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楼我能不知道什么样吗?你们住的不就是我那七栋楼里每一户的样子,我见多了,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也只是个小老百姓。”
“你是小老百姓,我们就是蝼蚁了。”叶映莲的自尊心有一种隐约的钝痛。
“你要是怕尴尬,还是到我家吧,放心,我能害你不成?”
叶映莲还是要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去你家看啥,自取其辱吗?”
高贤成莫名一股愤怒直冲头顶:“钱如果对你的影响那么大,那活该我看不起你!”
叶映莲愣住了。
两个人默默对峙,良久,高贤成软和下来:“我们的孙子孙女能读一个幼儿园,说明我们没什么区别,至少没有你想象那么大的差别,真正的大佬你是不可能在生活中遇到的。真正高档的小区,也不会跟城中村共享幼儿园学位呀!”
叶映莲提着菜,就跟着高贤成过人行横道。去就去!
小区大门的保安西装革履,见到高贤成立刻立正敬礼,把叶映莲吓一大跳。进小区以后,脑子里闪现李鸿章去美国的画面,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一街之隔就是两个世界,还是令人百感交集。
叶映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却总觉得那些大大的窗户后有人在看她这个乡巴佬,一兜最便宜的快放坏了的打折菜在透明塑料袋里肆无忌惮晃荡,不知怎么,手和脚不协调,那些菜也就不时打在膝盖,更不会走了。看看自己后跟快磨平的拖鞋,还有手工缝补的痕迹,手指因做手工磨破皮的地方贴着创可贴,创可贴又因不停干活而变成黑色,边缘是卷边的脏污。
树丛里窜出一只白胖的猫,穿着粉色公主裙,想必主人就在附近。
一只猫都比此时的我体面。叶映莲满头满身全是汗,跟着这个高个子长腿的男人赶路赶得气喘吁吁,心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气恼。
高贤成好像觉得不说话不好,就笑着说:“你看,实际上没什么不同,我们所有人都是共享这个世界的美好,大自然平等滋养我们所有人。”
太好笑了!
叶映莲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上电梯,到了三楼,进屋了,叶映莲忙着换鞋,高贤成忙说没必要,自己不是讲究人。
“你不是讲究人,你还要怎样讲究?”叶映莲想。把那袋丢人现眼的菜丢在玄关的地上,自己站着也不好,坐着也不好,四处张望。
高贤成把西瓜放在桌子上,热情打招呼:“来吃啊!走得一身火!”
叶映莲看着阳台的风吹动纱帘,客厅没有电视墙,靠墙是高大的原木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书,凑近点看,心理学的,中医的,小说,散文,哲学的,传记的,自然科学的,应有尽有。
叶映莲笑道:“用赵本山的话说,你这知识都学杂了!”
高贤成笑道:“下面请听第一个话题,母猪的产后护理!”
两个人笑成一团。
挨着书架的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实木桌,上面有几幅已经完成的书法和国画作品,也有不少半途而废的堆着,废纸篓里的纸团多得上面那些要掉出来了。
“你还真是个雅致的人。”
“我也没拜师,都是自己琢磨的,略懂一点皮毛。你要去看看我的书房吗?”
“客厅已经是书房了,还有书房?”叶映莲跟着去看,这书房像个小图书馆,三面墙都是装满了的书架,一面是大玻璃窗,地上铺着灰色地毯,中间一张棕色皮沙发,沙发旁一个大的落地灯。为了方便拿书,角落还有一把小梯子。
窗边有一张小茶几上摆着茶具,茶几边一个喇叭花形状的复古唱片机,底座是胡桃色实木。
“实际上我在书房的时间是最多的,卧室反而轻易不进去。孙子来的时候会到处窜,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整理好。你不知道有时候看书忘记了时间,到了晚上,外面的光影透进来,明明暗暗的,有多沉醉!白天的时候,外面的树影一片绿,我看着心里也是宁静的。我喜欢听着唱片,在沙发上打盹儿,醒来后去接齐齐。我这里下午五点后到九点是热闹的,我给他做饭洗澡,陪他玩,儿子接他走,我又一个人了。”
“你不会孤独吗?”
