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飘散在地上,大片的叶子盖住硬化地面铺满道路两旁,1995年的秋天来的过早,以至于宋哲成的记忆里对那一年的季节变化都尤为清晰。不愿回忆的1995,还有他的身影,他的痛苦和无奈化作针刺,每当宋哲成回忆起那些不堪的艰难的过往时,便不得不将刺痛苦涩吞下。
那一年,风雨飘摇,可望而不可即。
那时的他还不是局长,才刚刚得到禹久安的信任。也不过是分局的一把手,能力和地位还到不了在禹久安身边陪酒等候的等级,此时的他还怀揣着一丝得过且过的心态,在其位谋其职,他乐得被人重新拉回上层系统,虽然不是太上层吧,但对于他这郊区农村成长的孩子来说也足够了,这一生要什么轰轰烈烈,能重新回到刑侦岗就已经很幸运了,人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啊。这么想着,宋哲成很感激禹久安在深渊边拉住他,并把他拉回正道,让他能发挥自己的余热。但他有自知之明,在这小岗位一生也遇不见几个大领导,能遇上禹久安就是他三生有幸,所以过年过节的礼不会落下,而禹久安本人也算是很关照他,至少会收下他的礼,让他在家吃顿饭。
这种平衡直到禹久安喝醉的那天晚上。
天色阴沉可怖,恐怕不久就要下大雨。宋哲成刚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就接到了禹久安的电话。
乖乖,太阳这回是打中间出来的。宋哲成不敢怠慢,连忙接通了电话。
“哎,您有什么吩咐?”
那边轻咳了两声才开口,声音沙哑,听起来是感冒了,“宋队长,你有空吧?今晚有个局,你陪我参加一下。”
“哎哎,我有空,在哪个地方几点啊?”宋哲成用耳侧贴在肩膀上歪着头夹着听筒,手里提着外衣和整理好的文件。来的可真巧啊,他刚准备走人回家睡他个昏天黑地。
“我让人接你去,你就在你们局里等着吧”禹久安控制不住的重咳了两声,呼吸声贴着话筒有些沉重。
“好的。”宋哲成还是担心的补了一句,“您感冒了吗?”
“我没事。”禹久安一笔带过,没在意他的关心。
宋哲成得到这个答案后,识趣的闭上了嘴。
晚上七点左右,宋哲成搭禹久安的车来到饭店。一来到这里,宋哲成就升起了一股不适之意,他跟在禹久安身后小心翼翼,在他周围的都是大佬级别的人物,是他这辈子也遇不见的领导。禹久安倒是和他们很熟,上来先握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叫他书记。待到饭桌上的时候,宋哲成才大概知道了这帮人的级别。他们最低都是副厅级的领导,个个在饭桌上都心怀各异。禹久安作为当时□□的秘书,组了这个局。
“今天只是咱们自己内部的活动,绝对没有任何意思。各位领导我禹久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望你们批评。”禹久安提起一杯酒,恭敬的环视了座下的各位领导,随后一饮而尽。
宋哲成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没勇气阻拦他,也没理由扫各位领导兴。但是就算禹久安不承认,可生病又不能因为主观意愿上的不存在就改变客观。他的嗓音仍然沙哑,开车的时候就一直在咳嗽,到了饭桌上想必是强忍着提了一杯酒。
禹久安很快就坐下,眯眯眼的笑着,可那个笑容绝对不是宋哲成那晚遇到他时发自真心的情绪,就像是定格好的公式化的面具。禹久安没少向周围的领导介绍宋哲成,虽说只是个支队长,但是场面话是足够的。
“禹秘书,替我向赵书记问好。”易河区的区长也想攀高枝,手中的酒没有落下。
“那是自然。赵书记没少提起您,说不定最近人民大街的项目能给你,我看书记对你的偏向很大。”两人挨的很近,后面的话语是禹久安凑近了区长小声说道。
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和最重要的公安口的局长也敬过来,一同裹挟着禹久安下了好几杯的白酒。
就算宋哲成有意帮挡,但是人家那个级别根本就不是和你喝的,你也不配和他们碰杯,他垂下手臂视线向桌下瞟去,本想暂时躲避难以招架的明争暗斗,可他偶然间却看到了桌下的难以启齿。
挨在禹久安另一边的是本场最大的领导,省政法委书记高鹏。他的手掌覆在禹久安的大腿处,自然而然的释放着信号,而禹久安并没有一丝反抗,面上还在接各位领导的酒。
宋哲成只觉一阵干呕,心里更加不适的扭过头去。和身边的禹久安说了声便去卫生间缓解着心里恶心。他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他承认禹久安很好看,明眸皓齿和那些官场老油子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可是却要被那些人揉捏在手中,心底竟生出一股强烈的嫌弃和恶心,一想起那双手他还觉得自己似乎抱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嫉妒,自己心里一直干干净净,善解人意的领导居然也在背地里干这种勾当,他快要呼吸不上了。他在厕所隔间里坐在马桶上垂头丧气,没勇气回去。
