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弯曲的花枝被春风吹得簌簌响动。
身量高挑的仆人向虚心请教的小姐低头,解答她的疑惑:“小姐,除了射箭,像研墨等一系列的动作,都有可能会伤到虎口。但是少夫人手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奴就完全不清楚了。”
脸蛋通红的沈妙仪一边听霍暻的话,一边疯狂点头:“对、对,没、没错,我就是、不、 不小心、研墨、才弄、弄到的。”
射箭和研墨,仅仅是两项运动。
宝照还想知道其中更多的细节。
霍暻努力向小姐传道受业解惑:“您若是好奇,日后奴可以和您一起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
关于运动的话题讨论暂且结束。
确信沈妙仪安然无恙,宝照不再揪着细枝末节刨根问底。
她想要返回如意居,还没来得及道别,被大眼睛亮晶晶扑闪的沈妙仪邀请留下。
沈妙仪热情招待特地穿越庭院千里迢迢来寻她的宝照,开心地为宝照奉上两大碗香喷喷的美味冰酪。
她前几日对冰酪的配方进行适当改良,加入应季新鲜的樱桃。
冰酪乳白,樱桃殷红,白色与红色两相衬托,伴随着馥郁的奶味浓香,格外勾动人的味蕾。
一道乘坐马车出府一趟,沈妙仪早已把宝照当作自己的半个小姐妹。
在宝照勉为其难地食用沈妙仪亲手制作的冰酪的期间,沈妙仪紧张地主动发出邀约,寻问宝照月底的时候有没有空,能不能和自己一道去归元寺祈福。
礼佛是都城流行的风尚。
不论年节或闲时,京中妇人总爱登山到寺里拜上一拜,在功德箱里为佛祖供奉出自己的香火钱。
宝照不信佛。
姬府无人信佛。
就连万福居里的老太太,壁龛上供奉的也是财神爷赵公明,而不是窄眉细眼的观音像或和蔼大笑的弥勒佛。
宝照摇头,礼貌地拒绝沈妙仪的邀请。
对于宝照的直接拒绝,沈妙仪表现出浅浅的失落。
但她依旧努力扯出一个笑,结巴着声和宝照说,现在离月底还有一段时日,宝照可以慢慢考虑,到时再给她答复也不迟。
四月初,天上又落下几场小雨。
细斜的雨丝打透宝照支摘窗前的窗纱,晕染出一层薄薄的浅绿色。
清明节到,姬府众人需一齐到祠堂进行供奉祭拜,祈念故去的先人。
辰时刚过,旭日东升而起,西苑众人迎着白茫茫的湿润晨雾,一道往东苑的祠堂而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昨日下过的濛濛细雨刚停,青石板路两侧的植物草叶上隐约可见打上的点点尘泥。
一众小婢女挎篮带布,俯腰低头,一棵一颗细致地将脏污碍眼的泥点子擦拭干净。
长公主和驸马姬朗晟行在最前头。
往后依次跟着的是姬元煦、沈妙仪和宝照。
霍暻伴在宝照身侧,与他走在同一行的,分别是服侍几位前头主子的女婢和嬷嬷。
祭祀先人的清明不宜铺张,长公主只允许儿女各带一位随侍的下人前往东苑。
前两年的清明,是絮絮跟着宝照。
而今年,霍暻理所应当地成为唯一的人选。
宝照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时,东苑诸人也已准备好。
万福居种植的松柏高大,遮天蔽日的影子顺带将祠堂的光线也一并遮挡住。
供桌上摆着的牌位由府中下人精细擦过,上头雕刻的名讳在昏暗的室内泛出薄弱的微光。
祭祀用的整鸡整鸭、水果祭饼皆一一在绿玺嬷嬷的指挥下整齐摆放上去。
见府上人来齐,老太太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开始。
在老太太的带领之下,东西两苑的众人分列成两排跪在蒲团上,并按辈分大小依次上前敬香磕头。
宝照是姬府年纪最小的小姐,轮到她时已经是最后一个。
她起身走到供桌前,从霍暻手里接过点燃的三根香纂。
细细几根烟丝从眼前缥缈而过,模糊掉牌位上雕刻的先人名姓。
宝照手指捏着香纂,将香纂稳稳当当插入香炉之中,而后在离供桌最近的蒲团上跪下,以手护额,郑重行下三记跪礼。
待宝照供奉完毕,接下来便到诵念祭文词稿的环节。
词稿的内容中会详细叙述去年清明至现在,整整一年中姬府发生的大小事,并在最后祈求祖先保佑,庇护姬氏一族香火兴旺、顺遂平安。
而在清明过后的五天时间内,姬府则会大开门庭,应允姬氏下的其他旁支入府,共同祭祀先祖。
姬府拢共就姬朗瑞与姬朗晟两位老爷。
去年诵念祭文词稿的环节由西苑的姬朗晟包揽,今年自然而然就落到姬朗瑞的身上。
老太太先起了几句头,而后便将剩下内容全部交予姬朗瑞。