“肯定也有啊,但快乐是远远大于孤独的。我活在完全属于我的天地,出门的时候,我好像破了壳,出了茧,去人世间打个滚儿,看见什么都觉得挺好。”
“难怪你在外面总是欢欢喜喜。”
“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欢欢喜喜。”
“你活成了我梦想的样子,不,梦都不敢这样梦。”
“那你以后常来这里做梦。”
高贤成打开唱片机,音乐在空气里缓缓流淌。
“这首我很喜欢,舒缓温馨。”高贤成半眯着眼睛。
“《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也喜欢,好像一个所爱的人就在眼前,那种激动、雀跃,抑制不住的喜悦,太感染人了。”
“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虽然我不常欢迎别人来,但你随时可以来!来吧,吃瓜吃瓜!”
两个人一边吃西瓜一边说笑,不觉已是正午。
“吃西瓜也不能当正餐啊,要不我出去请你吃饭,我厨艺一般。”高贤成说。
“算了,我回去吧。”
“你的菜呢,拿来炒了吧!”
“不用!”叶映莲就好像一个袜子破洞的人不敢脱鞋一样,“这是家人晚上的菜,他们下午要回家的。”
“吃了下午买给你。”高贤成二话不说,找到那包弃儿一样的菜,到厨房洗了,切了,炒了,利索极了。
“好吃!”高贤成尝了一口:“好像你买的菜更好吃,也可能心情特别好吧,来,吃饭!”
两个人对坐,高贤成又起来:“开瓶红酒?”
“我什么酒都不喝。”
“喝一点点吧,难得有人对饮。”
盛情难却,叶映莲只好抿了几口,并没有想象中好喝,原来酒是这样的味道。
很快脸上红扑扑的,心口一阵热,她埋头吃饭:“不喝了不喝了,我是真不习惯这味道。”
那脸上的红,又似乎是酒意掩盖了羞怯。
饭后,叶映莲去洗碗,高贤成打下手,两个人一开始还有问有答,你来我往,后面都不说话了,气氛暧昧起来。
洗了碗,收拾干净厨房,叶映莲说什么都要走了:“我又去买菜。”
“我也没事做,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买了就回家。”
“那我要给你转账,我吃了你的菜,还耽误你的手工。”老高开玩笑说。
“别跟我这种穷人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的。”
老高随着叶映莲就出了门:“我反正也要买点菜,冰箱空了。”
两人在菜市场,叶映莲刻意保持距离,老高却毫无察觉,总是凑过来。结账的时候,叶映莲还没反应过来,老高就大声说:“一起结!”不由分说付了钱。
“我也去你家坐坐吧!”
“你送我回去,我又送你回去,你再送我,我再送你,送到半夜!”叶映莲笑。
“你欢不欢迎吧?”
“哎,无所谓了,那就去吧,反正你也知道都是破房子。”
两人一同出电梯,迎面碰到梅姐,叶映莲脸红到耳根,结巴起来:“出……出去啊?”
梅姐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擦肩而过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叶映莲急了:“你看你,叫你别来你要来,这叫我怎么解释!”
“解释啥?”
“人家会怎么议论我?我的名声要坏了!”
“人家怎么议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怕什么!”
叶映莲生怕第二个人看见,忙开了门,外面是大太阳,屋里没采光,一进去高贤成感觉眼前一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缓了缓,自作主张开了灯:“真整洁,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的,你真勤快!”说着就到露出填充物的旧沙发上坐下了:“可惜没什么采光和视野,小了点,你收拾得挺舒服的,我就好像回到小时候,和我母亲一起。你知道的,深圳并不是一直富,说起过去,我可能还不如你。”
叶映莲坐在小凳子上,仰着脸和老高闲谈,不觉已是半下午。
“好了,我不能留客了,你快回去!”
“你还不能交个朋友了?”
“孤男寡女的,你不怕人说,我怕!”
“再坐会儿!”
“别死皮赖脸好吗,求你了,一会儿梅姐又看到了,我急死了!”
高贤成笑得前仰后合:“你心里还立着贞洁牌坊呢?好好好,我走我走,下次来找你。”
“别,我这是贫民窟,你千万别来,我也不敢送你,你自己走吧!”
送走老高,叶映莲长舒一口气,跟做了贼终于把怀揣着的赃物处理掉一样。想到多嘴多舌的梅姐,还是有些不快。
“奶奶,我们回来啦!”是豆豆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两大两小四个人鱼贯而入,豆豆和朵朵跑过来投入叶映莲怀里,差点把她扑倒。
“老天爷,幸好他早走一步!”叶映莲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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