忽然卫生间的门开了,听声音是禹久安和公安局的局长进来。宋哲成没兴趣听他们的政治会谈,低着头期盼着他们能快点出去。
“久安,难得你找我一次啊。”局长没用官称,显得两人很亲昵。
“怎么,找你的还少吗?”禹久安被酒精浸润的嗓音更加低沉,但是语气却不同于酒桌上的殷勤,冷冷地轻哼一声。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你小子一求我就用这种伎俩。”局长也不客气的回道。
“还是那个事,我饭桌上和你讲的。宋哲成他业务能力好,你接过去培养对你有益。”
“想在我这儿安□□的人?”局长话语一顿,“你想的倒是挺好,司马昭之心啊。”
“他不是我的人。”禹久安冷冷地反驳道,“我是看这个小孩不容易,你当初批人家调岗条子批的那么痛快都忘了?你说你这老狐狸趋利避害倒是门儿清,怎么就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呢。”
局长干笑两声,“愧疚愧疚,你说的是。但是你能陪我我就更开心了,说不定我就同意了。”他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悔意,言语间皆是挑逗。
“来这儿不就是陪你的吗,少两面三刀了老狐狸,赶紧的。”禹久安话语间透露着疲惫,借着酒劲儿还没上来赶紧把正事办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局长和禹久安进了宋哲成隔壁的隔间,锁上门后宋哲成听到了腰带松开的声音,随后局长似乎是抓疼了他,惹得禹久安叫他轻点。
宋哲成心里冰到极点,五味杂陈他也是第一次体会到。那个以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不敢出声破坏这场他一个人围观的□□,心里酸涩的捂住嘴。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声音,他竟有种冲动想要把那局长打倒,想要守护他心里最后的光芒。即便他已经知道那光芒背后便是黑暗。
这二十多分钟是难熬的,但终究是把两人熬走了。他颓然的推开门,象征性的洗了手后回归了饭桌。
“怎么去这么久。去,给刘局长敬个酒。”禹久安推了推酒杯,没有分给他半分眼神,说完转过头和高书记言笑起来。
宋哲成迈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刘局长面前,他努力地架起笑容,眼神里还倔强的存留着反抗的嫌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的话,怎么和那人喝的酒,但是脑子里全是那人满脸堆肉的场面笑容。他想不出来禹久安怎么会愿意委身和这些人做事,看见了便觉不值。
直到酒局结束,宋哲成都在恍惚,呆滞,试图麻木。禹久安送完了那些领导后才松了口气,神志几乎不清的他一个趔趄,幸好宋哲成扶住了他。
“禹哥,你喝的太多了,咱们回家吧。”他心疼的想把他搂在怀里,可他不敢那么做。
“回家……回家……”禹久安喃喃的重复道,迷离的双眼抬眸看了他,笑了笑,“小子,以后好好干…机会……难得……”
“知道了。”宋哲成宁愿他不给自己这个机会,目光赶紧躲过去,言语上敷衍过去,架着人一步步挪到车旁。
联系的代驾已经在等候,他费了些力把他弄到车里。
禹久安喝完酒后不怎么爱说话,大概是这些年练就的保密本领,他只是半睁着眼抗争睡意,但酒后的醉意上来他也抵抗不住,一歪头倒在宋哲成身上。
他侧过头看着他,不说话的时候察觉不到他的威严,此刻的他就像乖巧的小鹿一样依靠在身上。一想起那些人故意把他灌醉,公安局局长和市政法委书记的不堪行径他几乎要暴起愤恨,他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情愫压在他心上,他越不想回忆这些,越是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
他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最后却只是穿过他的后腰,放肆的搂上他的腰,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
车上的颠簸没让禹久安醒过来,一路上都安静的靠在他肩膀上,睡的很沉,也许还有感冒的原因。希望病情不会加重。宋哲成祈祷着。
回到家他第一时间把他放到床上,结果那人在他烧水时突然起来,强忍着呕吐感去了卫生间。
酒精和饭菜混合的味道弥漫开来,宋哲成忙跑过去拍着他的背顺着气,晚上吃的那点东西算是全都还了。他襟着鼻子扶着禹久安。
禹久安抬手挡了回去,在水下冲了冲脸清醒了些。
