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冷哼一声，甩开膀子坐到饭桌上，大姑上灶台给他忙活饭菜去了。
陈义明进了屋，齐嘉有点紧张，手里动作放快，不一会儿就把一盆子脏衣服搓干净晾起来，正甩着手上的水，就听见屋里喊。
“妈，这双鞋谁买的？”
齐嘉心里一咯噔，恨死了这个陈义明，连忙跑进去囔：“是城里少爷的，他说放俺这儿，明天来取。”
这谎话没有半点技术含量可言，大姑眼珠转了一圈就想明白咋回事。
“好啊你，不是说没给钱吗？我就说城里来的大少爷咋可能这么抠，让你白干活不给钱，原来是你个小白眼狼背着我们藏起来了。”
陈义明翻过鞋底看了眼鞋码，心中一喜：“妈，是我的鞋码，让表弟给我穿呗。”
齐嘉气极，跺了跺脚，也学着陈义明撒谎：“不信你们去问问城里少爷，真是他放我这儿的，不然我买大两码的鞋子干啥呢。”
殊不知这招只有亲儿子有用，大姑二话不说就一只手拿鞋，一只手拽着齐嘉往村长家去。
她才不怕问，要是真像齐嘉说的这样，好端端藏什么，这小兔崽子心眼忒多，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怕，还得再问人要今天搬行李的钱呢！
“大姑，大姑。”齐嘉徒劳叫着，心里焦急。
“瞎囔什么，你撒没撒谎，我一问不就知道了，再说了，不问清楚，万一是你偷的咋整？”
齐嘉踉跄着往前：“我没偷东西。”
大姑不闻不问，只管拽着他往前走。
到村长家被门口的架势吓一跳，大槐树底下摊开一个大行李箱，旁边坐着个人，齐桂芳望了望，问齐嘉：“这就是城里少爷？”
“嗯，是他，大姑，俺们回去吧，这会儿人家拍电视呢，没空搭理咱。”
这点小套路小招数对大姑一点用没有，她只当没听见，蹬蹬蹬几步站到人群中间。
“让让，挡着镜头了，谁啊？”摄像组有人喊。
场务连忙上前询问：“这位婶子，什么事啊？”
大姑把齐嘉拉到跟前：“我家二小子说城里少爷让他保管一双鞋，我来问问是真的吗？别是偷人家的。”
沈知铭那边正吵得厉害，没注意到他们，场务解释：“婶子误会了，是他买给你家孩子，当搬行李报酬，我们都看见的。”
沈知铭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看见齐嘉不知怎么又杵到自己跟前，正撞上他火大的时候，一嗓子撂过去：“这才多久，给你的钱就花光了？少来我面前晃悠，小爷没钱给你。”
齐桂芳炸了锅：“啥？还给钱了？”
“怎么，想讹我？”沈知铭站起来。
齐嘉从头到脚都露了馅，还没等他解释不是要讹钱，齐桂芳就问：“钱呢，你放哪儿了？”
齐嘉一咬牙：“花了。”
“你个死小子，到底给了多少，你都花哪去了？”齐桂芳绕着大槐树捡了根树枝，一边说一边往齐嘉身上抽：“白给你一口饭吃，还敢撒谎了，钱买什么花了？你说不说！”
树枝噼里啪啦抽到背上、胸口，破着风十分凌厉。
齐嘉抱着头蹲下来，身上起了棱子，嘴也软了，一边嚎一边说：“没花，没花，在我身上，别打了姑。”
大姑却尤不解气，又抽了几十下才停手，扒了齐嘉的衣服从里到外掏一遍，终于在里兜掏出三张十块钱纸币。
她放进自己兜里，骂道：“小白眼狼，养不熟的东西，光晓得长一张嘴吃饭，好吃懒做的贱性！”
齐嘉不敢站起来，他身上只剩一件三根筋，松松垮垮搭在嶙峋的脊背上，新鲜红肿的棱子鼓起来，肩膀处的骨节因为瘦，看起来带着几分惊悚。
沈知铭被这疯女人吓得心惊肉跳，骂了声靠，一时也没吭声。
齐嘉跪坐在地上抽泣，“姑，俺不敢了，你别打了。”
摄像组再次驱赶他们离开，场务上前调和：“和孩子生这么大气干什么，行了婶子，今天也累着了，带孩子回家吧。”
齐嘉却想起来今天姑父在家，这件事告诉姑父，就不是抽几下的事了，那双鞋底子会把他劈头盖脸打得喘不上气，想到这里，他一时浑身发抖，站不起来。
齐桂芳还没消气：“哼，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么大的事也敢一个人做主。”
说罢，她又看向沈知铭，心里有了主意，带着笑容走上前：“俺们都听说了，这位是城里的沈少爷吧，刚来俺们这是不是不习惯，要不你看这样，我把二小子留你这，他力气大，啥活都能干，您给三十块一天，再管口饭让他饿不死，您看成不成？”
沈知铭就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小的讨完饭老的又来，女人身上一股子发酵的汗味，他反感地后退两步，又看了眼还在地上掉眼泪的齐嘉。
“行了，这儿连个马桶都没有，就留下来，夜里帮小爷倒倒尿壶。”
齐桂芳满口答应，又把齐嘉叫起来：“好好做事，听到没？”
齐嘉匆忙点头。
节目组简直头疼，这小爷真不是好伺候的，商量了下还是捏着鼻子同意齐嘉留下来，算了，打打杂也好，总好过小祖宗半夜不舒心，往他们头上撒尿。
这一天三十块钱自然到不了齐嘉手里，但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回去挨姑父的打。
