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男部这边因着宁暨的到来也热闹异常。
不过大家也只是停留在私下讨论,并不敢上前搭话。
笑话,宁暨周身冷气,谁想上去触霉头。
特别是先前上课时,先生叫了宁暨起来答话,问他“何为家,何为国。”
先生颇有些为难意味了,这样宽泛的题目,就算当今状元也未必能答好,且还是在这样急促的时间内。
宁暨当时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样一看,要是答不出来……最后惨的不知是谁,众人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为先生,也为宁暨。
宁暨思考片刻,而后引经据典,又加了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足足说了一刻钟。
众人瞧见先生笑着点头,知宁暨这一关算是过了,同时也对“小战神”多了一番见解,既能武又能文,比之他们强多了。
好不容易半日课毕,一行人前往膳房用午膳。
裴玦与宁暨不算熟,不过还是大着胆问:“宁兄当真觉得先有国才有家?”
“是,也不是。”宁暨含糊其辞。
“那为何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就是教导我们先成家再护国吗?”裴玦又追问。
“我认为两者皆可取,权看个人志向。”
裴玦点点头,确如他所说,两者皆可取。先前宁暨一番理论他其实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仍坚信先有家、才有国。
裴玦不由想,可能这就是宁暨为何能从小奔赴战场杀敌的原因吧,在他眼里,天启朝、黎民百姓永远在第一位。
这也是他远远不能企及的。先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若是出事,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护住父母与妹妹,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裴玦再次看向宁暨的眼光里已经带了些敬佩。
而沈青秋见一向爱钻研、不分对错不罢休的裴玦竟首先默了下来,啧啧称奇。
只见裴玦又问:“世子觉得书院如何?”
“尚可。”
“就这样?”
“不然呢?”
裴玦败下阵来。
沈青秋在一边笑,“阿玦你就莫要为难了世子了,你就当世子是来玩的,谁知道哪日又有战事,世子临时征召出战离开。”
“我已另外安排了公务,确实在这边不会待多久。”宁暨说。
白舜意接话:“所以,世子真是来玩的?”
宁暨笑笑:“那倒不是,行军打仗也要识兵法谋略,何况先生们的见解很有意思,宁某受益颇深。”
几人了然点头。
只是宁暨这一笑让白舜意与裴玦大胆了些,两人问题越来越多,例如战场杀敌是什么感觉,胡人是不是都凶神恶煞的,宁暨常用的兵器是什么,一个接一个。
那些刀口舔血的场面到底只活在这群少年的想象中,而宁暨三言两语的回答也让他们以为上战场是件简单的事,完全忽略了那些凶险。
宁暨想起随父征战的日子,又看了看身边畅怀大笑的少年们,不经意间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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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书院膳房无论身份高低,贫富贵贱,统一规矩。
因此几人拿了各自份例,齐坐堂中用饭。
膳房中人不少,此刻也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大概是想不明白怎么刚凯旋而归的少将如今出现在玉山书院。
白舜意今日昂首挺胸,吃饭吃到一半,问宁暨:“世子,如今我们也算同窗了,现下又坐同一桌吃饭,可算得上朋友?”
宁暨抬头,有些不解。
沈青秋忍着笑答他:“算算算。”
白舜意咧了嘴:“那就成。”
须臾,旁边一桌的谈话声传过来,“今日女部听闻也是来了新人,还把吴将军家的女儿气哭了。”
裴玦瞬间不淡定了,女部的新人除了他妹妹还有谁?
于是便杵着耳朵去听。
“噢?是谁?”
“那倒不知道,我也是吃饭前撞见了我妹妹身边的小厮,他告诉我的。只说这新来的长得天仙似的,教训起人来也是真厉害,绵里藏针。”
裴玦:“……”
那人接着说:“最后这姑娘还放了狠话……”
“什么狠话?”裴玦这会已经起了身,他可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败坏自己妹妹的名声。
说话那人本并无坏意,见得裴玦这样激动,心下一动,“裴兄,那该不会是你妹妹吧?我就说,怎么没想起来长安城还有这样的姑娘。”
“你快给我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裴玦追问,面容不佳。
于是那人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最后说到裴婼说的那句话前还忍不住看了宁暨几眼。
“……裴姑娘说,她不稀罕宁世子。”
那人直盯着宁暨,现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以前长安女子眼中的香饽饽许是人中龙凤的太子,可如今不同了,谁不知道宁家世子威名远扬,引得贵女们趋之若鹜?
这裴婼竟还当众说这样的话,那看来是真不喜了。
沈青秋不着痕迹的咳嗽两声,偷偷去瞄宁暨的脸色,他倒淡定。
裴玦立马为自己妹妹说话,斥那人:“你家那小厮是不是听错了,婼婼怎可能如此说。”
“那我便不知了,不过小厮说当时好多人都在,想来是错不了。”
“这……”裴玦转向宁暨,“世子,我打包票,我妹妹定不是这样的人。”
沈青秋也跟着附和,明明裴婼只是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而在他俩看来就是犯了错。
宁暨专心吃着盘中的饭菜,就好似那饭是人间美味一般,未言一语。
裴玦不得已低声去问沈青秋,“世子脾性如何,不会将婼婼视为仇人了吧?”
沈青秋轻声应他:“我也好些年未见世子,可照目前看来,是气得不轻。”
“啊?那我要不要让婼婼来道个歉?”
“婼婼到底怎么回事,两人是不是有仇?”
“你问我,我从何得知?不应当啊,莫不是昨日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裴玦问。
这么一说沈青秋倒想起来,昨夜在亭中,裴婼见了世子也是匆匆离去,可是宁暨到底救了她……
哎不对,裴婼不会怪人家抱了她身子吧?
