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人们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天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上帝,只有一个温柔的死神。
至于那场由命运降下的劫难,由于人们为此支付了惨痛的代价,以及意识到其背后深远的教育意义,决定将其命名为“天启之变”。
——佚名《上帝已死——“天启之变”后人类信仰的思辨》
拿弗他利有个特别不好的习惯,眼珠子喜欢到处乱扔。反正祂日常蛰居于赫柏通天塔的顶层办公室,一天也不用见几个人,谁又知道这世界唯一的神今天是一只眼还是两只眼?
不过祂丢失的那只眼睛,通常最后会被约书亚找到。在包里、在衣兜里、在抽屉锁眼后面、在墙角旮旯、在吃完的“飞犬急送”外卖盒里、甚至在破了洞的袜子里——没错,这只袜子是约书亚的,因为他的脚是那种第二指特别修长的“希腊脚”,穿袜子容易顶破,这也是他偏好凉鞋的原因——等等等等。
当然不会是一只眼球的形状,那样太瘆人,而是又变成一块晶莹圆润的鸽血石,只不过为了不被太早发现,又缩小了很多,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让约书亚很是头疼。
说了几次都没用,拿弗他利总说:“要怨就怨你自己总也不来,小恶魔思念他爷爷心切,我便把眼睛借他一观。”
祂再三保证自己清楚什么时候应该闭眼。不过约书亚自忖,近来也并没有做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
作为对刚才被甩锅的回应,那个翅膀灰扑扑的小恶魔独自坐在外公宽大的老板椅上,就像一个婴儿套着一件大人的西装,掀起眼皮,冷淡地朝他们望了一眼。他手里正在摆弄两只小小的人偶,似乎是在打架。
约书亚虽然才回到珀迦托雷,但他担任灵魂打捞部掌事天使的职责已经有一百年之久。自从他决定自降神格、抱着崔斯坦的灵跳入乌洛波洛斯循环,拿弗他利便将这个位置给他空着,即便是在他人间游历的百年之中,也从未有人暂替。
而按照珀迦托雷的规矩,要对任职满一百年的部门掌事天使进行考核。所以名义上当了一百年灵魂打捞部大天使的约书亚也必须参加。
考核分为两部分。一是上级对下级的评价,也就是长老天使们——现在还是七名,路易死后,罗德里戈接替他成为天使长,空出来的那个席位给了约瑟芬,她也就此成为第一名加入长老会的晦天使——对部门掌事天使的考核。另一个是同级之间的相□□价,也就是其他大天使都可以来说两句。
前一种,因为长老们对他的过去都可谓是一清二楚,无意为难,所以考核不过是走个过场,形式主义而已。但到了后一种,麻烦就来了。
约书亚自从散尽神力,就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是白神的事,他也要求所有知道此事的灵魂或天使不可说起,一来这会让拿弗他利不好做神,二来一位始神为情所困偏爱一人最后自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知情者对此事都讳莫如深。可是珀迦托雷不乏这一百年来新晋的天使,在这些年轻冒进的愣头青眼里,这个约书亚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大混子,灵魂打捞部办公室从来不见人影,有什么全体出动的事情也从没听说过他的姓名,然后,凭空的,他就冒出来了?
凭什么他出走百年,归来仍是大天使?而我们这些新晋天使却是实打实地靠着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和汗水才换来的成绩!
于是在约书亚接受同级考核的时候,珀迦托雷纪律委员会竟接到了三封检举信函。其中一封是举报他缺岗缺勤的,一封是检举他包庇第七小队的,一封是投诉他对下属举止亲密,疑似性骚扰的。
罗德里戈很是头大,处理吧,这事儿根本没法处理,被主神知道了只会包庇得更狠,还要拿他开瓢,不处理吧,又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最后经纪律委员会七位长老坐在一起商议,决定名义上对约书亚进行停职调查,实际上则是给他放个假。等到假期结束,对他的停职调查也会以“经核实,情况并不属实”结案。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约书亚自己没什么,倒是崔斯坦先嚎开了。
“真是欺人太甚。”
约书亚安抚道:“别人怎么想的,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人活一世,谁还不让人说两句啊?捂住耳朵就完事了。”
转念一想:他们说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我总不能自己做出的事情还不让人说吧?
“可是……可是他们忘了你为他们做了多少吗?”
说着说着他眼圈就红了,约书亚只好再坐起来替他抹泪。
“别哭啦,你这一哭,倒叫我心里跟着难过,好像自己不求上进似的。”
“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值。”
他忽然抬眼问:“约书亚,你为什么不做白神了?你为什么不叫大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现在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都蹬鼻子上脸了,竟然挑剔起你的作为!”