“不用管我。”他撑在洗手池的台子上,醉酒的恶心感和生病的迷晕感在身体里乱窜,让他不得不甩了甩头。
“禹哥,别硬撑着了。你身体经不起这样糟蹋。”宋哲成皱着眉劝告他,想起他今天不仅喝酒还和人做了事,硬撑着耗费的是他自己的元气。
“你回家吧。”禹久安冷的像是他从来没见过他,转过身就要回房间。
“可是禹哥,今晚有点太晚了…”他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精神,用尽勇气才扯出这么一句,乍一听像在撒娇。
禹久安回头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像是在思考。
“你不嫌弃就和我睡,你嫂子不喜欢别人睡她床。”
听到这句话的宋哲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连忙摆摆手,“不嫌弃不嫌弃。”
他居然在今天这场饭局中得到了意外之喜,这是他没想到的。这是天降好事,倒不是说他垂涎禹久安,只是早已把他当做一种信仰,把他奉为恩人,他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也无以为报,在心里他就是降神一般的存在,神圣又威严,能在他身边就是一种幸福。他嫌弃的是那些拿着公事要挟禹久安的人,侵犯他的身体,损害他的健康,他原本应该是多么好的人。自岁镇一别,小小的种子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青年,年轻时的他残留着少年气,阳光俊朗又温润。十多年的风霜摧残着他的身躯和精神,他已经很少笑了,也不再阳光开朗,经常是阴郁低沉,原来生活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禹久安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天工作加上晚上的应酬他的疲惫已经超过身体能承受的范围了,他该好好休息。宋哲成望着那背影,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好想,好想抱抱他。告诉他不要这么拼命,适可而止便可安度人生。但他又清晰的知道禹久安对权力的渴望,不然他就不会设置这一场会宴自作自受。
“久安…”他轻轻念道,呼唤神祗一般深情,眼里是数不尽的迷恋,他慢慢靠过去,把额头几乎抵在他的后背上。
我这条命永远属于您。
宋哲成被汽车鸣笛声拉回现实,吓了一跳。
一旁的禹久安瞟了眼他,“你最近怎么老走神。”
“累的呗。”宋哲成故意吸引他注意力。
“累了就回去歇着,我可没让你跟着我一起。”禹久安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书记,别这么绝情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宋哲成转过身,分析这场鸿门宴多危险,“首先,白叶汪寒宇都不是善茬,还有惠民和商业部那几个都不是老实人,您自己去我真怕出事。”
禹久安哼了声,“他俩现在还不够格,上次的事出了后就得找我给他们擦屁股,一会儿你看着,他俩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果真如禹久安所说,白叶和汪寒宇有狼心没狼胆。
“真不愧是我市最大的领军人啊,做的事就是得全民皆知。”禹久安眼神切向汪寒宇,威压顿时把在座的人都憋的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领导是这样的……”汪寒宇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禹久安打断。
禹久安立起手示意他闭嘴。
宋哲成看了看禹久安,又看了看汪寒宇,向后仰身靠在椅背上,“汪总,还不快给领导敬酒。”眼神仿佛在说他不懂事。
汪寒宇只能压下火气,毕恭毕敬的起身去拿酒,回来给他们一一满上。
禹久安一个眼神就能把他们压的喘不上来气,可唯独坐在领导身边的宋哲成轻松的都不在意禹久安的情绪,时不时瞥几眼饭桌,然后视线聚集在手机上。偶尔传递传递领导的意见,领导不能说的,领导不能讲的都由他来传递。
彼一时此一时。宋哲成回想起当年的委屈再对比如今的盛况,总是不由得感慨熬出头了,那个为了职位拼命喝酒拼命讨好别人的秘书已经成为了□□,坐上了稳稳当当的位置,能掌握别人的生死存亡。而自己也成功接替了刘局长的位置,甚至超过他成为了市局的局长。
“书记,今晚少喝点。”宋哲成在宴中凑近了禹久安说道。
“知道。”禹久安点了点头,只有对他时他才会缓和下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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