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高铁,姜澈伸手看了眼手表。
中午十二点多。
大清早就往另一座相隔千里的城市跑,这会儿才到,头顶着烈日,皮肤比上车时干了一个度。这实在让人脾气好不起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
典型的北方城市,七八月份总是处于干燥与炎热之中,风里也没有沿海城市特有的大海的气味。
这种感觉令他有点陌生。铃海的空气很潮湿,混合着海水的湿热,这里却截然不同。
正值暑假,来箕山的旅客并不少。出站口挤满了接站的人,以及举着酒店广告牌,戴个小红帽揽招旅客的中年大哥大姐。
姜澈从人群里挤出来,径直朝外走。
一个中年女人小跑过来,笑着拦住他:“帅哥,来旅游的吧,酒店定了吗?”,看姜澈要走,女人赶紧拽住他,“我们酒店包接包送,环境一流,好评无数——”
姜澈还没被人这专门样拦过,讪讪地打断她:“不了,我……回家。”
女人无所谓地丢了块口香糖扔嘴里:“本地人啊………那行,一路顺风。”
姜澈拖着行李箱出了火车站,考虑是先吃饭还是先回家。
往外走走,看见一伙齐刷儿的蓝白出租车停在路边,看着还挺舒服。
他随便上了一辆,司机利索地帮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上车。
姜澈看了看窗外刺眼的太阳,决定先回家。他翻看备忘录。“师傅,去青唐胡同五十六号。”
司机推了推墨镜,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青唐胡同?我都好久没专门跑过那儿了……哦,你这是回自己家?”
“奶奶家。”
“哦。那片基本上都是本地居民。”
路上车多,不免有点堵,加上路程比较远,司机认为一路沉默着有点尴尬。
“读大学了吗?”司机开始找话题。
“……没。”我看起来很成熟么。
“听口音,你不是箕山人吧?”
“我是铃海人,来这上学。”
“铃海来的……那还真是远。欢迎你来到我们箕山。”司机顿了顿,“对了,你在哪儿上啊?”
“市一中吧。”
司机一听瞬间坐直,又推了推他的黑墨镜,略带骄傲地说:“呦!我儿子今年也被一中录取了,说不定你们还能成朋友呢!”
姜澈此刻只觉得这个司机就跟公园那群老太太一样,聊个天快把他家底扒出来了。尤其推墨镜那一下,给他一种这司机要把他拐到国外的感觉。
面对如此自来熟的司机师傅,姜澈没再回复,打算熟悉一下道路环境。
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多变。
驶过大桥,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下有各种提供功能的商铺,现代化充斥着整个城市,但大部分居住区都体现着欧式风格的华丽。路边的灰红搭配矮墙也是独具特色。
窗子里的景象迅速倒退,车子七七八八绕过几条马路。
离目的地越近,建筑风格跟刚才不一样,变得颇有年代感,车流量下降不少,颇具生活气息。
所有不同的风格有机结合在一起,各个部分不显突兀,反倒相辅相成。姜澈不由得感叹,怪不得箕山是热门旅游城市。
车在胡同口停下。
“同学,这儿只有私家车能进,我就把你放口上。进去之后,你要是找不到就问问院里的大爷大妈,他们很热情的。”
“好。”
姜澈结账下车,看了眼发票上的支付金额,心想这地方出租车司机还挺挣钱。
视野一下明朗起来。
胡同口有颗古槐,树上系着红布,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应该是这地段的“老树神”。树干有三四个人张开双臂环绕起来那么粗。树后面有一块被遮挡的铜制的标牌,印着“青唐胡同”四字。
从外面往里看,胡同两米多宽,有私家车停着,却不给人拥挤的感觉;深得一眼望不到头,只有两边砖墙低调的灰,和树木射进眼底的绿。
姜澈拖着行李朝里走,对照门户上的号码,走了大概四百多米,在快到胡同的尽头处找到三十六号院。
三十六号的院门不像刚刚路过的其他院门那样窄,有近两米宽,而且庭院也很开阔。
有几个老人坐在院子里侃家常,看见这么一个拖着行李的小孩突然走进来,纷纷转向他。
一个老太太看姜澈茫然地和他们对视,像只迷路的鸟,看得乐了:“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脑子里搜寻了一圈回答的模板,姜澈只想到,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擅闯民宅是违法的。
“抱歉。我……”姜澈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他打算先出去给季春明打个电话,刚好缓解气氛。
正往出走,听见另一个老人喊住他:“孩子你回来,春明家的吧?是不是叫姜澈?”
