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cle回了一趟罗甸，给黄放带的礼物是一块手表，胶的表带，圆的表身，表背面刻着凹进去的英文字，意思是50米防水，表盘上的玻璃，罩着3个指针项，分别代表了温度，海拔和气压，气压直接关系水中的溶氧量，气侯不适，鱼在水中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它们会离开熟悉的区域飘向靠近水面的地方，这位在香港城市大学教授空气动力学的uncle,回来是专程为了给他办理转学，按照uncle的计划，黄放过完暑假便要到香港何文田小学就读6年级，假期后的九月，黄放本该升读初二，6年级，相当于去了香港，黄放要留级，留级两次。
“白痴？”透过声音，黄放可以判断，身后这个人又逼近他一步。“来，来，你来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是白痴，白痴，我看你这样的就是白痴”。黄放被迎面而来的逼问压迫，有些发怵，站在凳子上，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不敢回头，声音一步步靠近，他表情也变得呆滞，腰有些发软，腿也开始不听使唤，这个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声音步步紧逼，很有穿透力，他故作镇定，抬了抬手，在眼前的黑板上划了最后一笔。“喜迎香港回归”的“归”字，已经顶破了黑板框的边，文字的下方是用白色粉笔圈的几团大大的云朵，后面铺满了蓝蓝的天，有一位笑容满面的老人，是侧着的半身像，穿着挺拔的中山装，双手在下面第二颗扣子前交叉，这位现代化的总设计师刚刚离世，差几个月，他便能够看见插满五星红旗的装甲部队穿越罗湖口岸，驶过青马大桥，直达维多利亚港湾。
4月的罗甸，就是典型的江南梅雨季节，持续阴天，闷热有雨。周民富头上直冒汗，黄放身后的他，身高上没有优势，但是他很敦实，从灰色的西裤兜里他抽出一张米白的方帕，不断的擦拭额头的汗珠，放回去，又抽出来，擦完，又放回去，盐汗交流,喘息薄喉描述的就是这种场景，他很白，汗水浸泡的皮肤，会愈发的白。周民富在县畜牧局工作，每天蹲守在畜牧站进行良种人工授精，这项工作需要他长期处于半蹲作业，以至于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很轻微的，膝盖受损导致他转个身都显得非常费劲。
转过身来，他的视线便开始寻找周云，环顾之后，他挪动费力的腿，越过层层堆叠的桌子板凳，从角落的位置拉起缩成一圈的女儿，直到被拉起的那一刻，周云一直捂着耳朵，黄放已经成为她的梦魇，为什么黄放不放过她，为什么班上会有这样的同学，为什么学校不把这样的捣乱分子赶出去，面对黄放每一次刁难，她时常避而远之。
有那么一次，是个例外，一堂化学课上，黄放用酒精灯点燃了她的马尾辫，那条马尾辫，乌黑有光泽，走起路来很招摇。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很紧张，下午的课总会有人打瞌睡，吃完午饭已经1点半了，还没来得及走回教学楼，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下午的化学课，周云打算睡一会，工具下发以后，她便一手稳稳得拖住下巴，一只手扶着上脸颊，顺带用无名指支撑一点点眉角，显得好像是在端详烧杯里的变化，两只手的着力点如果不得当，是很难睡得踏实的。而此时，坐在后排的黄放跃跃欲试，他通过无数次观察，发现周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紫光，他想试试，当他慢慢挪动酒精灯，小心翼翼靠近那静静的马尾辫，嗡的一声，周云头顶便起来了一团蘑菇云，接着就是女生的尖叫，周云只觉得一团热气从后脑勺围过来，扑向眼睛，紧接着，她的头顶被一阵拍打，一个女同学冲到火团前，她随手抄起了一本英文书，半分钟的样子，火停止了蔓延，一个男生的哭腔结束了这一场消防演习，整个教室都静止下来，只有周云，头顶还悬挂着一团烟雾，静止的空气被一声长喘划破，那个在讲台上打瞌睡的老头，被自己惊醒，目光很快就被集中到那团烟雾，他抬了抬眼镜，端起那个满是黑垢的大茶缸子，走下了讲台，一只手掀起杯盖，水便朝周云的头顶浇了过去，蘑菇云便化做一团白烟，挣扎了一会，滋喇一声，便飘向房顶，它在窗口找了个缝隙，悄悄溜走，茶叶连同茶水从周云脸上往下流，她甩了下头，马尾便跳到了前方，她抬手抓住，把它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她转头朝向黄放，恶狠狠的眼框里，只有眼白，她全身发抖，挥舞的手臂，螺旋桨一样的旋转，最后扑向了黄放。那一刻她像极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员，英勇走向法场的战斗女英雄。
