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成璘翻来覆去,毫无困意。她看看床头的闹钟,十二点二十。整个房间都被隔壁父亲的呼噜声占据。
她凑近窗户,趴在窗台,用眼睛盯着窗外,思绪飘回过去。
记忆中,父亲从来不喜欢她。对她的冷漠在婶婶生了堂弟后,更加变本加厉。他总是埋怨母亲的肚子不争气,而把应该放在她身上的爱无限地寄托在堂弟那里。
他跟爷爷总会带堂弟去买好吃的零食跟好玩的玩具,而她只是守着电视机。
有次,她发了高烧,40度,眼瞅着神志不清。半夜,下着雨,母亲想让父亲帮忙,一起送她去附近的医院。
他嫌麻烦,翻个身,怒吼着,用背隔绝麻烦。“没听到外面下大雨吗?!出去不淋湿我吗?!”然后继续熟睡。
母亲无奈,骑着自行车带她前去。
那夜的雨格外大。为了不让成璘淋湿,母亲把她包裹严实。为了安全,她一路推着自行车前行。母亲被完全打湿。迷迷糊糊中,成璘看见医院的地板上,除了母亲的脚印还有一路的水滴。
成璘盯着远处星点的灯火,裹紧了被子。
记忆里,家里的物件个个都有年头。洗衣机不知坏了多久,每次启动都需要碰运气;油烟机早就老的没了效果,每次炒菜母亲都会呛的咳嗦……
家里每月的生活费都是母亲的工资,没多少,刚够一家人吃喝。
记忆中,成璘偶尔也会被流行一时的东西吸引。她向母亲要过漫画,要过动漫光碟,要过班里同学都有的彩色铅笔……母亲省吃俭用,通过克扣自己来满足她的要求。到手的东西太过沉重,她渐渐不再提出要求。
前世,直到上了大学她才知道家里并不穷,至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穷。只是因为父亲不喜欢她,不愿意把钱多花在她身上哪怕一分。
母亲大概是太累了,才常常心烦。她无处发泄,所以把从父亲、在生活中所受的委屈,通通扔给成璘。
“要是没有你,我早跟他离婚了……”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让你等等……”
“妈妈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就好好学习……”
倾诉完,她会变得轻松,而成璘的心越发沉重。
她感觉是她让母亲这么痛苦,却不知道该如何减轻母亲的沉重。她深深厌恶自己,更加厌恶父亲。都是他们,让母亲变得不幸!
她爱她,想让她高兴。她不断努力学习,较高的分数总能让母亲开心。可考的分数再高,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疲惫操劳。
她变得迷茫,已经不知道好好学习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因为母亲?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累。”她喃喃自语。
窗外,一只鸟忽地飞过,把成璘的思绪拉回现实。
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她慢慢躺回床上。刘静的脸却突然出现在脑中。想到她,成璘的心不自觉涌出一阵感动。
刘静比她大一岁,也比她更加细腻。她会给她带好吃的零食,会给她讲有趣的经历,会及时察觉她的烦恼给予安慰。
成璘一直知道,刘静对漫画并不感冒,只是知道她喜欢又不能买,才一期不拉地买来给她。她总是说一起看,可大部分时候都是成璘看完,她也失去兴趣。
有你,真好。成璘想着,弯起嘴角。
深夜,母亲同样躺着,身边的老公已然熟睡,她却毫无困意。算了算,嫁给他已经15年了,孩子也已经14岁。
她记得成璘刚生下来的时候,早产,不到五斤。丈夫只看了一眼,是个女孩,撇撇嘴,从此不再过问;夫家嫌弃,也从不过问;她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离得远。只是匆匆来看过一眼,扔下一点钱便又匆匆离去。
好在,成璘从出生起便很懂事,极少哭闹,倒是给她省下很多烦恼。
小孩儿到底需要一个名字,她恨自己书读得少,时常边哄着孩子入睡边仔细地翻看字典,并最终定下璘这个字。她激动地望着一旁的婴儿,希望她的未来可以闪烁属于自己的光芒。
没等坐完月子,婆婆催促上班,说不能只让她儿子一个人挣奶粉钱。多亏单位离家近,她可以隔一两个小时回来看看成璘,给她换换尿布,喂喂奶。
她谁也不怪,要怪也只怪是自己当初瞎了眼。但有时她真的觉得好累,她用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沉落到坚强与绝望的界线之下。她不能让成璘像自己一样从小便没了母亲。她一直咬牙硬挺着,终于熬到现在。
成璘真的很懂事。在学习上从没让她操过心。每次与别人聊起孩子的成绩,她打心眼里觉得自豪开心。
成璘又太懂事。她有时会忍不住冲她抱怨,发发牢骚,可当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孩子时又会后悔。可成璘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想到这儿,她拿起枕巾沾沾眼角。
