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难得比成璘早回家，进厨房却没做饭，犹豫着该不该把被裁员的消息告诉她。
这件事已经让她头疼了两个月。她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由着现实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想着，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到现实，忙迎上去:“你回来了。”
“妈，你今天下班早吗？”成璘有些惊讶，但还是注意到母亲神情中的变化。
她预感可能要发生什么事，但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只是磨磨蹭蹭地拖鞋，静等着从母亲口中宣判而来的结果。
母亲有些犹豫。孩子大了瞒不住，而且这件事也不好隐瞒。沉思片刻后，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妈妈辞职了，之后可能会去店里帮你爸。”
成璘慢慢放下书包，脸上露出出乎意料的微笑。
“那你就可以比之前稍微轻松些了吗？”
“或许吧。”母亲感到心里的负担减轻。
“这是好事啊。”成璘走向母亲，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轻拍母亲单薄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安慰自己时那样。偶然间，她瞥见母亲头发间隐隐闪烁的白发，突然感觉母亲在慢慢变老。“那个单位，活多给钱少，不去也好。”
母亲轻轻靠在成璘的肩膀上，极力压住从心中直窜而上的暖流，第一次感受到了依靠。她觉得孩子真是大了，一个没忍住，掺着委屈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成璘一直抱着母亲，头轻轻抵靠在母亲的额头。印象里，母亲总是十分高大坚强，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可现在她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母亲是这样的矮小，也需要安慰，需要怀抱。
等母亲平静下来，成璘忙拉着母亲坐到沙发，故弄玄虚地把手放进书包。
“这位有缘人，我这里有一个金试卷，还有一个银试卷，哪个是你丢的呢？”
“都不是，我的试卷是纸的。”母亲破涕为笑。
“啊，这位有缘人，你非常诚实。既然如此，这份试卷应该是你的。”说完，成璘便将书包里的试卷递到母亲手边。
母亲低头，仔细地看着，一页一页仔细地翻。尽管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欣慰于试卷上的满满字迹。
“这位有缘人，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母亲摇头，“只看到这份没错，这份错的少。”
成璘噗嗤一笑，把排名纸条塞到母亲掌心。
“哎呀，”母亲眼前一亮，“这次考的很不错嘛。你摔到头我还以为会受到影响。”
“那也是你照顾得好，我才恢复得快。”
母亲的脸上重新洋溢幸福的笑容，“你想吃什么？妈去做。”
成璘像是早就想好一般，立马回答:“我想吃你做的打卤面了。”
“好，我这就去做。”
成璘拎着书包回屋，拿出作业本的间隙转头看向客厅。
母亲正蹲在电视机下的抽屉前。成璘看不清母亲的表情，但她知道在那个抽屉里，放着她每一次考试的试卷以及排名的纸条。母亲每次都会细心地把它们理好。
成璘不知道的是，母亲在无数个撑不下去的时刻，都会打开抽屉，手摸着那些试卷，用从心底产生的骄傲来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关上抽屉，母亲转头看着写作业的成璘背影。
时间真快，她在心中发出感慨，一转眼，成璘长得比我还高。她是真的长大了。母亲这样想着，走进了厨房。
但并不是每个家里都洋溢平和。
“刘静，你给我开门！”刘静妈用力拍着房门。
“不开！我要学习了！你不要打扰我。”门里传来一本正经的回应。
“你还能学习？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你给我开开！”刘静妈没停下拍门的手，“你太反常了。一回来就跑进卧室，是不是考试结果出来了？”
门内的沉默尾随其后。
“刘静！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用钥匙进去了！”刘静妈下最后通牒。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锁传出清脆的“咔哒”声。刘静妈推门而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刘静默默走回学习桌，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极尽可怜巴巴地说:“这次题很难，连成璘都说难了，我已经很努力了。”说完，她便把排名的纸条推向桌边。
刘静妈低眼看去，突如其来的沉默扭曲着她脸上和善的五官。
刘静低着头，麻木地盯着桌上翻开的课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刘静妈是想发火的。为了刘静的成绩她没少下功夫跟努力。该报的补习班她一分没少，该请的课后辅导她一次不拉，就连辅导书她都买最好最贵的。她恨不得替刘静中考！
余光中，刘静的胳膊举起而又放下。刘静妈恨铁不成钢地白一眼刘静，思绪被连带着搅进那反复的漩涡之中：马上就要中考了，如果刘静不进前700，就去不了重点高中；去不了重点高中，她就考不上好的大学；考不上好的大学，她的一辈子就要毁了！
想到这儿，她愤怒地瞪刘静一眼，不知道还要怎样做才能帮到她，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像小猫一样缩着，眼睛红红的，泪痕还挂在脸颊。她把眼睛转向课本，密密麻麻的字迹透着努力。她张了张口，却叹了口气，火一下子泄了。
“这次就这样吧，也看出来你确实努力了。不过离着市一中还有一段距离，你跟成璘同桌，多跟她学学学习方法。”
刘静认真点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对母亲话语的认可。