齐桂芳回家给爷们弄饭，齐嘉就这样留下来。
场务示意摄像继续，他拿着大喇叭，对沈知铭喊道：“只允许携带必备生活用品，其他请上交节目组。”
沈知铭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钱也给了，手机也给了，你们还想要什么？”
场务上前翻看行李箱，将洗发水、沐浴露，甚至牙膏都拿到一边，还有几包肉干、零食，最后竟然只留下了两身换洗衣服。
沈知铭不干了：“没有沐浴露我怎么洗澡，拿什么洗？”
场务说：“我们的规定是这样的。”
“什么狗屁规定，手机给我，我要打电话给我哥，快点！”
一天的长途跋涉加上山路颠簸，沈知铭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满脸涨红，眼泪包在眼眶里，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模样。
没办法，节目组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回去。
甫一接通，沈知铭就哭声嚎啕囔囔起来：“哥！这是什么鬼地方，一堆苍蝇一堆虫子，还有猪圈你知道吗，特别臭，我特想吐，我要回家，让我在这里待半个月，我不如死了。”
沈知晋魔音绕耳，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我是不是说过再逃学打架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沈知铭现在是真的知道怕了，涕泗横流和他哥求饶：“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已经后悔了哥，你让我回去上学吧，落下半个月，我进度都跟不上了，哥。”
沈知晋一个字都不相信他的鬼话：“现在还不是真的后悔，既然好日子你不愿意过，那就老老实实睡猪圈，就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加一等于几的学渣，也敢说学习进度跟不上，真不怕闪了舌头。”
沈知铭彻底崩溃了：“哥！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了，他们连洗发水都不给，我晚上睡哪都不知道，我真死了看你怎么和爸妈交代。”
“我饿死了，晚饭我都没吃，你来接我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待了，哥你快来。”
“到时间自然会接你回家。”
沈知铭抹眼泪的功夫，沈知晋已经挂断电话。
他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半晌憋屈又愤懑地砸了下面前的老槐树。
一个人郁闷坐了半天，屁股墩在地上发麻。
看到彻底没了回去的希望，累了一天的沈知铭只想填饱肚子，再找张床睡一觉。
恶声恶气对齐嘉道：“傻愣着干嘛，给我弄点饭吃，小爷饿死了你负责？”
沈知铭死也不愿意进村长家里吃饭，屋里地上堆着鸡屎，虽然外面也不见得干净，但至少透气。
齐嘉跑进去端饭出来，为了迎接城里少爷，还特意杀了鸡，他揭开锅眼神一亮，在村长的注视下厚着脸皮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碍于镜头，村长没有发话，就这样让齐嘉占了便宜，眼睁睁看他盛了个大鸡腿。
村长心里暗骂，这个不本分的死小子。
齐嘉才不管他怄火，把饭碗往沈知铭面前一放，风卷残云搂起饭来，满满一碗大米饭被鸡汤泡着裹满浓香酱汁，他在家从来吃不上鸡腿，一只鸡两个腿，一个给大明，一个给姑父，大姑吃翅根，落到他嘴里的只有小小的翅尖，连口塞牙缝的肉都见不到。
这是齐嘉第一次吃鸡腿。
这么好吃。
齐嘉要香哭了。
沈知铭显然无法认同他的幸福感，大惊小怪叫起来：“就给我吃这个？还有这是什么碗，碗边上是锅巴还是什么，黄疮疮的恶不恶心。”
齐嘉解释：“这个不脏。”
村里洗碗都是放在滚烫的猪食里摆一圈，再拿清水冲冲，时间久了自然风干一层像锅巴一样的东西。
但猪食真不脏，苞米糊糊香着呢。
村长闻言出来，打开水管洗了个新的碗重新盛饭，再次放到沈知铭面前：“洗干净了，洗了几次哩，吃点吧孩子，不然夜里要饿肚子。”
沈知铭不领情，他看到齐嘉吃得这么香，越想越生气，就在这时，背后窜上来一只老鼠爬在肩膀上。
尖叫声在刹那间划破天际，沈知铭发出杀猪般的声音：“有老鼠！有老鼠！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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