她知道,成璘不是不想要一些东西,只是怕她太累,可孩子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亏欠太多。
最近单位裁员,虽然没下发正式的通知,但她心里一直不安。她一生老实,不会跟人打交道。即便给组长送礼,对方对她的态度依旧冷淡。她估摸着,裁员名单上应该有她的名字。可她已经四十岁了,万一被裁以后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等成璘长大,带她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家。
周六早晨,一如既往的早起,一如既往的豆浆。父亲还在睡觉。
母亲从成璘的沉默中感受她的执拗,她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妈妈只需要你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管。”
电话铃声打破沉闷。
“成璘啊,吃饭了吗?”刘静的声音从中传出。
“吃了。”
“那快来辅导班吧,我抢到后面的座位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电话,她转头对母亲说:“妈,我出去学习,中午不回来了,晚上回来。”
“嗯,注意安全。”
阴沉的天让万物变淡,风裹着落叶沙沙前行。
一进门,成璘便看见刘静跟徐磊打闹着,看见她进来,刘静忙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然后她从包里掏出来四罐旺仔,两袋喜之郎。自豪地对成璘说:“今天咱俩把这个吃了,考试成绩绝对好。”
徐磊在前面打趣:“成璘可不用吃,你得多吃点,最好全都吃了。”
“就你嘴碎。”刘静猛拍他的肩膀。
成璘笑笑,看着他俩拌嘴,直到上课铃响。
昨晚的事一直在脑中环绕,挥之不散,她盯着作业的眼睛失了焦。
刘静的小纸条忽地飞来,惊扰她的落寞。
“你怎么了?”
“有点累,昨晚吵架了。”
“为什么啊?”
成璘在纸上一五一十地诉说,而刘静也写的飞快,每一笔都重重落在纸上,桌子跟着震动,成璘可以切实感受到她的愤怒。
“不是你的错!是你爸的问题!你学习好,长得高,哪哪都好!你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三个感叹号不足以表示她的愤怒。
“算了,我都习惯了,别生气,你看我都不生气了。”
“家长总是这样,一点也不在意我们的想法。我一直跟我妈说,别逼我学习了,我妈还一直逼我,非要逼我!!!”
成璘在跟刘静诉说完后心情大好,看到刘静这样说,忍不住笑出声,“这个还是要逼一逼的。”
写着作业,成璘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一直盯着她。这让她很不舒服。
“你不学习,看我干什么?”她转头对刘静小声地说。
刘静笑笑,直接侧趴在桌子上,有些感慨地说:“成璘,你要是个男生就好了。你看你五官立体,长的也白。不笑的时候酷酷的,笑的时候又有两个酒窝。”稍顿,她发出“啧”的一声,“就是眉毛有点淡,减弱了你的气势,等我用眉笔给你画画。”
“学你的习!”成璘假装生气,用以掩饰害羞。
刘静忙拿起书本,假装学习,等了一会儿,又微微侧头看去。
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整齐。往上看,唇红齿白,再往上,成璘的眼睛瞪着自己。
她吓得连忙低头学习。
周一早读班会,试卷发了下来,有的哀嚎,有的欣喜,大部分沉默不语。班级里凝重的气氛更加剧没有拿到试卷的紧张。身旁的刘静一直双手合十,卖力小声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各科课代表每过来一次,她便抓紧成璘的胳膊一次。最后,为了省事,她直接整个人挂在成璘身上,头深深埋向地下,让成璘帮她接受现实。
“60,40,110,20……”
“我完了。”刘静沮丧的眼睛渐渐失掉光芒。
“不会不会,”成璘连忙安慰,“这次题难,而且你看你的语文考了110,只扣了10分,我才106。”
刘静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成璘的试卷,将它们订好归拢,任由自己不争气的那些散在桌面。见成璘整理着她的卷子,刘静淡淡地说:“管它们干嘛,它们不值得费力气。”
“你不整理好,等讲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它们不行。”她用手爱恋地抚摸着成璘试卷上的红色分数。
“你怎么跟后妈一样,它们好歹也是你做出来的。”成璘摇头笑笑。
排名还在整理,班主任说,等整理好后就公布。之后便下了早读。
班里的同学争相借着成璘的试卷改错,眨眼功夫,试卷便全部借空。
刘静发出感慨:“什么时候我的试卷也能有这个待遇。”
徐磊接水路过,贱贱地说:“借你的干嘛,看怎么错的吗?”