约书亚怔了怔,心道:就因为我对你有了偏爱,才不配为神。但这句话对崔斯坦他说不出口,
只好伸手在他后背扣了一下、两下:“我不再当白神的原因,是我破坏了秩序。”
第二天,约书亚不用去上班,崔斯坦便提出休假在家陪他,被约书亚回绝。
“你还是去吧,我正在接受调查,别再叫人说了闲话去。再说,你若不去,娜塔莎又得跟我哭穷缺人手了。”
送走了崔斯坦,约书亚一个人在考虑今天干什么。
他通常对自己做什么很有计划,尤其是还是白神的时候,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自己生剖出三魂六魄,装进不同的身体里一起干活。
可眼下,却闲得慌。
屋里窗明几净,因为崔斯坦每天都会打扫,加之潘瑞戴斯因其居民的高洁性,本就不容易产生灰尘,省心得很。
想去做顿饭吧,论约书亚活了那么多年唯一没有学会的事情,那就是做饭。连创世造人都难不倒的白神,竟在做饭这件事上一败涂地。在人间游历的时候,他宁愿不吃,也决不自己下厨。再说这些年来他的口味已经被崔斯坦惯得挑剔了,更加觉得自己做的菜难以下咽。
就当是“君子远庖厨”吧。
洗衣缝纫这档子事更加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潘瑞戴斯的制服都是自带清洁魔法的,稍微一掸就洁净如新。至于袜子,崔斯坦似乎也都在头一天晚上给他补好了,还在破洞处给他缝了个小太阳。
既然什么能做的都没有,那就看会儿书吧!
站在书架前挑选一会儿,看到一本《五年遴选三年模拟》,想着要不拿下来熟悉一下业务?
可是刚坐下,翻开第一页,便呆住了。
书的扉页里夹着一张照片,是若干年前自己刚当上第七小队队长时拍摄的。当时小汤米还没来,手下只有娜塔莎和马克两个人,自己站在中间,大天使米兰达红发如荼,站在最右侧。
这本书也是她当时送给自己的,可见她那时就已经把自己列为了天使候选人,所以送他这本书希望他好好复习,争取早日考上。
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约书亚合上书,把照片在手里捏了半晌,颤抖着,终于想到今天可以干什么。
天启之变后,潘瑞戴斯之心燃尽,在它的旧址上,新建了一座纪念碑。
纪念碑就是两个大小相等的同心圆环,不断地交错转动。在这两个圆环的周围,密密麻麻镶满了钻石,每一颗都代表一位在天启之变中牺牲或死亡的天使,也包括晦天使。
当夜幕降临,再也不是潘瑞戴斯之心独耀穹苍,而是这些零零碎碎的星火点缀夜空,隐入繁星。在纪念碑旁边,有一个半透明的法阵,每颗钻石代表的名字和他们生前最后的影像滚动播放。
约书亚在纪念碑前驻足良久,直到看完了所有的名字。那一张张过去曾无比熟悉的面容,如今却成了纪念碑上凝固的画面,心中忽然有口气堵着上不来。
有些时候,人的情感会被封闭起来,尤其是当你有目标,或者有需要立刻去做的事情的时候。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那种迟到的痛感,才会如同胃部反酸一样翻涌上来,烧心灼肝。
这时候,他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人。
是神奇动物研究所的前任大天使海伦。她已经从岗位上退下来,现在在潘瑞戴斯颐养天年。她坐着一把长翅膀的轮椅,看来当年的巨龙给她造成的伤害终究是无法弥合。
“嗨!”约书亚略显局促地打了个招呼,因为她的伤与自己多少有点间接关系。
海伦倒是坦然,微微在轮椅上欠了欠身:“主神。”
约书亚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声“主神”,额头微微发汗:“以后别再叫我‘主神’了,我早已放弃了神格。”
“连私下里叫叫也不可以吗?”海伦歪着头问。
“呃……最好也不要叫了。”
海伦点点头。过一会儿又道:“你也是来看这些身故者的吗?”
约书亚点头:“我今天第一次来,你呢?”
海伦平静地道:“我过去常来,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约书亚吃了一惊道:“此话怎讲?”
海伦转过上半身,面向他道:“我决定进入乌洛波洛斯循环。”
约书亚表示理解:“是啊,谁都会有那么一天,只是一般都有一个契机,或者发生了什么。你的契机是?”
