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尔已经注意那个人有段时间了。
这并不是说对方的打扮有多惹人注目,正相反,他衣着朴素极了,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大衣,白色的长袜,棕色的靴子,和普通的写字员一个样。
但是那人皮肤很白,并不是那种扑了粉的惨白,而是一种自然而健康的皎洁,于是衬的嘴唇红润,眉眼仿佛是用碳笔涂过般乌黑。有了这种肤色,就算生的普通也会增色不少,可是这个人的五官偏偏又精致极了,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从什么浪漫的传说故事里走下来一样,哪怕穿着如此普通,也惹得来往的行人多看上一眼。
更何况,这个人已经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了,并且时不时还转头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可他身边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劳尔摇摇头,长的那么好看的人居然得了疯病。
但是也更方便了,他站起身,朝那个人走去。
朱利安正站在路边和纪尧姆说些什么。
“纪尧姆,这条路我们肯定已经走过了!”
“不可能,我认识这儿——读中学那会我经常过来。”
朱利安抬起眼睛看着悬的高高的正在向前头张望的兄长,还是很怀疑,“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总不可能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也比你要好上一点,小傻瓜,你可是前天才来过这儿,现在就已经找不着路了。”纪尧姆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
“我、我……我,那是晚上,和现在不——”
“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朱利安的话,一个小孩子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住了他。
他带着一顶脏兮兮的猎人帽,个子又瘦又小,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脸蛋还算干净,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叫劳尔,先生。”感受到打量的视线,劳尔颇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到,“我在这儿长大,对这熟得很,要是您在寻找些什么的话,或许我能帮到您。”
朱利安下意识地看向纪尧姆,纪尧姆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于是朱利安也点点头,“太感谢你了,劳尔。”
*
如果说巴黎西部的郊区是设计师规划的,符合一切浪漫、清新、慵懒幻想的,专属于贵族和大资产阶级对恬静安宁住宅幻想的花园的话,那么位于中心区域的西岱岛只能让人联想到人口稠密、肮脏杂乱、空气污浊的中世纪。
但是圣但尼区与它们都不同,它就像一个城市与乡村的集合体,人口不多,但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才经过一个橄榄园或者农庄,下一秒转角或许就碰见了从工厂里走出来的工人。
朱利安跟着劳尔在街道上穿梭,这里的路面并没有铺上石板,要不是前些天才下过雪棕黄色的泥土被压实了,朱利安的靴子肯定会遭殃的。
……虽然其实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尧姆,你上学的时候干嘛来这儿?”朱利安小声和纪尧姆咬着耳朵,想了想,还是没把“这里又偏僻又混乱”这句话说出来。
“学校不让。”纪尧姆懒洋洋地说道,“我还记得那个长的和老山羊一样的校长说巴黎城里面充满了堕落。”
“但是。”他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了那种贵公子特有的轻佻神情“这儿的……你懂的,价格还更公道些。”
朱利安不想懂,他假装没听见自家兄弟说了什么,将目光移到了街道上。两旁的房子细瘦地挨在一起,不算拥挤也不算宽敞,但无一例外都呈现着一种灰沉沉的旧色。
就像这里的人都带着一副麻木而疲惫的神情一样。
“哎呦——”他出神了,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坑里,整个人向前栽去。
“朱利安!”纪尧姆下意识想拉住他,手却从他的手臂上穿过。
走在他前边的劳尔连忙回过身扯住了他的衣服,“先生,您小心些,这儿的路确实有点不好走。”
“唉,好吧,谢谢你,我真的……”朱利安红着脸道了谢,他怎么总是被人照顾的那个呢?
*
“我们到了,先生。”劳尔指着一幢公寓说道:“她就住在里面,您找人打听会儿就好了。”
朱利安看着这栋公寓才总算唤醒了记忆,“谢谢你,劳尔,我……”他下意识想从荷包里拿点钱币出来。
像是看出了他的意思,劳尔连忙摆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转身跑开了,又回过头冲他挥手:“再见啦,先生!”
朱利安看着劳尔融入人群的背影感叹道:“他真是个好孩子。”
“我以为这些走街串巷的小鬼头们都和小流氓一个样,没想到他……”纪尧姆撑着下巴同样有些意外。
“我都说了——其实普通的平民比那些大贵族好的多……”
在经历了好几个女孩子的调戏,听了好几个醉鬼的胡言乱语后,朱利安终于找到了属于艾尔婆婆的那间住所——公寓的一个背光的角落里,离露易丝的阁楼不远。
令人意外的是,门没有锁,张着一条细细的缝隙。
他还是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但是朱利安干不出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家里这种事,踌躇半晌后,他朝着门缝里张望着,可是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要不我先钻进去看看?”纪尧姆提议道。
朱利安刚想点头,虚掩着的木门内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我感受到了亡灵的气息……进来吧,小伙子。”
“亡灵!”朱利安和纪尧姆几乎同时转过脑袋看向对方,然后走进了房间。
*
终于适应了房间内的昏暗后,朱利安立马明白为什么房间门没锁也不担心有贼了。
与其说这是一间廉价公寓,不如说走进了吉普赛人的帐篷。
色彩斑斓绣着奇异符号的挂毯,金属制作的奇形怪状的人偶,好像是由什么骨骼制作而成的挂件……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把不大的房间填的严严实实——从阿里乌斯派到□□的符号居然都挂在室内!对于坚定信仰的人来说踏入便是不忠,对于无信者只想着财产的人更没有意义——谁会要一堆脏兮兮的布片和骨头装饰?
