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就麻烦了。
朱利安看着已经平静下来，躺在那堆毯子里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的艾尔婆婆，又看了看正收拾着屋子的卡洛琳，一时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纪尧姆拧起眉毛，双手抱臂，“那个人其实是个疯子，那些话也都是胡言乱语。”
“也就是说。”他一针见血，“我们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唉……”朱利安长长叹息一声，那现在该怎么办呢？给他火柴盒的那个人得了疯病，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他总不能指望卡洛琳这个才几岁的小姑娘说点什么吧？
要不就是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总之，几乎在他想着这事的时候，正在擦拭桌子的卡洛琳便出了声：“王子哥哥，你是因为火柴的事过来的吗？”
“对……你知道些什么吗？关于许愿之类的。”朱利安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卡洛琳刷的一下跑到了朱利安面前，连手上的抹布都忘记放下来，“哇——你许了什么愿望呢？是已经实现了吗？”
朱利安看向纪尧姆的方向含含糊糊地开口：“算是吧，总之，你知道点什么吗？”
小姑娘摇摇脑袋。
纪尧姆甩给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但是。”卡洛琳继续说道：“艾尔婆婆是一个女巫！”
“我上次发绳丢了就是她帮我找到的。”
朱利安敷衍地点点头，纪尧姆则催促他不如赶紧去找露易丝。
可是卡洛琳却像是在极力证明着什么一样不依不饶起来，“这是真的，这栋楼里大家找不到东西都会过来找艾尔婆婆帮忙！”
“只要一个晚上，她准能找到！”
“她说是幽灵告诉她的！她说她的女儿每晚都过来找她呢！”
朱利安突然瞪大眼睛，他转过脑袋继续问道：“女儿……你是指刚才她说的那个‘玛格丽特’吗？”
“你真是……”纪尧姆冲自家兄弟翻了个白眼，飘到一旁随手摸上个玩偶把玩起来。
“对，就是玛格丽特姐姐。”卡洛琳继续说：“玛格丽特姐姐死了之后，艾尔婆婆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也突然有了这些神奇的力量！”
“不过我那个时候太小了，这些事情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虽然她现在看上去也不过才四五岁。
“死？”朱利安蹲下身，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卡洛琳骄傲的扬起脸，“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身子会变的又冷又硬，然后又变热变软，最后会飞出虫子来！”
“我之前经常看——”
朱利安轻轻抱住了她，他抚摸着对方的脑袋说：“嗯，卡洛琳好厉害！但是这个单词一点儿也不好，不可以总说。”
卡洛琳枕在他的肩膀上，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喔……好吧。”
纪尧姆抱着手臂看着黏在一块的两个人，他当然知道他的弟弟准是又发了善心，可他还是不能理解朱利安同个小女孩有什么好说的。别提整个法国了，就连圣丹尼这一个区每天都有人在死亡，他难不成还能一个一个地抱着安慰？
……而且对于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仁慈。
*
朱利安越听卡洛琳的话越觉得艾尔婆婆说不定真的有点什么神秘力量——或许同他一样，死去的亲人也变成了幽灵来陪伴着她！
他又多问了些，可是卡洛琳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之前的事我其实也不太懂……”小姑娘脸红了起来，“我印象里的艾尔婆婆已经是个女巫了。”
她的眼睛忽然亮晶晶的，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朱利安，“你可以去问问我姐姐，她和玛格丽特姐姐是好朋友！”
好吧，反正他也是要去找露易丝的，于是朱利安应了下来。但卡洛琳还要替艾尔婆婆收拾房间，就没有和他一块过去了。
“老天啊。”纪尧姆甚至有些语塞，“你连小孩子的话都相信，你真的完了。”
“我只是不想再放弃而已。”朱利安很认真地回答道：“反正随便做点什么总比坐着发呆要好。”
几句话的功夫，露易丝的阁楼便到了。
“卡洛琳，你待会帮我——噢——”露易丝抬起脑袋，才发现来人并非是自己的妹妹。
“朱利安！你怎么来啦？”她把身上的东西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真抱歉，家里乱糟糟的……”
朱利安也才发现对方仅有的那点家具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匹，桌子上还堆着针线。
感受到他探寻的目光，露易丝回答道，“喔，我再替人补点衣服桌布什么的……挣点外快。”
“太棒了，露易丝。”朱利安不自觉有些雀跃起来，“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
“……我不知道。”露易丝垂下眼眸，“我只是不想挨饿，顺带最好能存一点钱下来。”
“而且你之前给我的钱，让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谢谢你。”她轻轻抬起眼睛看着朱利安。
“她就是那个‘露易丝’？”纪尧姆飘过去仔细打量起对方，“……好吧，长得确实挺漂亮……而且很讨人喜欢，我勉强能理解你被她套住了。”他朝着朱利安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朱利安瞪了他一眼。
露易丝却当成了在瞪自己，她连忙开口：“朱利安，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噢，我才想起来！”还没等朱利安回答，她便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对不起，那天我太高兴，忘了同你说我的本名了！”
