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书院是公家开的,就在城南,占地极广。
书院分两男女两部,互不相关,也不在同一处上课。
课时也有不同,男部须上满整日,女部只上上半晌便可放学。
女部学生少,只占了书院一角。
裴婼坐在马车上,头一点一点往下掉, “吁”的一声,马车倏然停下,震醒一堆瞌睡虫,“到了?”
裴玦拿着手上的书敲她:“既然来了就好好上课,切莫偷鸡摸鱼。”
“书院还可以摸鱼?”
随之而来又是一记敲打。
裴婼随兄长下了车,看着书院感慨:“玉山书院不愧是玉山书院。”
光那院门就气势恢宏,顶上'玉山书院'四字大气磅礴。
门外来来往往都是书生,有人过来打招呼:“裴兄早。”然后免不得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女子,眼中露出惊艳。
裴婼本就貌美,肤胜白雪唇若红梅,妍丽异常,再加上今日一袭纱白云锦,梳了时下流行的发髻,珠钗耳环精致,硬是衬出了十二分的好颜色。
“小妹裴婼。”裴玦转向裴婼介绍:“这是太傅家二公子白舜意。”
裴婼浅浅一笑:“白大哥。”
白舜意呆愣在原地,裴玦轻推了推才急忙道:“裴妹妹好。”
怪不得别人惊艳,以前的裴婼虽任性了些,可就因着这一副好容貌,裴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求娶者络绎不绝。
“好了,一起进去吧。”裴玦悄悄挡了白舜意的视线。
正待进门时,身后突然传来沈青秋的声音:“阿玦!”
几人纷纷回头,随后裴婼笑意一顿,风中似有股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宁家世子竟然也在?
沈青秋见了裴婼有些惊讶:“二妹妹?你怎么在这?”
裴玦不满应他:“怎么我妹妹就不能来上学了?”
“不是,这……”以前也不见来啊,沈青秋突然想起身边的人,不是吧,裴婼还真看上人家了?都追到这里来了?
哎不对,世子也是昨夜回府之后才派人来的消息,裴婼何时消息这般灵通了?
不得了不得了。
“这位是宁世子?”裴玦目光在宁暨身上溜了几回。
宁暨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褪下些许凌厉,颇有几分翩翩书生意味。
沈青秋回过神来,向宁暨介绍:“世子,这是裴国公府公子,裴玦;那是太傅家二公子,白舜意。”
宁暨轻微颌首,目光却落在裴婼身上。
裴玦与宁暨打了个招呼后,拍拍裴婼的肩膀,暗示叫人。
裴婼倒是规规矩矩向两人问了好,而后微微催促:“阿兄,再拖下去就办不了入学了。”
宁暨一边淡然开口,语气里甚至有些笑意,“是,今日我也要办入学。”
说是入学,不过就是在夫子处登记造册。
夫子在桌案前写东西,两人并肩站着,裴婼觉得有些不自然,却不明白这不自然缘何而来。
许是他身上的味道太过浓烈了。
“裴姑娘可是不开心?”宁暨突然问。
“啊?”裴婼正盯着夫子头上的发冠出神呢,一时没反应过来,“世子误会了。”
裴婼有些惊异,她虽心中藏了事,但面上却是一点没体现出来的,甚至还有些笑意,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裴姑娘,既入了学,那便不要多想。”
裴婼这回更不懂了,抬头望他,忽地撞进一汪深潭里,清澈湖水将她包围着,温暖又安全。
宁暨抿唇笑了笑,又道:“裴兄一直在外头守着呢,不必害怕。”
“嗯。”裴婼应了声。
她没什么好怕的,如今已是自由身。
夫子将名册写好,又递给两人,“好了,去上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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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玦亲自带着她到女部,一路上如同温氏一样絮絮叨叨地叮嘱:“……切莫在课堂上顶撞先生,虚心求教,也莫要与人发生争执,万事过一下脑子,不可冲动行事……”
裴婼无语又好笑,她在阿兄眼中就是这副德行吗。
裴玦离开前再次说道:“放了学就直接回府,莫要在外逗留。”
“知道了。”裴婼耐着性子答。
“有事就让绿衣来男部寻我。”
“是,我保证不让绿衣有机会去找你,这样成吗?”