刘静冲他翻个白眼,“怎么哪都有你。”
趁着下午眼保健操的空隙,班主任带来印着排名的纸条。
“有些同学一如既往的稳当,老师很欣慰,有些同学需要努努力了。家长会定在周五晚上放学后。请同学们回家通知到位。”他一边发着纸条一边说。
成璘偷偷睁眼看一眼纸条。上面统计着各科分数、总分、班级排名以及年纪排名。
除了语文扣了14分,其他各科接近满分,毫无悬念,两个排名下方的数字皆是1。眼保健操结束后,她随手将纸条夹进课本。
常灵走过来,扭捏又幸灾乐祸,“你考怎么样啊。”
成璘冲她微笑,“还行。”
常灵故作沮丧地说:“这次题有些难,我勉强才考了第一。”
成璘仍笑笑,未出声。一旁的刘静却嫌弃地翻着白眼。
“谁强迫你考了,不想考第一交白卷不就好了。”
“哎呦,刘静,你是考了多少,火气这么大。”
刘静“唰”地抽出成璘的纸条,一把拍在桌子上,“看看吧,还是第一,别显摆了。”
常灵有些惊讶,难以置信地抓起来仔细查看,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很快恢复平静,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容。
“恭喜啊,看你前段时间受伤,我想关心一下,没受影响我就放心了。”
刘静嫌弃地撇撇嘴,没再理会。
“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事,已经完全好了。”成璘说。
常灵“嗯”了一声便走了。
没走多远,刘静冲着成璘厉声道:“以后不许理她!每次纸条都是按照排名发放,她就是看纸条第一个发给她,以为这次你排在她后面,要不是这次你发挥稳定,还不知道她要嘚瑟多久!”
成璘拍拍她的背,“消消气消消气,这不是没让她嘚瑟起来吗。”
刘静旋即拍拍成璘的胳膊说:“快,你帮我看看我的。”
成璘这才注意到刘静的手掌一直捂着自己的那张纸条。
“你压着我怎么看啊”
刘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紧张地说:“这样,我拖着这一头,咱们从右往左看,出一个排名你告诉我一个。”
“好,开始吧。”
“看见了吗?多少多少?”刘静催促地询问。
成璘满脸黑线,“你倒是拖啊,纸条一直没动,我看什么?看你的手掌?”
“不对啊,”刘静疑惑睁眼,扫一眼压在手掌下的纸条,“我感觉我都快拉完了啊,怎么一点没动呢?重新来,重新来。”说着再次闭上眼睛。
随着第一个数字的出现,成璘也变得紧张起来,“0,是0。”
纸条再次被缓缓拖动,露出的地方由于被长久捂盖,微微凹陷,已失去韧性。
“3,是3!”
“不会吧,不会是630名吧!”刘静难掩激动。她一鼓作气,刷地一下打开。
730!
刘静陷入沉默,全身的力气在揭开的那一瞬间仿佛被尽数抽走。
成璘忙安慰道:“你这次非常棒!题这么难你还能进步这么多,真的非常厉害了!”
刘静木木地盯着纸条说:“真的吗?我感觉今晚我要去阎王那里报道了。我妈说了,这次就是差一名都不行。”
成璘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用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沉思片刻后对她说:“要不然你拿我的语文试卷回去吧,你看你语文考得比我好。”
“别了吧,我妈一想到你,差距更大了,只怕揍得会更狠。”随即她的声音变得可怜,“成璘,我明天要是不在了……”
“不会的,你到底是亲生的。”
她旋即闭眼摇头,“就是亲生的,才会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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