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哆嗦道:“好冷啊。”
闲云赶忙打开了门扶我进去,好在虽然院子里没人收拾,房间却还干净。他让我在床上躺好,给我掖好了被子,便跑出去要碳火。
尽管躺在被子里,我还是觉得冷,衣物和被褥裹着我的身体还是升不起丝毫温度。我开始无比迫切地期待闲云能够带着一笼碳火回来,好让我获得一些温暖,然而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睡梦中还是感觉到冷,于是身体自觉地缩紧,而后我便昏昏沉沉没了印象。昏沉中穿越,皇宫,侯府和形形色色的人好像都越来越远,我的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我睁开眼,漫天风雪映入眼帘。鹅毛似的雪花密密地落下来,落在衣服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被凛冽透骨的风一吹,寒意如刀子一般扎进体内,灵魂都为之战栗。
单薄的衣物挡不住严寒,甚至可以透过薄薄的布料感受到积雪冰冷的触感,最里一层雪经过体温的融化浸湿衣物,又在严寒下冻结成冰。冻到皲裂早已没了知觉的手颤巍抬起,接住了两个馒头。手早已感受不到馒头的触感,但这样白,这样诱人,只消看着就能想像它有多么松软香甜,仿佛已经咬下一口,感受到扎实的麦香滚过喉咙给被饿意灼烧的胃带来最满足的抚慰。
馒头来自于面前这个穿着干净又厚实的女孩,她望向我的眼中满是怜悯,看我呆愣地捧着馒头,便又差身旁的仆从拿了一整篮的馒头,一层叠一层,白得比雪还晃眼。
“小孩,拿去吃吧!路马上就开了,到时朝廷就来救你们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寒冽的风裹着清脆利落的嗓音穿过我的耳朵,好半天才转化为信息流进脑海。
被冻到反应迟缓的我总算反应过来,眨了眨僵木的眼皮,惶然道了一句谢。
说完我拿过这一篮馒头,抱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去。期间我忍不住回头,只看见一辆马车正在远去,渐渐隐没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发现我依旧躺在侯府的那个房间。
母亲坐在我身边摸我的额头,一边温柔地问:“孩子,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看着她疼惜的眸光,我怔了怔,而后用干涩的嗓音回道:
“不疼,娘,我渴。”
妇人起身倒了一杯茶,吹了吹,用一把精致的羹勺舀了一勺水轻柔地喂进了我的嘴里,我顺从地吞咽,一连喝了好几勺。
她抚了抚我的脑袋,柔声道:“我走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让人来就叫娘。”
她走了,房中只留下一缕来自她身上的令人安心的幽香。
我的心莫名有些酸涩起来,这个叫梁闻疏的家伙何其幸运,投胎在这样爱他的母亲的膝下,只是可惜他最终都没有和家人消弭那层我未曾探知到来源的隔阂。
闲云说:“夫人大抵是觉得亏欠吧。公子幼时不在夫人和侯爷身边,回来之后没几年又同侯府决裂,夫人自觉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自然想要加倍弥补。”
我问:“为什么我不在府里长大?”
闲云道:“还是先帝在位时,侯爷因一事惹怒了圣上,圣上扬言要褫夺侯爷封号,要让侯府一家都去流放。彼时夫人正怀着公子在江南养胎,听闻京中传来的消息被吓到早产,而后就顺势对外宣称公子出生即夭折,以免公子跟着一家子受苦。实则悄悄将公子养在外祖家,等到了十一二岁才领回来。”
“或许是公子不在侯爷身边长大,侯爷对公子不上心,没将公子的户籍迁回京城,因此公子户籍还是落在外祖家。这样一来,科举的难度比之京城不知高了多少,公子却很争气,次次都是榜上头名,最后还得了状元。”
说到这里,闲云的语调中透出了一抹落寞。
我若有所思,所以原身也没当几年侯府少爷。看母亲的态度倒尚可,但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连探望都这么敷衍,想必就连这几年的少爷生活也是不好过的。
我好奇道:“那你一定在京城考吧?想必你的成绩不差。”
闲云有些失落道:“曾经不懂事,不爱读书,父母教诲都当耳旁风,等到大难临头方知悔过,于是发奋苦读,取得功名,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说:“能高中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不去做官,怎么会来我身边当一个小厮?”
闲云摇了摇头,神色坦然:“这是我要赎的罪孽。”
就连这小厮,看起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知道侯府是怎么想的,把我接来养病,却没有配一个丫鬟小厮什么的,我的身边还是只有闲云一个人,但是除此之外,吃穿用度倒是一应精细。
除了我动不动生病的时候,母亲会来看我一眼之外,其他人面都没有露过,原身和侯府的关系,也是奇怪。
就在我在侯府安心养病,时不时刺探原身信息的时候,我这方小院突然就来了人,看身上穿着是侯府的小厮。
小厮是来传话的,说有人要见我。我直接让他把人请了进来。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我这么虚弱,当然要让人来见我,没毛病。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孩,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如果不看那双黯淡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十来岁少女。
女孩淡淡道:“我叫阿缕。”
“阿缕姑娘。”
我用瘦长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请坐。”
阿缕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犹豫了一下。
我:“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阿缕一听,双膝曲直接跪了下来,然后磕了个头。
“请梁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我很惊讶,惊讶于这个女孩为什么一上来就找到了我,按理说若是有冤要申该是去县衙击鼓,而且一般百姓根本没有渠道打听到中央官员的名字再。
更要命的是,我没有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我甚至连原身的官职都不知道。
我微微皱眉,然后不紧不慢道:“你有何冤?”
