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山吊儿郎当,显然并不把王秋云放在眼里。
“家是分了,但分的也是刘家家产,现如今刘八死了,他又没个儿子,这家产自然要归还本家,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
这话王秋云没法接,她嫁给刘千冰六年,只得了一个女儿,平常在村里走动,时不时就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是个不会下蛋的。
蒋鹭道:“好,便当做是这个理,可这二十两银子的事,还得仔细点儿,这借据在我看来是假的。”
刘万山这时笑了,“假的?你说是假的便是假的了?白纸黑字,休要抵赖。”
“对,白纸黑字,谁也不能抵赖,方才你说这签字是刘兄亲自所签,正好官府这几日分发赏银,刘兄的符牌我昨日才递交上去,那我们就去官府,拿了符牌,对着指纹和签字仔细辩一辨。”
刘万山鼻孔出气,“小兄弟是拿官老爷的威风压我?”
“岂敢,我蒋鹭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你们刘家家事,可事关银钱,自然要好好说道说道,你也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到官府跟前也是这个理,那我们就去官府跟前认一认这借据的真假,倘若刘兄真欠下了这二十两银子,嫂子自然不能不还。”
欠款一事刘千冰从未与王秋云提过,她也不知借据真假,但蒋鹭义正言辞,甚至还敢去官府面前争辩,她心里有了几分清明。
“我看这事左右争吵不出个结果,便就依蒋兄弟所言,拿着借据去官府面前看看真假,若是真的,我王秋云绝不多言,定将这二十两银子还上,可是,若这借据是假的,大伯哥可敢承担后果?”
片刻沉默后,刘万山转身对蒋鹭道,“当年八弟签下借据时年纪尚小,这么多年过去,字迹有所改变也是可能,便是去了官府也不能服众,今日我刘万山就当做善心,可怜我八弟留下这孤儿寡母,这欠款不必还了,小兄弟,你撕了那借据吧。”
蒋鹭明白这借据果然是假,借据留着是证据,去了官府也能有说头,但他见这人锦衣华服,又敢拿着假借据上门要钱,在被他拆穿后还能巧言令色,不见一丝惧色,只怕家中是有权势的,便是去见了官,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撕了这借据倒可能平息这场闹剧。
“嫂子,你以为如何?”
王秋云不蠢,她明白此事最好到此为止,“蒋兄弟,劳烦你,将那借据撕了。”
蒋鹭依言将借据撕了。
刘万山唇角勾了勾,斜睨着眼看着王秋云,“你这女子偏听偏信,不听我言,却信这个外人,当真生了野心,要从我刘家溜走,可你走便走了,我八弟所有财产你却休想带着一分。”
说罢,刘万山拂袖而去。
王秋云白了脸。
蒋鹭也脸色大变,他望着刘万山离去的背影,懊恼自己鲁莽行事,只想着息事宁人,如今倒害了刘兄的妻女。
刘万山走后,围观的村民三三两两的走了,院子安静下来,王秋云看着满地摔破的杯碗茶盏,忍不住抚面痛哭。
蒋鹭脸色难看,也不知如何安慰王秋云。
王秋云并没有啼哭多久,她本性坚强,鲜少露出脆弱模样。
刘千冰的母亲是刘万山母亲去世后他爹娶进门的续弦,后来他爹去世,头七都没过他们母子二人便被刘万山赶了出来,对外说是幼弟不满遗产分配执意要分家。
那会儿刘千冰不过十二岁,他母亲只好带着他回了乡下刘家祖宅,四年后,王秋云嫁到刘家,打从她嫁给刘千冰,就没有过过好日子。
相公忙着务农,婆母身体不好,三五天的寻医问病,吃的药渣子都能堆满一个大水缸也没见有好转。
王秋云既要照顾婆母,又要料理家里的大小家务,农忙时更是白天跟着相公务农,夜里做饭、熬药、洗衣,过得很辛苦。
三年前相公征兵入伍,务农的事也让她一肩挑了,孩子小,需要人照看,好在婆母虽然身体不好不能做重活,但看看孩子还是行的。
可这样的苦日子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刘千冰死了,婆母得知消息后昏死过去,没两天人也没了。刚操办完婆母和相公的葬礼,大伯哥刘万山找过来。
第一天要走了田产,第二天牵走了老牛,第三天又来拿走农具,第四天便要赶她们母女出祖屋,今天又拿着借据上门要她还钱,王秋云只觉得前路渺渺,她几乎要撑不住。
好在老天开眼,到底让她有了一丝喘息机会。
王秋云抹干眼泪,不好意的对蒋鹭说,“让蒋兄弟看笑话了,今天的事多亏你了。”
“我只怕给嫂子添了麻烦。”
王秋云拢了拢头发,“他既想要我家的银钱,便要使出手段来抢来夺,今天拿着借据上门,是吃准了我不识字,若让他得逞,后面还不知道要耍多少手段,势必要将钱银都搂走才罢休,如今撕破脸皮,反倒让我有了防备之心,以后他若还想行事,也得计划得周全些,我打算这几日收拾一翻回娘家,我娘家有三个兄弟,总能为我撑腰。”
蒋鹭点点头,“银子在外面马车上,我去拿给你。”
蒋鹭走出院子,在马车上把银子拿出来,清点后包起来,下车时,车夫将他叫住。
“小老爷就这么把银子给这位娘子了?”