“并没有什么契机。只是天天坐在这里,看多了这些名字,忽然很想下去,替他们将没有机会再拥有的人生经历一遍。”
她忽然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你还记得朱诺吗?就是阻止巨龙那天,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新灵魂。”
约书亚道:“记得,那是一个很阳光的姑娘。”
海伦道:“那天是她到上面来的第一天,就被分配到我手下。我们这个部门平时工作其实没有什么风险,跟你们灵魂打捞部相比甚至清闲,因此我们这里也没几个人。那天收到天使长的命令,我挑人准备出发,大部分都畏缩在后面,只有朱诺举起双手主动要求我带上她。
“我看着她眼中的光还未熄灭,那是属于生者的光,那是在任何环境,任何苦难下都会安然度过,百折不挠的勇敢之光,我想,我正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就把她带上了。可我那天应该拒绝她的。
“如果她能活到今天,应该已经是个天使了,以她的热情和能力,我一定会推举她参加天使遴选。可她却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天。要知道,所有来到珀迦托雷工作的灵魂,他们的人生都是被意外打断的,而她在一天之内,被意外打断了两次,死了两次。这都是我的错。”
约书亚靠近她,拍拍她的肩道:“朱诺如果知道你这么自责,是会伤心的。她是个勇敢的姑娘,如果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好了状态,说明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或许灵魂消散也是一种状态,像她那样的姑娘,会在任何一种状态都生活得很好。”
大天使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她冰蓝色的眼睛像钻石湖泊,清澈深邃:“也是有缘,最后一次有幸在这里得见主神。”
约书亚:……都说了,不要再叫主神。
海伦说:“你知道吗?你和她很像,你也是在任何一种状态,都能生活得很好。”
丢下这句话,大天使便坐着长翅膀的轮椅,翩然而去。
约书亚从纪念碑回寓所的路上,臂上神环警铃大作。
在过去,神环仅用作天使呼叫下级灵魂或者天使之间相互联络,但在“天启之变”后,下级灵魂也可以通过胸针来呼叫天使的神环,只是一般情况下,没有下属会愿意主动拨打上司电话。
娜塔莎是个例外。
约书亚触发神环的对话功能:“找我有什么事?”
那一头传来女特工的大呼小叫:“你把崔斯坦给我领回去!这个人我实在是不敢用!我就算是缺人手,我就算是自己天天加班,我就算是让马克、小汤米和卡梅拉跟着我一起天天加班,我也不要他了!”
敢在电话里对上司发疯撒泼颐指气使的,娜塔莎又算一个例外。
约书亚龇牙咧嘴地听完她音量爆炸的咆吼,终于有机会问:“他不听话吗?”
女特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听不听话你还不清楚吗?平时一切好说,只要碰到‘约书亚’三个字,一千头——哦不,一万头老黄牛也拉不回来。”
约书亚只觉得额角又突突跳了起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又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在你家。”
不打一声招呼就擅闯领导私宅,娜塔莎又是头一个。
约书亚:“……我马上也到家了。”
“你快回来!你家傻大个我给你送回来了。”
约书亚到家一看,只见娜塔莎抱着双臂气鼓鼓地坐在客厅长沙发上,旁边一溜坐着马克、小汤米和卡梅拉。崔斯坦那么魁梧的一个人坐在一张小小矮凳上,显得局促又可怜。
女特工劈头盖脸将三根羽毛扔在约书亚脸上。
“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天使的羽毛?你哪里找来的?”
“问你家崔斯坦吧。”
原来当日早些时候,珀迦托雷纪律委员会的人来传唤他们第七小队全体成员。本来就是走个过场,将他们与匿名检举约书亚的三位天使聚在同一间会议室了解情况。
那三位天使脸上都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天使长罗德里戈让他们分别陈述了自己所见的内容,然后再由第七小队的队长娜塔莎向他们一一解释,解开误会。
谁知,就在快说完的时候,三位天使中的一位突然指着崔斯坦道:“我见过他和灵魂打捞部掌事天使在走廊里接吻。不是说好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吗?特别是这样的直属上下级之间……”
一句话还没说完,崔斯坦忽然暴起,抓起那一位天使的领子道:“我和他就是一对,你有意见?
“他就是偏心第七小队怎么了,因为他们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伙伴,娜塔莎整整跟了他两轮!怎么样,你有为谁做过这样的事吗?”
随后他又跳到桌子上说:“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从前的身份是什么,你们无法想象他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多少!你们都是‘天启之变’以后上来的天使,你们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有什么权力戳着他的脊梁对他指指点点?”