裴玦笑笑,终于离开。
女部虽只占书院一角,却也很宽敞,裴婼站在拱门前,捏了捏裙角,抬步而入。
夏日炎炎,微风四起,学堂四周竹帘掀起。
裴婼张头看了看,里头应是在学作画,人人面前立了画板。
“姑娘,我们不进去吗?”绿衣问。
“等等。”
教作画的是位男先生,裴婼看着他走到学生中,时不时点拨一二,再抬头时,正巧与裴婼对上。
男先生便走了出来,说:“是裴家姑娘吧?”
裴婼软软一笑,“是,裴婼见过先生。”
“随我进来罢。”
学堂里贵女们见了裴婼,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裴婼扫了一眼,挺多熟人。
“继续画你们的。”先生喝了一声,又指了个靠后的位置,“你先坐那。”
“好。”
裴婼在众人目光中施施然坐了下来。
身边依然有细微交谈声传来:
——裴婼怎么来了?
——谁知道,这位不是什么都入不了眼的主吗。
——听闻昨日还追到人家世子的院子里去了。
——那看来现今这番也是为了追求宁世子啊。
——说起这个,听说今早有人在男部看见宁世子了!
——当真?
两人越说越激动,裴婼却突然有些理解,她以前好像确实是这样,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要嫁就只能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裴婼盯着前头两人的背影,摇头暗笑,她哪里是为了宁世子。
“裴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婼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一个圆圆的女孩正一脸同情的望着她。
“白袅?”
“裴姑娘认得我啊?”白袅眼中迸出惊喜,“裴姑娘莫要理会她们,昨夜我也在,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裴婼转回头,灿然一笑:“是,中间应当是误会了。”
她已经懒得与她们计较这些。
不出片刻,裴婼看着桌前的宣纸和颜料傻眼了,饶是她多活了几年,却也不知现在应该做什么。
白袅嘻嘻笑着,“裴姑娘,今日齐先生让我们画竹,你便依着院子里的竹子画就行。”说完还为裴婼指明竹子的方位。
“齐先生看着凶,实质上可温柔了,再说裴姑娘你今日第一次来,画不好先生也不会骂你的。”
裴婼听着稍微放下心,又忍不住,斜着眼去看白袅眼前的画。
这一看,瞬间打压了裴婼十五岁的小心灵,怎么能画得那么好,简直是复刻了院子里那几杆竹子。
她,果然是不学无术,白白多活了那么些年。
齐先生这会也走到了裴婼身边,问她:“裴姑娘先前可作过画?”
“画……小人算不算……”裴婼的声音随着齐先生沉下去的眼神越来越低。
“那我今日便先与你说些基础,作画不是易事,放了学定要勤加练习。”齐先生说。
裴婼小鸡啄米般重重点头。
齐先生果然是个好先生,一一为她讲解了各个工具如何用,各种颜料的名称特点,还有些高深莫测的构图技术。
裴婼听得云里雾里,虽未能全部理解,却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齐先生走后,白袅又凑过来,得意般说:“看吧,我都说齐先生很好的。”
裴婼点点头,表示赞同。
过了会,齐先生高声道:“好了,大家歇息一刻钟。”
堂中贵女们皆松了一口气。
很快,裴婼见识到了长安城里姑娘们的分门别派,几个几个凑一起的谈天说笑,就她和白袅两人孤零零坐着,稍显孤单。
裴婼挑眉看去,白袅脸一红,别了脸不说话。
堂姐裴婵与几人走了过来,裴婵是裴家二房的女儿,大她一岁,“二妹妹。”
裴婼闻声抬头,认出邱芊芊,户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她的死对头。
“裴婼,你怎么来了?”邱芊芊急冲冲开口。
裴婼回想着,她以前年少时性子冲,惹了不少人,邱芊芊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邱芊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老是跟在她屁股后头,哪都能偶遇,还老爱用话刺她。
未嫁前,邱芊芊多少知晓她心悦萧章远,明里暗里泼了好几盆冷水,说她妄想太子。
于是自己在如愿当上了太子妃后还特地到她面前显摆了几回。
都是往事,裴婼自然没再有心思与她斗嘴,微微笑着:“婵姐姐,芊芊妹妹。”
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自觉带了在宫里学的那一套,虚与委蛇,见了谁都是姐姐妹妹。
可谁又与她是真的姐妹?林采儿吗?真是可笑。
邱芊芊当即停下,几人对视,这还是那个一点就着的裴婼吗?妹妹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吓人。
“裴婼你是不是糊涂了,知道我是谁么?”邱芊芊嘟着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涩。
裴婼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更深。
邱芊芊本性不坏,以前得知她患了痨病进宫看了她两回,还特地寻了借口,道只是顺便的事,当时那模样与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还未待裴婼答话,裴婵就在一边说着:“这两日娘亲并未与我说二妹妹来上学堂呢,早知二妹妹来我们早上也好结伴一起。”
“哪敢麻烦堂姐。”
“二妹妹生的这般好看,想必作画也是极好的。” 裴婵走到她身后,去看她的画,然后表情凝固了,“二妹妹,这是,画的柴禾?”