蒋鹭疑惑的看着他。
里面在纷争吵闹时,车夫虽然没有进去,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怕小老爷把钱一给,你人一走,里面这孤儿寡母的性命就难说了。”
蒋鹭一惊,“怎么说?”
“小老儿赶着马车走遍了岷县五村三镇,刘万山的名声不管在哪里都是响亮的,两年前他小女儿跟他家一佃户私奔,他半路拦截,抓到以后直接将两人都沉了塘,对自己的亲骨肉尚且如此心狠,何况外人?”
“刘万山虽然不缺百八十的银两,可是银钱谁也不会嫌多,他顶着大伯哥的名义,要抢亲弟的银子,说起来,还真是有法理可依,毕竟寡妇再嫁是寻常,没道理人走了还带着亡夫的银子做嫁妆吧?”
蒋鹭年纪轻,到底没经历太多俗事,不知人心险恶。
车夫也是起了怜悯心,这才细细同他说了这翻话。
这时,一个扎着总角,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女孩儿跑了过来,见门口停了马车,一时怯怯的,没敢看人飞快的跑进了院子里,砰一声把门关上。
蒋鹭和车夫面面相觑,没多久,门又被打开,王秋云走出来,“那是我女儿云云,刚才刘万山来时,我怕吓着她,让邻居嫂子把她抱走了。”
王秋云看着蒋鹭手里包着的银子,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三人干站着一时没说话。
还是马打了个喷嚏,蒋鹭这才开口道,“嫂子可知刘万山家住何处?”
“就在岷县县城,刘家是大户人家,早年举家迁到县城去了。”
“嫂子娘家在何处?”
王秋云奇怪蒋鹭问她这些,却还是老实回答,“我本是龙山县人,家在龙山县万柳村。”
“远咯,便是坐马车也得要七八天才能到。”车夫挥着马鞭悠悠说道。
王秋云不明所以,“是远,我当年嫁过来是坐的驴车,足足走了十天。”
蒋鹭想到车夫说的话,他不能让王秋云母女冒险,在军营时,刘千冰对他百般照顾,如今他人去了,他作为朋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遗孀遭遇不测。
他方才沉默是在想能不能托江山青多来照看她们母女,可江山青家里也是一团糟,难免照看不过来,而且这里是刘万山老家,村里应当有他的眼线,若再把江家牵扯进来,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嫂子,你娘家路远,只怕路上有意外,不若同我回村,在我家暂住一段时间。我们村的村长同岷县县令有些交情,我请他出面去找刘万山,看看是否能把此事了结,待事情了结以后你再回来,或是回娘家也不迟。”
王秋云虽然惧怕刘万山,可她孤儿寡母的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回家算什么回事?只怕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村里人就乱嚼舌根子。
“蒋兄弟,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不合适。”
车夫也觉得蒋鹭这话欠考虑,他一个男人传出些闲言碎语没人当一回事,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往后王秋云要再嫁,名声就不能坏,一旦坏了,只怕再难觅良婿。
“你放心,到了村里,我会让你住在村长家,等明日再让村长来这里,同这里的村长把事说清楚,必然不会让你名声受损。”
他这样说,倒让王秋云犹豫起来,刘万山隔三差五寻她的麻烦,如今得知家里有钱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方才在屋里一番话是说给蒋鹭听让他放心的,其实自己心里根本没底,她是外嫁来的,娘家离得远,在这里没有娘家倚仗,孤儿寡母,就是被欺负死了,也不会有人来讨公道,可就算回娘家,也未必能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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