刘静妈叹口气，转身走出房间，手搭在门把手上传回的凉意让她猛然想到什么。她大踏步走近刘静，一把把书合上，翻到第一页，“徐磊”二字赫然出现。
“刘静！”她强压着火，“我就觉得这笔迹不像你的，你拿别人的书装努力？”
“不是的，妈，”刘静眼瞅要被拆穿，赶忙解释，“我是拿来借鉴学习的。”
刘静妈忽地低头，拿起刘静的拖鞋抖出两块洋葱。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她从没仔细地想过，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洋葱掉落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放缓，每一个动作都被精致地放大，每一个小心思都被透彻地琢磨。
刘静根本来不及辩解。
“妈，你听我说……”
“说什么！小小年纪，演技了得！要不是我是你妈！就被你骗过去了！”强压下去的怒火被瞬间引燃。刘静妈卷起课本朝刘静砸下。
刘静虽用胳膊挡着，奈何攻击密集，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不少。她只是疑惑，我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刘静妈瞧见刘静的表情，像是知道女儿心中想法，气不打一处来，下手的力道更重了。
“妈，这不是我的课本，这是徐磊的，你打坏了我没法还。”
刘静妈稍顿，课本“啪”的一声扔在桌上，继续用手掌用力拍打。若是此刻大师路过，听到空中响起的清脆掌风，只怕也是甘拜下风。
刘静哭丧着脸，“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呢？”
周五放学，成璘在教学楼门口站着，急切的眼睛一直在家长中搜寻。尽管昨晚她详细地跟母亲描述了教室的具体位置，但她还是不放心，索性下楼迎接。
路过的家长，有些第一眼便被身高吸引，总是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女孩可真高！”；有些刚想仔细看看，却被身旁羞红脸的自家孩子拖拽着，催促前行。
成璘终于看到母亲，头上戴着的头盔让她在一众家长中很是明显。她逆着人流，迎着母亲。
成璘妈有些惊讶，一开口便是责怪:“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冷。”说着，便要把围巾解下。
成璘笑笑，用手阻止母亲，“没多冷，我抗冻。别解了，进去就暖和了。”
她领着母亲走去教室，一路上不停遇到佯装下楼，羞红脸小心瞥着她们的其他班同学。成璘妈感受到她们的目光，没有敌意，而且大多数都是女生。她有些不解，“为什么她们都红着脸下楼？”
“大概暖气太足，热得下来透透风。”成璘漫不经心地回复。
刘静最是开心，早在教室门口等着，开心地叫着阿姨。她十分自然地挽起成璘妈的胳膊，热心地向她介绍整个班级，哄得成璘妈合不拢嘴，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俩才是母女。成璘微笑着跟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正说着，刘静突然变得沉默，成璘抬眼看去。刘静妈正从教室门口走来，带着成熟女性独有的岁月魅力。她的出现衬得周围黯然失色。刘静跟她很像，她们的美都是扑面而来。
刘静妈一看见成璘妈，热切地拉着她的手说:“成璘妈，好久不见。前段时间听说成璘晕倒了，我跟刘静都担心坏了。”说着，她便看向成璘。
成璘不好意思地冲她微笑，用笑容回答她的关心。
“已经好了，我也担心坏了。”成璘妈说。
“突然晕倒确实吓人，医生怎么说？”刘静妈语带担心。
成璘妈感到有些尴尬，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没去医院，就让她在家躺了躺就好了。”
“没去医院？！”刘静妈感到不可思议，她担忧地看向成璘，又看回成璘妈，“那成璘身体是真得好，要是刘静晕倒，不看医生估计够呛。”
“妈。”刘静察觉出成璘母亲的异样，用手拽拽母亲的衣袖想尽快结束话题。
刘静妈看看刘静，转头对着成璘妈打趣道：“成璘没来上学那天，我家静静可担心了，成璘的电话打不通，她就不停地给老师打电话询问情况。最后缠着我想让我带她去你那儿看看。我怕那天你们正忙着照顾成璘，就没让她过去添乱。”
成璘听后轻微皱眉，刘静打电话的事，母亲从来没对她讲过。
成璘妈讪笑，余光中察觉到自己孩子的动作，她没管，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忙着应付眼前，“你看我这脑子，成璘没有自己的手机，那天乱哄哄的，我是听见手机响来着，但忙着也没功夫接，等闲下来又忘了。”
“成璘学习这么好，该给配个手机，你难道还怕她不学习吗？不像刘静，整天摆弄个手机，真该给她停掉。”
刘静撇撇嘴，抬头看看成璘。
窗外的夕阳给成璘身上笼上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她的五官融在光线中，从额头到下巴，每一道弧度都透着朦胧的清秀。
她看到成璘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有愧疚，冲她笑笑，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次家长会，班主任别出心裁地让学生与家长共同参与。刘静妈看着讲台上放映的年级排名，连连咋舌，小声地对成璘妈嘀咕:“你看看成璘这成绩，后半年就算不学，市一中实验班也稳了。干脆别叫成璘了，叫成龙成凤吧。”
成璘妈自然自豪，但她指着试卷，略带严厉而小声地对成璘讲:“你看看，还是粗心，这些地方就不该错。”
成璘抿着嘴，眼神黯淡，低头盯着试卷。
刘静妈拉住成璘妈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行了，成璘妈，成璘够好的了。”
班主任慷慨激昂地讲着，以期家长跟同学都能重视这次成绩。成璘觉得无聊，转头看向刘静。
皮肤白皙，轮廓柔和。不笑的时候，略带清冷……
许是盯得太久，刘静心有灵犀地转头对成璘傻笑。
成璘看到，笑着扭回头，眼睛虽然看向讲台，却并未聚焦，只是在心中想：她笑的时候，又十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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