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是被安排了水路前往幽州狐奴县的，上船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伙儿子官兵，押解着什么人，脑袋上用麻布套着，手脚绑的也结结实实，被挤在最里面，谁也不让接触。
领头的官差姓孙，岁数在四十左右，短短的络腮胡，眼睛往上吊着，眉毛粗黑粗黑的。
“孙大官差，这偷药贼可是替神农堂抓到了？”一旁子倒酒的是这艘船上的船长，扬起帆后就来到了船舱里。
狐奴县地处偏僻，属古地，人烟罕至，多是嶙峋般连绵的山峰，山里长着参天的树木，有着深不见底的沟壑，苔藓的长度都能没到小腿，那里的土种不了什么像样的庄稼，却独独能长树，树围起来的山，又能再长些其他东西，尤其那中药材，数不胜数，狐奴县已然成了整个大乾国的药材之都，神农堂本部在那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神农堂在这荒年依然有钱，肥的流油自然也就阔气，走水路比走陆路快，药材就走水路，走水路用船，关乎生计的大事，心里时刻惦记打听着也在情理之中，谁会希望有谁会影响到自己的财路呢？边说边用余光看了一眼里边那贼。
孙大官差扬了扬眉，咕噜咕噜吞了几口烈酒，啪嗒一声将酒置于桌上，咂嘴道：“他娘的，这贼跑了数十里，专往那鸟不拉屎地钻，也不看看弟兄们是哪儿的人，他腿脚能跑过咱们？”
“您这意思，这贼不是本地的？”眼角带着谄媚讨好的笑意，又给倒了杯酒。
“本地的？哼！本地人会不知道那神农堂是个什么地方？甭说县太爷是如何可尊可敬的对待着，神农堂的大堂主那是连皇亲国戚都知道名字的人！”嘴里的酒还未咽下去，拱起的手却是对着朝廷的方向拱了拱。
“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捉住了贼人也是孙爷能耐大。”
“给孙爷送盘酱大骨就酒喝。”
“得嘞。”船舱里负责伙食的伙计连忙邦邦邦的跑去后厨房端酱大骨。
谢白从始至终在最角落里缩着，靠船上配的补给粮过活，一碗糙米汤，半个榆钱菜窝头还是看当初送他来的人面子给的，毕竟也和神农堂有些关系。
一旁共同当差的听说有酱大骨也都凑了过来，要说这船长会做事，不怪人家生意能在这荒年做起来，又让上了好几盘酱大骨。
谢白咽了咽嘴里刮嗓子眼的菜窝头，捂住肚子生怕它叫，船舱里还有不少其他人，也都难免的咽口水。
被叫孙爷的人，见状显然十分受用，酒饮酣畅时，一脚踩在板凳上，一手拿着肉，嚼一口肉，喝一口酒，“实话告诉你，这贼人别说只不过跑下数十里，就算是去了天边，爷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给他捉拿归案。”
一起吃肉的官差也好奇了起来，话说确实这一趟出奇的顺利，全程就跟着盲眼走，人就被捉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就找的那么顺利？”
“孙爷您给说道说道。”靠他最近的矮个子官差心思活络，要是真有门道，他能说出来，学个一二，以后何愁升不了，就算不景气升不了，靠此赚赚小钱算个糊口的营生也是不错的。
“迎风香，也就是说书人嘴里的追踪药，神农堂装药材的重地都布有这个，一旦沾上一星半点，就别想逃出这只老鼠的鼻子。”
说着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只肚子鼓鼓囊囊像是吃了一堆好吃的灰老鼠。
一从衣袖里出来，这只灰老鼠就将眼睛转向了被挤在角落里的偷药贼身上，丝毫没有老鼠喜欢吱吱乱叫的情况。
只看了一眼，灰老鼠就被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神农堂花大价钱培养的寻药鼠，没听说过吧？”
“老鼠还能干好事，稀奇。”矮个子官差眼珠子一转就想往下套套话。
“你们也就看看得了，这玩意儿不是旁人能得了去的，要不是我三叔伯搁里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差事哪能这么好完成？”
“谁说不是？孙爷您喝酒。”
这次说话的是个里边最年轻的官差，身子骨单薄的一阵风就要倒了似的，家里还有个刚成婚不久的娘子带着小舅子跟着他一起过活，老丈人和丈母娘去的早，荒年饿死的。
“孙爷……”年轻官差讨好地笑了笑，见碗里的酒又要见底了，赶忙捧起坛子，给满上。
“有话说？甭说爷不给你机会。”一口抿了桌上的酒。
“海量，海量，其实对我们是顶大的事，但对孙爷来说也就是费费嘴皮子的事，不成事，这不前儿个家里娘子听说神农堂里要招一批十岁上下的采药童子，就想着将家里的小舅子给送进去，学门手艺将来好讨口饭吃，也怪我平时搁家里总会说起孙爷的厉害之处，时间一久，那妇道人家就听进了心里，一哭二闹嚷着让我想想办法。”