他忽然瞥见他们的翅膀,就用两手抓住三个道:“连你们身上这些魔法,都是来自于他。是他散尽了自身的神力,才使你们今天可以站在这里挑剔他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那他的神力你们最好也不要用。”
说罢,他从他们翅膀上一人薅下一根羽毛。
娜塔莎抱着头道:“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倒好,崔斯坦涉嫌故意伤害天使受到了风刑和监禁,连带着我们第七小队都要受到纪律委员会的制裁。幸好罗德里戈看在你的面子上,悄悄把他给放了出来,还答应我们会从轻发落。但是头儿,你看看这一出闹得,你得给我赔精神损失费!”
约书亚挠了挠脑袋道:“这……好,我会赔给你。说吧,你要几天假?”
娜塔莎瞬间笑逐颜开:“还是我们头儿最好,人美心善!我先请一个礼拜,第七小队就交给你了。那我撤啦!”
约书亚:“……”
最近娜塔莎的迟到早退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就如同她跟大天使彼得约会那时一样。
他扭头看着马克,马克一摊手道:“我可不想当什么队长,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加钱也不当吗?”
瞬间那货的眼睛就亮了,仿佛里面有两个明晃晃的金币:“那先说好,加这个数。”
他伸出五个指头。
约书亚一口答应:“好。”
马克立刻整整衣服站起来,对着一边两个旁若无人卿卿我我的小情侣道:“走了,爱情鸟,让我们别在这里碍事,人家夫夫两个有正经‘嘴’要‘吵’。”
一转身,又悄悄朝约书亚挤个眼睛,用口型说道:或者是“亲”。
约书亚道:“那就说好了,下月起给你涨五十个天使币。”
马克大惊失色,举着五个手指道:“不是五百块吗?”
“想多了你,这是五十块的意思。”
约书亚把他推出去,闭门谢客。
他转向坐在矮凳上的崔斯坦。后者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未从愤懑状态中走出来。
他只好走过去,轻触一下他的肩膀:“还疼吗?”
崔斯坦摇头:“不疼。”
可是他知道,怎么可能不疼?纪律委员会用以惩罚人的风刑,是拿十级大风怼着人吹,中间裹挟着沙砾石子冰片什么的。而且因为实施这个刑罚的风洞也是建立在拿弗他利的本源之力上,所以这十级大风中,蕴含着一种催折人意志的力量,一种蚀骨灼心暗无天日的绝望。每一个从风洞中出来的人,都是遍体鳞伤,心如槁木。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约书亚问。
“很简单,我只是想象你在我前面,我只需要跟着你就够了。”
“可是我并不在你前面。”
“你有没有试过长时间注视太阳?”崔斯坦望着他的眼睛道,“看得久了,实在太久,无论你转向何处,即便是面对黑暗,眼前也始终会有两团光晕,就好像光明不散,阴邪不侵。”
“这话你以前好像对我说过。”
“是吗?那我就再说一遍。”
约书亚最受不了他用这种虔诚的眼神盯着自己,就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举世敬仰万中无一的神明,可他早就不是了。
“以后就算是为我,你也不应该去扯人家天使的羽毛懂吗?你知道被扯羽毛有多痛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叫他们也感受一下你遭遇过的这些。再者,下次在通天塔里遇见翅膀上少了根羽毛的人就知道他是谁了。”
约书亚叹了口气道:“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他太习惯别人做什么都要向他寻求奖赏,所以总是下意识询问。可这是崔斯坦!这是曾经使祂说出“世人敬神皆有一求半愿,唯崔斯坦不然”的崔斯坦啊!
“我什么都不要。”他回答。
可总还是想要给他点什么。于是,约书亚钻进他的脑袋顺藤摸瓜——自从那一天后,崔斯坦再也没有对他关闭过心门,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不用看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在心底深处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将翅膀隐去,拉起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细细的吻落在鬓角。
崔斯坦刚开始还有些迟疑,紧接着便试探性地抱起他走到床边。
约书亚自知有些女性气质在身上,因此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谁上谁下的问题,只是顺着他的意,半推半就地躺下。
崔斯坦欺身上来,凝视进他那双金色的眼瞳,从中寻找赞同的讯号。约书亚闭上眼,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这便是应允了。崔斯坦缓缓俯下身,亲吻他的眉毛、眼睛、鼻尖、耳垂和下巴……细碎而温柔的吻痕像落樱一样缤纷下去,落到颈间,化作在喉结上的轻微叮咬。
约书亚缩了一下脖子。
崔斯坦停下,将他扶起,十指纤巧地解开他的衣物。天使制服那触感柔软的面料从他肩头簌簌滑落,袒露出一片月影一样的白皙肌肤。
他一点点往下褪,直到看见他的肋骨。在肋骨底部有两道陈年旧伤,早已愈合成疤,肉粉色的两道斜线在初雪一样的皮肤上突兀得不行,那是为了制造那把双刃剑留下的。
崔斯坦心疼地吻了上去,舌尖调皮地一掠而过,感觉怀里的人轻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推拒。
他双手托住他的腰颈,把他放回到枕头上。约书亚长发披散,铺满枕头,像一匹光亮柔顺的白练。
崔斯坦说不清此时此刻的感受,有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复杂情绪。他能感觉到约书亚望着自己、期待自己有所行动的目光,可他就是猝然之间有些瑟缩,担心自己会毁掉一切。
他实在太珍惜约书亚了!珍惜到觉得他就像一盏精美的白瓷那样脆弱,一碰就会碎掉。
而自己又是那么粗手笨脚,怎样才能既让他知晓自己的珍重和爱意,又能同时不伤害到他呢?