“这个人不会真是个女巫吧?”纪尧姆好奇地盯着一个模样怪异的布艺人偶。
“她肯定是!”朱利安很振奋,对他来说,这名神秘的艾尔婆婆一看就是传说中“女巫”的模样!所以她肯定能说出点什么!
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是如此标准——脸上布满皱纹,灰白色头发,闪闪发亮的绿色眼睛,浑身裹在暗色的袍子里。
“我能感受到你。”艾尔婆婆低声开口,微弱的橙黄色烛火让她的影子在墙壁上闪动,“你被一种神秘的气息缠住了,你需要我的帮助。”
“是的,没错!”朱利安急切地说道,“我……”
“那个东西现在就在你的左边。”艾尔婆婆突然开口。
“她能看见我?!”纪尧姆上前一步,把手张开凑到对方眼前,可是对方无动于衷的神情让他失望了。
“你能看见他……?”朱利安也有些怀疑起来。
“我能感受到它。”艾尔婆婆起身取下了一个浅紫色的水晶球摆前面前的小桌上。
“坐到我跟前来,小少爷。”
“圣诞节前一天晚上,我划上了一根火柴——就是您给卡洛琳的那盒,听说可以实现人的愿望!”朱利安很认真地说道,甚至用上了“您”。
“总之,您也发现了吧……一个亡灵现在在我身边。”
纪尧姆侧身坐在桌子上,朝对方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艾尔婆婆盯着那颗水晶球。
“你召唤出了不属于生者的东西,‘它’现在正纠缠着你。”
“如果你是想问缘由的话,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艾尔婆婆的眼睛在烛光的跃动下像极了一只猫,她苍老的手指在空气中划着什么符号,最后一顿。
“那个东西——‘它’在呼唤你,‘它’甚至能同你对话……再过上一段时间,‘它’甚至能触碰到你。”
“真的吗?!”朱利安和纪尧姆同时开口,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诧异和欣喜。
“嘘……小声点儿,你吵到我了。”她摩挲着那颗水晶球,“‘它’现在或许还没那么强大……虽然已经打扰你许久。”
“但是‘它’与你纠葛很深——在这之前你肯定也一直在被‘它’影响。”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与中世纪的女巫像极了,嘶哑的嗓音在房间里回响。
说的没错。
朱利安想到,纪尧姆的死亡甚至比他还活着的时候更多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也是在死亡之后,他才发现哪里都有对方的痕迹。
也是在死亡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纪尧姆对他来说是如此……
“朱利安,你还好吗?”纪尧姆瞧见他的神色,想要开口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同样难以将死亡这个话题轻松地说出口。
“‘它’一直在折磨你对吗?吃饭,睡觉,你总是摆脱不了‘它’。”艾尔婆婆又点燃一只蜡烛,很严肃地冲着朱利安开口:“你还想知道,‘它’还会在你身边多久。”
朱利安猛然睁大眼睛,就连纪尧姆也震惊起来,“我们都还没问,她就知道了!”
“难不成那些教士的经文是真的……?”纪尧姆甚至开始怀疑起那些信仰来。
艾尔婆婆把水晶球往前一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朱利安开口:“‘它’源于你,‘它’即是你,‘它’超越你。”
说罢,她双手一挥,炽黄的火焰猛然卷起,变成了明亮的蓝色!
“啊——”朱利安猛地站起身,连椅子都被他绊倒了,他退后一步。
艾尔婆婆跟了上来,步步紧逼,“‘它’离你很近,‘它’马上就要——”
“艾尔婆婆——”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她的话。
“艾尔婆婆,你弄的那么黑漆漆的,小心又摔倒!”卡洛琳一把把窗帘拉开,不算明亮的阳光透了进来,她这会儿才发现朱利安也在这。
“王子哥哥!你又来了!”她开心地走到朱利安跟前问道:“你是来找姐姐的吗?”
“卡洛琳!”艾尔婆婆大声斥责她,然后飞快地对朱利安说道:“总之,你身上的那个亡灵很邪恶,再不祛除的话你会被它吞噬,连灵魂都会坠入地狱!”
“五、七个比索!我给你施法……”
“好了,婆婆,我给你带药过来了。”小姑娘掏出一大瓶药剂,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杯子倒上了一杯,递给了对方。
“不——我不要——”艾尔婆婆挥开了那杯药剂,她突然无比惊恐地蜷缩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玛格丽特,我的玛格丽特——”她躺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利安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眼前的变化了。
“很简单。”纪尧姆摊开手掌,“你差点又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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