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完,原本一些站在旁边不曾开口说话的村人也皱起了眉头。
小河村并不富裕,冬日刚过,地里的野菜都还没怎么冒出头,饿肚子的人家不止李家。
满夏觉得王二牛真是讨厌,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李小荷更是讨厌。
他将手里的篮子放到地上,王二牛以为满夏听进去了,表情放松,正想说几句软和话。
就见满夏几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木耙上挂着的小竹篓一把扯了下来,打开竹盖瞧了瞧,里面装着约莫有二十多条泥鳅。
“今天收获不少,大概有二十多条,足够炖上一大锅汤了。”满夏趁着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将竹篓子里面的泥鳅倒进了李小荷的篮子,泥鳅受惊,疯狂乱跳,满夏还好心将地上漏掉的一条捡起来放回篮子里。
“野菜算什么好东西,这泥鳅才好。”满夏笑意盈盈,将竹篓子递给王二牛,“王家二哥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过下次还是注意点,不要抓这么多泥鳅了,你抓完了,咱们村其他人吃什么?”
王二牛一把扯过竹篓子,怒声道:“这是我家田里的!”
满夏转回身子,拿起地上的东西,疑惑道:“可这也不是你养的呀?先给李小荷救命都不行吗?”
“回头不是还能抓吗?难道是舍不得?”满夏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这也太小气了。”
“谁小气了?”王二牛最是要面子的年纪,看到村人都向他望过来,涨红了脸,“这些你先拿回去给你爹娘补补身子,村里人相互照顾是应该的。”
后面的话是对李小荷说的,他王二牛才不是那等小气人,不就是几条泥鳅吗?还能让小哥儿瞧不上!
满夏点了点头,冲着李小荷道:“泥鳅给你了,也不用谢我,快回家去吃了吧。等过段时间,地里野菜多了,到时候找人要就方便了。”
说完,拉着舟哥儿快步回家了。
剩下的人觉得满夏的话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作“到时候找人要就方便了”?这无主之地的野菜野果,泥鳅小虾向来是谁拿到就是谁的,好大个脸舔着要饭吃。
刘家小哥儿通透,刚大家还没反应过来。
这么一看,这王家二小子实在糊涂,那李家姑娘也是个不要脸的。
异样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李小荷紧紧抱着篮子,小声朝着王二牛道了声谢,低着头急匆匆跑了。
王二牛站在原地,望着渐渐散去的村人,想起刚熟识的堂叔临走前瞪自己的眼神,心中疑惑得很,刘家小哥儿不愿意给几棵野菜,他王二牛连泥鳅都给出去了,怎么大家都不夸夸自己几句?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王二牛扛着木耙,提着空荡荡的竹篓子离开了。
“你要死啦!老娘怎么生你这个蠢货!”王二牛娘看到儿子藏不住的表情,有心细细询问,听完事情经过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巴掌如暴雨般落在王二牛背上。
王家一阵鸡飞狗跳,李家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李小荷刚进门,收拾院子的李母马上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天都要黑了,就等你的野菜下锅。”
李小荷低着头,细声细气说道:“今天有一些泥鳅。”
“哎呀,这可是好东西。”李母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拿过篮子一看,确实是泥鳅,还不少,“很多还活着呐,得找个罐养着。”
李小荷急忙去灶房拿木桶,装上两瓢水:“娘,水来了。”
李母将活着的放进去,又打量着剩下那一半死得透透的,李小荷打量着她娘的眼色,小心询问道:“娘,这些都留不住了,不如今晚吃了吧?”
“你就知道吃吃吃。”李母面露不快,责骂道,“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一点野菜,这点事都做不好,是想让我们全家人都跟着你挨饿吗?”
李小荷口中泛苦,她娘怎么也不问问这些泥鳅是从哪里来的。
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如何挽着裤腿下田捞泥鳅。
李小荷低头不作声,心中明白要是顶嘴必然会被她娘骂得更狠,只默默低头清洗摘回来的野菜。
她娘已经去灶台上处理泥鳅了,她听到她娘喊她:“磨蹭什么,快来烧火。”
“来了。”李小荷急忙拿着洗干净的野菜进去了。
泥鳅就是用层薄油煎后加水煮,不到十条的泥鳅煮了一大锅汤,李母肉疼得挑了半勺子盐丢了进去。
咕噜咕噜,香气溢出来,李家母女两个口中生津,腹中肠鸣。
李母快速盛出来一碗汤,道:“小荷,把这碗汤给你姨母家送去。路上小心点,不要撒了。”
“嗯。”李小荷望着那碗汤,眼睛都直了,那大半碗的肉呀。再一看锅里,只剩孤零零一条小泥鳅。
李母看女儿呆愣着不动,催促道:“快去呀,路上别偷吃,不然打你的嘴。”
李小荷捧着碗一路小跑出去了,李母在后面喊道:“跑慢点,汤别撒了。”
李小荷的姨母是个寡妇,年轻的时候男人就走了,只留下三岁的表哥,表哥读书有天赋,去年中了秀才,要不了多少年,就是官老爷了。
有了功名,那就不一样了。李小荷懂得这个道理,他们这一大家子,未来还要靠姨母和表哥怜惜,所以,她愿意把这碗全是肉的汤给姨母。
刘家人今日忙碌不已。
刘大山捉了两只老母鸡,提着往前院走去,身后鸡圈内叽哇乱叫的母鸡逐渐安静下来,失去警惕迈着爪子逛出院门去觅食,兰知在灶房内烧水。
木柴燃烧发出细微的爆破声,热腾腾的水蒸气从锅沿冒出来,散在灶房里,笼得人暖洋洋的。
刘大山双手各提着一只母鸡向灶房走来,兰知听到鸡叫,赶紧扒拉着灶上的火,觉得一时半会灭不了,连忙站起身子,边往外走边整理袖子。
刘大山看见他,问道:“水烧开了吗?”