阿缕猛的抬头,眼里射出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恨。
“民女要告——昌国公白举青,残害当朝探花,草菅人命!”
闲云一听,就问:“可是五年前的探花温青恩?”
阿缕眼里落下泪珠,悲伤道:“正是。我本与他情投意合,约定婚期,只等他取得功名回乡娶我为妻,奈何苦等两年未有结果,我本以为是他负心背弃誓约,可来了京城才知道——他早就死了。”
闲云同情地叹了口气,说:“先前听说探花郎失踪,就觉得颇为可惜,没想到竟是遇害了。”
我沉思,五年前,那岂不是和原身是同年?
通过这姑娘的讲述,我知道了事情经过。
这姑娘本来是某地县令家的丫鬟,跟在二小姐身边,和当地一个青年生了情愫。青年为了娶她努力考试,考中了举人,又进京去考进士,约好考中就回来娶姑娘。姑娘出身卑微,本来也没指望这青年兑现诺言,但是多少还抱些希望,就等了两年,果然两年过去那青年毫无音讯。
那县令本来就在京城有根底,又政绩突出,被调回京城,姑娘也就随着主人家一起来了京城。来了之后姑娘听到青年的消息,原来青年中了探花却失踪了,一番机缘巧合下又得知原来这青年本是昌国公失踪多年的儿子。
昌国公薄情寡义,还是世子的时候娶了一个家世不俗的大家闺秀,后来岳家倒了又怕被妻子牵连,害死了刚生产完的妻子,还想把妻子生的儿子一并杀了。但那不幸的夫人有位忠仆救下了小少爷,然后抱着小少爷逃出了白家,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隐姓埋名又当了另一家的下人,这被救出来的少爷就是那个青年。
那昌国公本来是想榜下捉婿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没想到一抓就抓住了自己的好大儿,当年他就想杀了这个儿子,这番找到就更是要灭口了。青年就这么倒霉地死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追杀之下,他不知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觉躲不过,所以给心爱的姑娘留了一封遗书交代始末,然后死在了不知哪个角落里。
说来也巧,这姑娘的父母恰好就是当年的忠仆,当年把少爷托付给了一个好人家,倒也没自己养。所以一开始姑娘和青年还真就是不认识的。足可见两人着实有些缘在身上,只可惜有缘无分,故事的结局有那么点悲惨。
虽然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官员体系,也没有现代的记忆,但显而易见科举制度与我所知道的大差不差,也就是说三年才会出一个殿试一甲,探花郎虽然是第三名,但也是全国第三,虽然比不上状元,也是极其重要的人才。在地位这么重要的情况下,其身家性命依然在这些权贵的股掌之间,可见朝廷已有了不小的问题。
我看着阿缕,问:“姑娘想要在下做什么呢?”
阿缕道:“我知大人正要清算京城的这些世家,只求民女的冤屈可以成为斗倒白家的一个筹码,大人事成,便也是顺手为民女报了仇。”
这是原身正在做的事吗?我沉吟片刻,谨慎道:“好,若是事成,我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阿缕离开之后,我感叹了一句:“也是个可怜人。”
感叹完,我又有些低落:“只是我这副样子,又没了记忆,要如何帮她呢?”
闲云道:“公子本是尚书令,掌管尚书省,若是记忆还在,帮她又有何难?只不过公子原本就打算退出这些纷繁,皇上也有意夺权,现下公子重病缠身又失了记忆,先前的一切都无法调用了。”
我心惊:“可白家家主乃是昌国公,我区区朝廷官员如何能奈何他?”
闲云冷笑:“他是公爷不假,可昌国公府又不止他一个子嗣,已逝老国公就连嫡子都有好几个呢。想必剩下那几房会很乐意扳倒他自己夺了爵位,老国公已逝,既然都是自己儿子,那么谁当这个国公对老夫人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我略一思索,突然明白过来:“陛下本来就要打压这些豪门权贵,他们愈是行事嚣张,愈是容易被抓住把柄,无论有没有我在这个官位上,他们终究都要被清算。”
闲云叹气:“事情并非这般简单,若是陛下亲自动手更是阻碍重重,公子本要当了这个恶人配合陛下,只是……”
我追问:“只是什么?”
闲云不肯再说下去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公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我咀嚼起这三个字,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四个字,我一想起就知道出自我穿来的那个时代的四个字:压力山大。
“说起白家,”闲云像是突然想到,语气不由得带了些厌恶,“白家人在外行事蛮横无理,一家子家风都像是歪的,倒是有个远房子弟人品尚可,我记得叫——白岁泽。”
无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我想了想,问:“白岁泽?”
“对。”闲云道,“公子你见过的,你还很欣赏他呢。”
我:“我居然也认识他么?”
闲云:“他只来过京城一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带着自己的妹妹来求医,大约就是在五年前。那时您高中状元,正巧他也是一个书生,就来拜访过您,他的谈吐和举止都不俗,所以您对他很是欣赏。”
我闭上眼,隐约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原主短暂的一生。
梁闻疏,出生在江南,在外祖家长大,与公主从小相识,十一二岁被接回京城,在侯府过着被忽视和排斥的日子,十八岁这年考上了状元。可能在少年时候和公主相爱,又不知在十几岁痛失挚爱,同时与侯府决裂。状元应是被授予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三年期满就当上了尚书省长官,加上朝廷恶劣的政治生态,一想就知道这个官当得很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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