他发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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