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还是约书亚鼓励了他。他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放心,做你想做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还有什么比灵与肉都渴望着同一个人更叫人感到充实而满足?
约书亚在第一世的时候允许了他拥抱,第二世允许了他亲吻,第三世才终于允许了他一亲芳泽。
可那只是在人间仓促的一夜,彼此都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只是遵从电光火石间的一记念头,来自□□本能的一声召唤……
就这么发生,浅尝辄止,之后他便又迅速退回到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态度。
因为约书亚对他来说太过珍贵、神圣、纯粹,他又怎敢以这等亵渎之事时时轻慢?
而约书亚也几乎绝口不提对那一晚的感受,这让他更加笃定:发自内心,他并不喜欢。
直到后来,约书亚要接受成为天使的灵体改造,崔斯坦为确保手术顺利,许下贞洁誓言,恪守禁欲。可谁知,后面的事情竟一桩比一桩紧迫,让他和约书亚都完全没有时间再考虑这档子事。
这一禁,居然就是一百年!
如今他的守望终于有了回报,他的约书亚完完全全属于了他,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拆散他们,打断他们,除了……拿弗他利。
他正卖力,忽一抬头,在床头柱的夹缝间,瞥见一个红红的东西。
他立刻停下,伸手到那缝隙中去把东西抠出来,果然是一块晶莹圆润的鸽血石。
约书亚难忍地抬头看一眼,道:“肯定又是拿弗他利在搞鬼。”
崔斯坦握紧拳头道:“找他算账去。”
约书亚劈手夺下,从旁拉过一件衣服来罩住:“明天再说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崔斯坦:“可是……”
约书亚无奈大叫:“结束你开始的事情!”
第二天,约书亚想自己去还拿弗他利的眼睛,崔斯坦说什么都要跟去,坚持要找祂说理。
他们到了顶楼办公室,拿弗他利正站在窗前,欣赏着每日清晨珀迦托雷上班高峰万翼齐飞的盛景,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他们会来拜访。
约书亚将那块石头放在他手中,义正言辞地道:“拿弗他利,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麻烦管好你的眼睛,不该看的不要乱看。”
唯一的主神脸上显出一副失而复得的惊喜模样:“啊,原来又跑到哥哥那儿去啦?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我就说怎么到处找不着呢,多谢哥哥。”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鸽血石往自己眼眶里按。
“这只眼睛最近有点毛病,可能被抠出来的次数多了,神经连接不太稳定。这不?安上去也什么都看不见,估计是报废了。哦对,哥哥你刚才说什么东西不要乱看来着?”
约书亚又信了他,忙关切地询问:“你那只眼睛是真的看不见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拿弗他利委委屈屈地弯下身子,把个大脸凑到约书亚跟前,任他捏着自己的眼皮左看右看,吹一吹揉一揉的。
一旁的崔斯坦气得直跺脚:“你们就是看他不做神了,都欺负他!”
约书亚:“……”
这时候,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老板椅忽然自动转过来,椅背上空空如也,仿佛大白天见鬼。
往下一看,在靠近座面的地方,才发现一个婴儿模样的小天使,背后两只肉肉的小翅膀灰扑扑的,像个天鹅幼崽一样丑萌。
一开口,却是粗哑的中年男子音色:“就问你,若他还是神,你有胆量对他做昨晚那种事吗?”
他手里还拿着两个人偶。这次看得清楚,两个人偶紧紧抱在一起,其中一个双腿叉开,环在另一个腰际。
约书亚:“……”
崔斯坦:“……”
只有拿弗他利满脸赔笑道:“咳咳……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口吐狂言的小恶魔,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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