姜澈停下回头,惊讶地看着这个不但能指出他是谁家,甚至能精准地叫出他的名字的老人。看来自己要来的就是这个地方了。
他指了指自己,回应道:“嗯。”
“过来吧,”老人双手往膝盖上一支,缓缓站起来,冲姜澈招手,“带你去你家。”
老人带姜澈绕过庭院,走近靠后的屋子。这是传统意义上四合院中的正房部分。
之前只在书里学过四合院,今天真见着,比预想中大不少,结构没有书里那么标准。他判断他现在面对的应该是耳房或者厢房。
他四下环顾,猜测院子的功能应该非常全。因为在正房前,他看到一片栅栏围起来的小菜地。
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正轨,她指着正房旁边靠右的厢房,向姜澈介绍:“这偏小一点儿的屋,你奶奶早就租出去,租给一个年轻人了。”她说着,又换了个方向,对着正房,“大一点儿的收拾出来,你住。”
“你奶奶在我这儿留了一把钥匙,之前没用过。这两天给你收拾屋子用了一次。你来了,钥匙交给你。”老人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姜澈,”你那里应该还有一把,保管好,别弄丢了,这附近能配钥匙的师傅可不多。
“你先进去收拾自己东西,我上门口聊天儿去了。”
姜澈接过钥匙,道了谢。
能把钥匙放心交给这个奶奶,他直觉这个人跟季春明的关系不错。
打开房门,有淡淡的软木香溢出来。显而易见这间房子被收拾过。家具不新,有居住过的痕迹,却十分齐全整洁,竟显得有点冷清。
最显眼的是电视柜上摆放的照片——姜澈一眼辨认出来,这和季春明在她那张写字桌上摆的是同一张。是她和丈夫年轻时的合照,没想到这里这也有一张。
带的东西不多,生物实验器材占满他大半个行李箱,底下还垫了几件短袖短裤。日用品和贴身衣物,季春明让他来了箕山买新的。
手边东西全部安顿好之后,已经下午两点多。看了眼网购订单,快件预计后天全部送达。
姜澈仰倒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全新的生活至此就要开始了。
太阳斜了斜,院子里树影被拉长。门口的老头老太像是感觉不到热,聊个没停,说笑声不断。
“之前一直没见过,第一次见,都长这么大了……”
“前几年我去铃海旅游,去看春明的时候见过这孩子一次,那时候估计只有我肚子那么高。他跟西尔一样大。”
“看着不爱说话,不好。不像你家的,嘴一张一闭就能讲出花儿来,就是个活宝!”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活宝”正趿拉着鞋从门口正对的二楼下来。
这“活宝”穿着极其随意,凭借出色的身段还真把“白T黑短裤”这样的的咸鱼搭配穿“活”了。
刚睡醒就看见这么多人在门口闲聊,他也不见怪。
易思鹇抬手挡了辣眼的阳光,张口就来:“爷爷奶奶们下午好。欢迎我加入你们聊天吗?下来跟你们一起啊。”
“呦,我孙子终于醒了!”其中一个白发老头停止挥扇,关怀地问:“饿了没?“
刚给姜澈引路的老婆婆叫安虹,这个挥扇子吹凉的老头子叫易仲山,他们是易思鹇的爷爷奶奶,只有易思鹇这一个孙子。
姜澈准备去胡同外吃饭,顺便熟悉周边道路。还没走出过道,听见一个欲扬先抑的声音充斥在整座院子里。
听起来像个不但能给人们传播邪恶思想,还会辩驳的诈骗人员……与小时候那个文静有礼的人大相径庭。
“爷爷,你这就不对了,”易思鹇语气放慢,故作深沉,双手还在空中比划几下,“这可不叫‘终于’,暑假不就是用来休息的?而且——”
姜澈走出过道的那一刻,老人们不约而同看向他。
于是易思鹇的目光随老人们移动,看见了停在过道口的姜澈。
“而且——”易思鹇顿住,盯了姜澈半天,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这谁啊?”
“这是你新邻居。没来得及给你介绍呢。”
怎么突然?
冒出来个新邻居。
这下没有人说话。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幼小的身影,易思鹇觉得自己见过这个“新邻居”。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打算以询问确认自己的想法。
姜澈明明认得他,却也会生出一种不确定的感受,这种感受怪怪的,熟悉又陌生。
安虹不说话,在一旁掩嘴笑。
“甭傻愣了。你俩以前见过一次。”安虹没忍住揭晓答案,“难道你俩都忘了?西尔,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去铃海,我带你去找你季奶奶?”
易思鹇努力回忆,想起是有这么回事:“记得……”
“你是我孙子,这是她孙子。”
宕机的姜澈在安虹说完这句话忽然反应过来,她唤的是易思鹇的英文名,老夫妻打小就这么喊他。但姜澈记得这个人的英文名似乎不是西尔,反正他从来没叫过。
“你是,易思鹇。”他指出对方姓名。
记忆里的易思鹇,穿什么颜色衣服他忘了,只记得是一身休闲服,戴顶黑色鸭舌帽,行为举止很有礼貌。
现在不一样,高挑利落的身段和以前那个笨拙的小孩子身材已经彻底分别了。长得比以前更开,还是眉眼分明。
两人站得近,南北方青春期男生的体型差异在此刻明显地体现出来。姜澈明显要矮几分,也更精瘦。
“好了好了,你们认识就好,以后相处起来就更方便了。”
易仲山转移话题,问姜澈:“孩子,饿了不?”
“爷爷,你怎么问我们一样的问题?”