“嘿嘿”，年轻官差状似憨厚的挠了挠头接着道：“我哪有孙爷的本事，这不只好求得您这处了，还望您佬张张贵口，看这事能成不能成。”
其他官差这时禀声凝气，都在等下文，家里谁还没有个儿子，侄子，亲戚的，要真有这好事，能进了那神农堂，差一点的混个吃饭的手艺出来能活，好一点的被上面看中了，当个能说的上话的体面人，指缝里随便漏漏就够他们一年过个舒坦日子的。
“是有这么则公告，这采药童子可不是个好差事，公开招募就知道是里边的人不想让自家人冒险，所以找的外面不知姓名又好用的庄稼人家里的孩子去深山里采药，周围全是悬崖峭壁，好的，已开发出来的地方哪里轮到外面人，招募来的全都得去从未开采过的悬崖上采风认路，说句不好听的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跪天跪地，这位孙爷第一次如此掏心窝子说出了这么句实诚话，偏偏还没人信，都觉得他是在藏私，看不得别人过的比他好，有了此想法，又觉得他不地道，哪还想点头哈腰跟个王八似的供着别人，于是便转了话风。
“这神农堂也是奇怪，自家有这样的宝贝，这样的手段，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底下一伙儿人不说是羡慕还是嫉妒，各有所思，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让人瞧了只觉得精彩纷呈。
要说他们有多服这个头头，那是没有的，毕竟是背地里有关系突降来的，一伙人里谁不知？
如今酒喝到了兴头上，才终于知道背后的人是何种来头了，也算是明明白白，不算是冤大头，窝囊。
“神农堂只是清白采药卖药的，捉贼这事自有衙门，不需要我们，难不成要县太爷亲自捉贼去？酒喝多了，嘴也跟着瓢起来了，不能喝就快快去睡吧！”打圆场的官差，中瘦的身材，明显谁都不想得罪。
被叫孙爷的却是不想给脸，啪嗒一声，将酒掷地，谢白吓得一激灵，后背紧紧贴着船舱，作势要退出去。
挤在里边的偷药贼，鬼精鬼精的，深知被抓回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神农堂在外面传的好听，但是他们这一行里的谁人不知，不过是早年一群江湖中的亡命之徒，荒年之前，金盆洗手，不再烧杀抢掠，打打杀杀，借着凶名趁机敛财发的家，也正因有如此背景，才要抓住唯一机会拼命一搏，坐以待毙只会死的更惨。
如今偷药贼瞧准机会，酒罐子一落地，就将提前攥在手里已经解开了的绳子扯开，拉过头上的遮眼头套，就劈手向那位孙爷砍去。
酒喝多了的孙爷一时不察，怒目还没瞪圆，人就当场被砸倒了，一把夺过地上人的刀，朝着面门就是一刀，温热的红色血喷涌地到处都是，霎时间血腥气激的远处谢白僵硬住了手脚。
其他官差见状纷纷拔刀劈砍，也不管这人还是不是神农堂要的人，那药又被藏去了哪儿，只想当场了结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场面，刀与刀之间都砸出了一串串火花。
抱头鼠窜的船长哀声连连的同时，还不忘大嚷这是在水上，劈坏了船，所有人都要跟着丧命，然而急眼的人哪里听得见劝说，偷药贼借着众人喝了酒，不太利索的迟钝劲儿，一鼓作气连杀三人，但是自己身上也中了数刀，伤口直往外冒血。
眼看着瘦小的谢白，就要被踩踏而死，偷药贼终于在中了胸口一刀被钉在船板上时，呜呼了性命。
“不好了，走水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趴在血泊里的船长，挣扎着要爬起身去掌船，还活命的官差以及其他登船去狐奴县的人，乱作一团的同时也摇摇晃晃地要去扑火，还有少部分人竟然趁此，抢夺他人钱财，只一会儿，哪还有人去扑火，人人自危，保护着自己的钱财，见火越烧越大，船越沉越深，纷纷又如同那入汤的饺子，一个个往水里跳，乞求能活命，只是这江河白茫茫好一片，碎刀子片般的粼粼波光，每每闪一下都像在催命割肉一般。
“我的船，我的船啊……”
咚的一声，好似那泥牛入海。
“咕噜，咕噜噜......”
谢白的耳朵里灌了水，水像那吸血的虫，覆满他的全身，夺取着他的血液，夺取着他的性命，接着就连身体的力量也随漫无边际的水离他而去。
“吱吱。”
谢白闭眼昏厥前，一只灰老鼠四肢踩着水拼命往水面上游，肚子鼓鼓囊囊的，只觉得应该吃的很饱，有财有权人家的老鼠都过的比人好。
谢白苦笑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一个大水泡在江水里缓缓绽开。
向上的水泡前方就是划着短小四肢的肥肥的灰老鼠。
咕噜噜一股一股涌着，仿佛在推动着它不断往水面上去。
活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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