周民富对黄放“白痴”的一问，源于初一年级末尾，最后的一堂物理课，老秦头在讲台上板书了一道高分题：如图所示，画出折射光线，文字下方，老秦头画出了一条光线射出的角度，直到到圆玻璃前，中线标注了2f和f，对称于玻璃镜两侧。完毕，老秦头拍了拍衬衫上的粉笔灰，递出半截粉笔头，冲着他的爱徒们大声放话：“有谁上来，给老夫答一答。”
老秦头提议：“如果没有人自告奋勇，那就由咱们班的旗手来吧。”旗手说的是周云，上半年，一场全国奥数比赛中，周云拿下了第一，全国第一。绀弩中学建校20多年的历史上，前无古人。前排的黄放对‘旗手’一词，颇感新鲜，并且略带轻蔑的复述了一遍，老秦头上课的习惯是一只手必须握着一件教具，那天他握着一块木制的三角板，有手臂长度，黄放嘴复述完“旗手”二字，便转头在同学中观察配得上这一称号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老秦头也在搜寻这个轻蔑的声音，黄放打量的眼光落在了手指向他头顶的路达，刚一回过头，便感觉到左脸一阵火辣，三角板重重的拍向了他，黄放差点没叫出声来。老秦头的权威不容亵渎，刚入学那会，路达告诉过黄放，物理老秦头毕业于黄埔军校，绝非善茬，走路绕道，对于路达的话，黄放深信不疑。
2019年的经销商大会，卢燕一语道破：“老秦头哪是什么黄埔军校啊，算起来，我还是他学妹，中南大学冶金物理化学，MIM届的黄埔军校，MIM指的是金属注射成形，巴菲特在中国重仓投资过一家公司比亚迪，比亚迪的创始人王传福，15岁的时候入学，我从没见过如此专注的人，他大学在我们学校学的电池，研究生学的是电池，工作做的还是电池。”黄放喝的有点多，站都站不稳，卢燕一边聊一边搀扶着他走向室外的露天平台，他望向对岸的江汉关，夜幕下的江汉关，被空中缠绕的光线，照的通体发亮，建筑的不远处就是滚滚长江，水面上行驶着几艘观光船，有一艘的船顶上播放着华雷的广告，广告里的男演员驾驶着华雷汽车，驰骋在静谧的星空下，水面的波涛接二连三的拍打着船体，视频广告里的星星摇摇欲坠。
1986年12月12日是周云两岁的生日，中科大细胞生物学的大四学生周民富早早的已经收拾好行李，他打算提前结业，四年下来的书，他扎了6捆，包被塞得满满当当，塞完以后，还剩2捆，他把绳头互相打了个结，结巴上又用碎布包了包，最后这两捆像褡裢一样的搭在了他肩上，拎着包，他走出了宿舍，穿行**雕像的时候，广场上围满了斗志昂扬的青年男女，擦身而过的男同学递给他一张传单，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红色的炫光射进他眼睛，他本能的抬手接了过来，但是没有仔细看它，望着男同学冲向街道的背影，自己也有些激动，他没有响应学生会的号召，上街，哪怕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折腾不起，他得赶上每天一班回罗甸的客运量班车，无论如何天黑前也得赶回家，给女儿准备一个特别的生日，去年女儿的生日，他就没能回家，为此他深深责备自己。
进门那一刻，骑在家爹脖子上的周云一直对他上下打量，她见到门口这个不认识的客人，便盯着他瞧，两眼扑打扑打，接着用手指了指周民富手上的布娃娃，咧嘴一笑，便抬头喊了他第一声爸爸，周民富泪崩，为了第一时间到家，他站了9个小时班车，车刚停稳，他便拖着一堆行李，匆匆往家赶，还没进门，一眼便瞧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女儿，他放下行李，便伸手一把抱住了她，一双大眼睛扑打扑打的打量自己，他暗暗发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尽所能的陪伴。
这天早上，他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给新来的学员们讲授了握管取精的三步曲技巧，食堂铃响起的那一刻，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宣布下课，他告诉大家，女儿今天放假，他得帮着去收拾收拾，今天就到这里，然后吩咐了大家下午练习的重点难点，交代完，他费力的拉着猪，牵入了圈里，一阵安慰，离开的时候还喂了个玉米棒子。完事，便踩上大二八自行车，飞奔向绀弩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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