易思鹇表示感觉爷爷对他的爱被平分给面前这个新邻居了。
“不行吗?”易仲山举起茶杯呡了一口,“小姜啊,收拾齐活了?这是要去哪,坐了一上午动车,应该还没吃饭。在家里吃点儿再出去?”
姜澈确实饿,但不好意思刚来就吃百家饭:“谢谢爷爷,我想先出去转转。”
“好,去吧。”
“我也要去,”易思鹇跑上楼,抛下一句,“等我换个衣服!”
安虹喊他:“人家想自己出去转转,你凑什么热闹?”
“不凑热闹,凑数!”
“没关系……正好我也不太熟悉周边道路。”姜澈赶忙说。
“一起转,路过一中的话,就让他带你认认学校门头,”安虹嘱咐,“路上车多,注意安全。”
“好。”
易思鹇换了运动衣下楼,手里提了把遮阳伞。
两人出了胡同,在胡同口停下。
“想去哪儿啊,邻居?”易思鹇靠近姜澈,将伞撑在两人间,头顶的阳光立马被挡了去。
我饿了,想吃饭。姜澈心说。
“附近随便溜达就行。”
易思鹇盘算着姜澈的时间——中午刚来箕山,到胡同得一小时,收拾东西怎么也花了半小时。现在两点多,肯定还饿着肚子。
“走吧,那就吃饭。学校附近有家店,他家麻辣烫味道不错,我平时经常去。”
南方人,应该挺能吃辣,他又想。
“远吗?”姜澈问。
“你猜。”易思鹇没来由想逗他。
“怎么去,走着吗?”
“你猜。”
“……”
猜猜猜,什么都要猜,你是猜二代么。
姜澈又干又饿,他觉得自己和烤鱼片没什么区别。眼前这位公子哥还吊自己胃口,要不是有那点做人该有的礼貌撑着,他就开骂了。
他不说话,决定保持安静。反正跟在易思鹇身后,易思鹇怎么走他就怎么走。
“胡同里没共享单车,出来有。往前走有车了,一人骑一辆去。”
路过公交站台,姜澈没忍住问:“为什么不坐公交车?”然后他快速补了一句,“不猜。”
这次易思鹇没逗他:“坐公交都不够一站的。箕山公交线路一站地很长。这么说吧,你上车,司机刚踩油门就到学校了,而你却不能半路下车。”
“这么近?”
“你猜。”
姜澈这次在心里骂狠了,暗自立誓:如果再问易思鹇问题,他就该死。
走了一会儿,出现几辆共享单车并排横在停车区。
易思鹇回过头:“骑车还是继续走?快到了。”
姜澈学他回应问题时欠打的语气:“随便。”
原来刚刚他介绍这条路时后边一直没声音,是他的回答,让姜澈感到反感了——这人似乎不喜欢别人对他开玩笑。
他突然笑起来:“我把你卖了也随便?”
“随便。”
“双标啊,”易思鹇非但不改,玩心还上来了,“刚才在院子里对其他人和蔼可亲,怎么对我就不耐烦,我这么让你不顺眼?”
姜澈觉得这个人说话一惊一乍,不靠谱,况且他还戏弄自己。这种人的话没有必要重视,以同样的方式回应足够。
“什么样的回应配什么样的人,你应得的。”
“那如果我不这么说话,你是不是可以喜欢我?”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表述有点变味儿,容易引起误会。
“也不是,起码对我耐烦一点。”/“不喜欢,你很吵,我跟你还不熟。”两人同时出口。
“你都没和我处,怎么知道我吵呢。”
“……?”
这平时也没嘴瓢过,怎么今天接二连三失误。
易思鹇摇了摇头,赶紧纠正:“不对,不对。我口误,是相处。”
他发誓自己绝不是故意说错,只是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使他口误。
姜澈没好气,送他极大的沉默。
最终两人没骑车,临近麻辣烫店,易思鹇指给他:“看见前面那家‘刘大姐面皮’了吗?那就是闻名整条街的店,不只是假期,平时上学人更多,都满座。不过现在这个点儿,应该没什么客人。”
马路对面的“刘大姐面皮”大敞着门,虽掩在浓荫下,但光看牌匾透出那抹泼辣的红就能推断,这家店的口味一定极具特色。这半下午的人确实不多,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在里面坐着。
看到店里有学生,易思鹇打开手机在公众号翻看一圈,得出结论:“巧了,今儿是一中校园开放日。”
一中校长换了几任,搞开放日的传统倒一直没改。每年七月下旬,学校要抽那么两天用来搞开放日:一天用来大力宣传本校资源配置,另一天展出校团队科技活动成果。
一中是箕山市重点高中,软硬件条件相当好,一本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有些关系户想把孩子送进来,奈何录取门槛极高,孩子根本达不到。
易思鹇不一样,初中就在这上。天赋型选手,加上本校生减分政策,又轻松考回一中了。
他长叹一口气:“哎,这黑白校服又得再穿三年。”
姜澈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座学校的真实水平,只知道自己开学应该来一中报道。听易思鹇这么说,他猜测易思鹇也要在这读高中。
“先吃饭,一会儿带你进学校看。”
开文大吉(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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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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