“我叫‘安娜·达克’，我的朋友都叫我安娜”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在努力挽救你对她的印象，顺带再拉进你俩的关系。”纪尧姆评价道：“因为她害怕你过来兴师问罪，把钱又要回去。”
如果安娜也能听见他的话肯定会震惊纪尧姆居然有读心的能力。
“好吧，安娜。”可是朱利安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安娜回答，他清了清嗓子，“刚才卡洛琳告诉我了一些有关艾尔婆婆的事，你能再同我说说吗？”
“你是说艾尔婆婆……？”她露出了很意外很疑惑的神情，但还是开了口，“我只知道她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很久，我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住在这儿了。”
“她是个怪人，或者疯子——这点几乎这块街区的人都知道。”
“你怎么会突然想知道她的事？”安娜看上去真的疑惑极了，但随即，她便很笃定的开口，“是不是卡洛琳同你说了些什么。”
是不是哥哥姐姐戳破自家弟弟妹妹的心思都是那么容易？朱利安下意识又看向纪尧姆。
纪尧姆：“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
“唉，我就知道这孩子和她呆久了也变得……”
“呃，没错，但是是我拜托卡洛琳告诉我的，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朱利安连忙开始夸奖小姑娘，“她才那么小，就那么懂事，那么会照顾人，你看，她还帮艾尔婆婆买药和打扫房间……”
安娜叹息一声，“这是没法的事，玛格丽特——卡洛琳应该也告诉你了吧？那是我的……朋友，我答应替她照顾好她的妈妈的。”
*
安娜说，艾尔婆婆——艾尔夫人是一个寡妇，很早就死了丈夫，独自抚养唯一的女儿玛格丽特长大，这幢公寓是她名下的财产。她可怜那些才来到巴黎但是找不到工作只能出卖自己的女孩子，于是以低廉的租金把房间租给她们——安娜便是其中之一。
那会安娜才14岁，玛格丽特17岁，和她们不同，玛格丽特一直在修道院读书，而且模样又美，所有人都觉得她以后一定能在一些有钱人家当个家庭女教师或者教养嬷嬷。
母女二人都是温柔善良的好人，经常教有空的女孩子们写字，还经常找一些活给这儿的租户干。这儿的生活对安娜来说甚至比在老家还好。
但是，就在一年前，玛格丽特死了，就在那条走过了无数遍的，从修道院回到家的路上被一个喝醉了酒的流氓掐死了，她的尸体是在一个很隐蔽的小巷子里发现的，时间过的太久，早已腐烂的面目全非。
虽然最后知道了那个杀害她的凶手是谁，可是那人甚至和教区的主教有关系，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头发乌发，面容优雅，喜欢阅读的艾尔夫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疯疯癫癫的艾尔婆婆。
*
这是一个太过残忍的故事。
朱利安又陷入了沉默，他的心同时被愤怒、悲伤、无力这些数不清的刀子切割着。
他忽然在想，其实艾尔夫人没有疯，至少在她眼里，她就是重新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幽灵，那可是她最亲爱的宝物，哪怕在外人看起来和疯子一个样又如何呢？
然后他又想到，在其他人眼里，自己是不是也疯了，所以他才能又见到纪尧姆。
又或许其实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疯了。
“朱利安！”纪尧姆连喊了他几声，见他呆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干脆直接把手从对方的胸膛里穿了过去，他大喊着：“我不管你在想什么，现在都给我停下！”
“我就是在这里！我就是还不算彻底死去！”
“朱利安，你就是能看见我！”
朱利安抬起眼睛看向纪尧姆，又像是透过纪尧姆看着其他人，他没有哭，眼睛就像两只干涸的湖泊。
朱利安说：“艾尔夫人并没有疯，她只不过是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罢了。”
“她现在过的很幸福。”
至少比呆在玛格丽特的死亡和凶手的逃之夭夭的现实要幸福。
*
“你过来就是因为艾尔婆婆的事吗？”安娜有些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你也……呃，也能看见幽灵？”
“说的没错。”纪尧姆点点头抢先回答道，“而且他还被你伤了心，特地过来同你哭诉然后携手——”
朱利安笑了起来，“因为卡洛琳告诉我艾尔夫人是一个很厉害女巫，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
“她没有骗我。”
刚踏出门，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朱利安转过头对安娜说道：“安娜！”
“嗯？怎么了，朱利安？”
“假如你，或者卡洛琳，或者艾尔夫人……总之要是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他掏出钢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串地址，然后撕下页纸，递了过去。
“我会帮你们。”
*
朱利安有些出神地看着车窗外变幻的街景。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是他又看见了那个曾经冻死过一只猫的小巷子。
有孩子在那儿打闹着，你追我赶，清脆的童声与暗色的房屋简直格格不入。
可是孩子们却不会这样认为，虽然身上的衣服没那么好，虽然肚子可能饿的咕咕叫，但是撒欢奔跑时的笑容仍然灿烂而明媚。
就算面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纯真的孩子们也不会觉得恐惧。
“我还以为我这次能亲眼目睹我单纯的弟弟和女孩子相处时的样子呢。”纪尧姆打破了安静过头的气氛。
他扬起一边嘴角，故意笑起来，“你果然已经被这个漂亮姑娘套住了，居然连我们来这儿的目的都忘了。”
朱利安看了自家兄弟一眼，“我和你才不一样，纪尧姆。”
“而且，这只是安娜的生存手段罢了，我能理解她。”
因为我和她一样。
“噢，看不出来你原来还是个女孩子呀，朱利安。”
“你！纪尧姆……我、我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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