“嗯。”兰知看着两只肥嘟嘟的母鸡,心想过了冬天还养胖了,“现在就杀吗?”
刘大山将绑了脚的母鸡往地上一放,说道:“我去打热水。”
兰知跟着他进去:“再拿个干净的碗,盛鸡血。”
三瓢热水,再从水缸里打半瓢冷水掺杂一块儿,刘大山怕烫着兰知,自己端着这盆用来烫鸡毛的水走在前面,兰知拿着装着半碗淡盐水的瓷碗跟在后面。
刘大山单手提起一只老母鸡,一把薅掉鸡脖子上的毛,拎着一旁的刀利落地抹了鸡脖子,鸡血便落在碗里。
放干净血,就丢进热水里烫着。
另外一只也是同样。
兰知往锅里添了冷水,灶中也添了火,听着外面的动静差不多了,连忙跑出来帮忙拔毛。
毛一烫,很容易就能用手拔下来,只是热水烫得双手红彤彤的,气味也不太好闻,但兰知干得起劲,村里大部分人家过年都吃不上一只鸡,再者说了,这可是给大儿子吃的鸡。
就算是把鸡都杀光,他今天都高兴。
早上放出去的鸭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啪嗒着大脚噗,晃悠悠跑到正在拔鸡毛的两人面前,睁着一双豆豆眼好奇地看两人蹲在地上拔鸡毛。
鸡都杀了,也不差这只鸭子了。
兰知手比脑子快,薅住了毫无防备的鸭子,抓着翅膀提议道:“这只鸭子去年冬天没怎么生蛋,这回也一并杀了吃。”
刘大山看了眼扑腾挣扎的鸭子,刀就放在手边,点头赞同道:“水还热,杀了也行。”
就这样,一只鸭子的命运就这样轻飘飘定下了,兰知又跑去灶上取回来一瓢热水。
杀鸭子,拔鸭毛。
三盘光溜溜的肉菜摆在地上,刘大山去灶台抽了根正烧着的木柴,迅速燎去了三只鸡鸭上的稀碎杂毛。
然后利落地将其开膛破肚,将不要的内脏扔到一边,冲干净血水,这就处理好了,只等着明天下锅。
又端起满是血污杂毛的盆,出院子倒了,兰知对拔下来的毛进行挑拣,太小的,破损的都不要,其他的洗干净晾在屋檐下另作用处。
兰知一边做活,一边提醒刘大山明早去村口打酒,村口那家从祖辈传下来就有酿酒的好手艺,县里的人都专程坐马车来小河村打酒。好酒抢手,虽然花的银子要多些,但识货的人更多,买好酒时常需要靠抢。
兰知道:“我前几天听酒家婆娘的话,明天上午有几缸好酒要开,已经定出去一半了,剩下一半预备着零卖,你早点去,也打一壶回来让我们快活快活。”
好酒好菜都备齐了,总不能没有好酒上桌,刘大山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从听到刘满仓归家消息的那刻起,兰知仿佛变成了这院子里不知疲倦的小蜜蜂,铺床叠被,杀鸡备菜,忙得一刻都不停,连躺在床上都在想还有什么没准备好。
兰知回房间给丈夫准备明天的买酒钱,突然想起一件事,懊恼道:“哎呀,我忘记准备满仓的衣服了,他在军中肯定没有家常衣物,这下可如何是好?”
“满仓从西北归家,必然不可能赤身**。”刘大山心想夫郎真是着急昏了,心疼地安慰他道,“不用着急,若是真缺了什么东西,我便先借着用,而且咱们也能拿钱回店中买。”
兰知听着丈夫的话,心想确实不必担忧,但他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大山哥,你说满仓还记不记得我们?”兰知轻轻抱住丈夫的腰,轻声诉说自己这几天的担忧,“满仓当时还那么小,就到西北那吃人的地方去了,他马上要回来了,我也总是在想,那么多年,咱们的孩子是怎么过的。”
“我怕他会怨恨我们。”刘大山的胸口留下了一抹水痕,是他夫郎,也是他孩子阿爹的眼泪。
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夫郎,只能紧紧抱着兰知,一遍遍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孩子要怪,也是怪他,是他不许兰知往北方去。
官府的征兵文书,落在他们这些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兰知听着从丈夫胸腔内传来的跳动声,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直到院子里传来满夏的呼喊声,这才着急忙慌从刘大山怀里出来,低着头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这是明天打酒的钱,夏夏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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