裴婼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堂姐是来看她的笑话的。
其余几人也凑过来看,看完都捂着嘴笑。
裴婼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天启朝又没规定人人都得会作画,而且她今日第一回学,能好到哪里去?
反而这群人心术不正,抓了别人的短处就开始嘲笑,一点风范都没有。
裴婼也笑,目不斜视地盯着裴婵:“哎呀,竟然被堂姐认出来了,看来这画也不差嘛。”
其实论不要脸,没几人比得上十五岁的裴婼。
裴婵心思流转,到底顾及堂姐妹情谊,没再说什么。
几人转而去攻击白袅。
昨夜宁王府一事早传出去了,说是宁老太太单独叫了白袅叙话,看上了白袅做孙媳妇。
常日里默默无闻的白袅竟然夺了宁老太太的眼,少不得引人妒忌。
“白袅,昨日你可是使了什么手段?不妨告诉我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说话的人是个将军的女儿,名字裴婼不大记得了。
白袅当真是个纯纯正正的大家小姐,被人这么一说就有点红了眼。
她自己都不知宁老太太为何单独叫了她说话,哪能回答个所以然来,而且她们这话真不好听,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一样。
白袅瑟缩在位置上,颤颤巍巍说:“我没有……”
“长安城中这么些小姐,上头还有公主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什么香饽饽都想啃上一口。”那人又说。
裴婼闭了闭眼,脑海中回荡着阿兄那一句“不可冲动行事”。
谁知白袅竟然掉了金豆子,还可怜兮兮地望了裴婼一眼。
这……犯规啊。
裴婼生平最看不得美人哭了,偏生白白胖胖的白袅哭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清纯模样,叫裴婼好一番心疼。
某将军的女儿又说话了:“哟,我又没说你你哭什么,莫不是在宁王府就是想这样勾了宁世子去?”
若是以往,裴婼早就忍不住了。
裴婼最恨仗势欺人,是个直性子,只是在承乾殿内那几年生生压制了下来,因为无人再会为她的冲动买单,一行一言皆要小心谨慎。
权衡一二,裴婼站了起来,问白袅:“她是?”
白袅吸了吸鼻子,“吴锦宣。”
“吴锦宣。”裴婼重复了一遍,“可是吴将军的女儿?”
吴锦宣一点不怕,“是!”
裴婼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开口:“听闻吴将军是骠骑大将军手下的名将,那怎么说锦宣妹妹的机会也较常人多些。锦宣妹妹,你可知为何宁老太太看上了白袅却看不上你么?”
这话兴许是戳到了吴锦宣的痛脚,她愤愤看向裴婼:“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裴婼轻笑着,“我猜,一来是锦宣妹妹容貌上比不得白袅,二来呢脾气急了些,宁老太太和宁世子都不喜,第三嘛,这富贵命,锦宣妹妹怕是无福享受。”
裴婼笑意晏晏,端庄大方,做太子妃那几年要是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笑里藏刀。
当然,她段位还远远不及宫里那些个人。
“容貌、命数这些轻易也改不了,锦宣妹妹不若先改改脾气,说不定宁世子就看上你了。”
吴锦宣气极,指着裴婼你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恨恨道:“裴婼你敢说那日不是冲着宁世子去的?你与我们又有何不同,何况那日太子也在宁王府,指不定你还想当太子妃呢!”
学堂里的女孩目光都聚了过来,眼里探究之意丝毫不掩饰。
就连白袅也惊奇看着她,仿佛真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裴婼扯了唇,坐回位子上,话语轻蔑:“谁来稀罕,都不会是我。”
齐先生适时而至,众人一时不知道她是不稀罕宁世子还是不稀罕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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