那还真有可能。
沈青秋浮想联翩,而宁暨已经站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三人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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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玦几乎下了学就直奔国公府。
“娘亲,婼婼呢。”
“你爹书房。”温氏看着急冲冲离去的背影喊:“你那么急找你妹妹做什么!”
裴玦一路疾奔,走到书房前却反而放慢了脚步。
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书房中央地面上盘坐了个娇俏女孩,咬着毛笔一脸忧愁地看着眼前的画板,周围是散落的各种工具和废弃的纸张。
裴婼背对着裴玦,于是裴玦一眼就能看见那鬼画符似的图案,心中问责的心思瞬时去了一半。
“婼婼。”裴玦走进来。
裴婼转头,见是裴玦也没有多高兴,恹恹地喊了声阿兄。
“这是画的什么?”
裴婼更丧气了,垮着个小脸:“果然连阿兄你也看不出来。”
裴玦不好打压她的自信心,便指着画板前的一个花瓶道:“是这个花瓶?”
裴婼脸已经埋到地底下去了,“不是,是咱们院子里的竹子啊!”
这……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了。
“你若是想画竹,那就应当到竹子跟前去画,在屋子里只靠想象有何用,你知道竹子有几个竹节有几片叶子吗?”
“啊?还要这般复杂?”
裴玦说:“那当然了,有其形才能有其灵。”
裴婼思虑片刻,当即决定到屋外去画,自己搬了架子,又吩咐:“阿兄,你帮我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于是裴玦便陪着她画了许久的竹,有哪里不对就细细指出来,讲得比先生还细致。
一番辛苦,终于能在裴婼的画上认出那几根竹子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裴玦才想起要问她的事,“婼婼,你今日是不是与吴将军女儿闹不愉快了?”
“是......”裴婼瞬间有些底气不足。
裴玦扶了扶额,又问:“还冲撞了宁世子?说不稀罕?”
“没有啊。”裴婼不明所以,“我没说宁世子。”
“婼婼!”裴玦大声了点,“人家世子昨日救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世子?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裴家可做不出来。”
裴婼瞬间明白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已被过度误解,她本意是指萧章远的啊,却不料众人这样以讹传讹,将她与宁家世子生生捆在一起。
可如今也不能解释过多,裴婼只好扮软,否者依阿兄这性子不知要说她到什么时候,温声细语道:“可是,学堂里她们说我想巴结宁世子,我才不是呢。”
裴玦果然心软了,语气放柔:“她们真的这样说?”
“嗯,不止说了我,还说了白袅。”
裴玦若有所思,过了会说道:“那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是下次再不许这样当众让世子没面了,女孩子家家的要温婉些。”
“再说了世子为天启朝在前线拼命,立了多少功,我们应当心怀敬意。而且朝廷关系复杂,不乏有人将你这些话掺了假说到父亲与骠骑大将军跟前去,影响两家关系。”
裴婼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去,当下也有些戚戚,“阿兄,没有这般严重吧?”
“无事,阿兄自会将事实告诉世子,只是你下回见了世子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在外人面前也不可。”
“知道了。”
于是晚上用饭时裴婼特地看了几回裴国公的脸色,见他与平日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裴婼想起裴婵的事,问温氏:“娘亲,堂姐的婚事不是定下来了么,怎的堂姐还去学院?”
天启朝内往往上学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结了亲,便不好再去书院上学了,是以裴婼才这般问道。
“你堂姐给你找麻烦了?”温氏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裴家大房与二房不算亲近,但面上还算和睦,不至于闹出什么家丑。
只是二房养的裴婵心眼小,什么都爱和裴婼比上一比,偏生样样比不过,白给自己找了许多罪受。
长大倒收敛了些,两人来往渐少,不甚亲密。她后来对这堂姐并未过多留意,想来也是安分的。
“那倒没有。”
顶多是想让她不痛快,她可没闲心事事与她计较。
“顺安伯府里老太太刚去,这桩喜事得延后一年,不着急备婚。”温氏道。
“噢。”裴婼淡淡答。
一边用饭的裴国公突然对裴玦道:“听闻宁世子也去了书院?”
“是,午间还一块吃了饭。”裴玦说完没眼色地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裴婼。
“今日上朝圣上特意提了宁世子,要他主持今秋武试一事,可见荣宠。”裴国公感慨道。
确为荣宠,但凡能主持武试的历来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武将,而宁暨如今不过二十就能担此重任。
朝中不免有落进下石的声音,等着看这黄毛小儿出丑。毕竟那战场传闻只是传闻,又不是人人都亲临现场又怎会人人信服。
专心吃饭的裴婼听了这个消息顿了一顿,上一辈子的武试确实精彩。
只是现才八月,武试得在十月吧,尚早。
“太子一族素来与宁将军不和,阿玦,你在书院小心些,切莫惹祸上头。”裴国公又叮嘱着。
可裴玦却稍显不满,“爹,你们朝堂内的派系之争我是不懂,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宁王府为护这天下安宁做了什么,太子是储君,竟要如此不辨是非么?”
“阿玦,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若你是帝王,你愿意养头老虎在身旁?”
裴玦依旧不听劝:“我只知道,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宁家就是天启朝的大功臣!”
两父子争论不休。
默默吃饭的温氏蹙眉,不对呀,那日老宁王寿宴,她分明是见太子与宁世子在一块的,怎么就有不和的传言呢?
不止温氏,裴婼更是疑惑,先前并未过多留意,如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章远与宁暨不对付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父亲的说法,这一世太子一党也是不喜宁王府的,那他们又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裴婼眉头越皱越深,看不见的背后到底还藏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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