高官的姬朗瑞在圣人和百官面前发言过无数次,一开口便有领导的作派:“母亲既已说完,接下来,我就简单说几句。”
跪在蒲团之上的宝照抬起头,看到姬朗瑞手上拿着的厚厚的一沓纸,猜到姬朗瑞所说的简单说几句,花费上的时辰应该要至少半个时辰起步。
每年诵念的祭文都枯燥又无聊,但宝照往年都会坚持跪拜,直到最后结束才离开。
但今年不同。
她有别的事情想要做。
宝照扯扯前方母亲的衣袖,小声和母亲表达自己想先行离开的想法。
长公主有些意外。
但她疼爱幼女,向来将宝照的感受和意见放在第一位。
她没有多问宝照离开去做什么,很快应允宝照的请求。
宝照跪在祠堂的最外侧。
她悄声起身离开的时候,姬朗瑞关于祭稿的诵读已经开始。
最前头的老太太闭目凝神细听,其他人等皆效仿老太太,作出一副认真的庄重的模样。
除了站在最前方诵读祭稿的姬朗瑞微有侧目,无人注意到宝照的离开。
姬朗瑞诵念的枯燥声线在身后越来越远,眼前再没有整整齐齐列着的牌位和烟雾熏人的香烛。
和霍暻一道从祠堂压抑厚重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宝照重重呼吸一口外面清爽的空气。
她没有在祠堂前过多停留,往姬朗瑞所在的盛和居而去。
这些日子,宝照往来东苑探望过好几次祖母,也趁机在私底下问过好几个小厮婢女。
但当提及是否知道东苑有下人失踪这件事时,几个人无一例外,俱是一脸茫然地摇头,说从来没听说过这一消息。
祖母颐养天年,如今东苑的中馈之权全集中在姬朗瑞的盛和居。
和其他院子里的下人相比,盛和居的下人地位不一般,消息的来源渠道也更加多样。
在其他院子没获得有效信息之后,宝照便想到盛和居去一趟,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与契机。
且她之前与盛和居的走动寥寥,没有合适的借口贸然前来,恐姬朗瑞会多想。
今日恰好是清明,姬朗瑞诵念祭词文稿也需要时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祭祀的环节未结束,眼下府上大半下人都集中在祠堂伺候主子,一路走来,碰到的下人寥寥无几。
清明前两日为寒食,姬府的厨房禁两日烟火,明日才可重新点灶。
不知是不是几天未生火的原因,宝照进入盛和居,入眼虽有簇簇绿竹作景,但她总觉得盛和居的氛围和祠堂相似,压抑而厚重。
经过前面几次的失败,宝照复盘几日,决定转变方法。
她不再直接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院子里有下人失踪,而是先打听盛和居里有几位伺候主子的老嬷嬷。
在姬府里工作得越久,对主家的事情了解得自然就会越多越清楚。
且那日在大理寺,那位官员同她也说得很清楚,死在火海当中的是一位上了年纪、得了癔症、一人独居的老嬷嬷。
既是独居,那那位老嬷嬷若是与其他人有往来,必定更多地集中在自己曾经相识的旧知上,从与死者处于相同年龄层次的下人入手,打探到准确消息的概率会更大。
宝照旁敲侧击连续问过几人,终于有些眉目。
彼时那位女婢正拿着一把与她同高的大扫帚清扫竹下小径的落叶。
女婢认得宝照,宝照也认出她。
是那日她去探望胡氏,中途敲门送药进来的小婢女。
也正是因为要在胡氏近前伺候,这位小婢女今日才不用到祠堂去。
女婢听完宝照的问题,放下扫帚挠挠头,虽然十分奇怪宝照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对宝照的问题进行详细回答。
据女婢所述,她是姬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姬府做事。
她童年一直在姬府东苑度过,长大后在娘亲的举荐下也开始服务主家。
她和娘亲常年在盛和居做活,对其他院子不太了解,盛和居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整个盛和居里的人,与我阿娘一样资历老的,大多都出府成亲去了,留下的不过寥寥。还有一个则是生了疯病,想走都走不了。”
婢女仔细回忆。
“我听阿娘说,那位嬷嬷早前在夫人身边伺候,手脚伶俐,很得夫人欢心。后来夫人因生产大受打击卧病在床,那嬷嬷后面也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人很快疯了。老爷怕她影响夫人病情恢复,还心善地拨给她一间破厢房独自居住。”
大伯母?
事情兜兜转转,绕回到胡氏身上。
宝照还想要进一步了解更多,身后突然有人唤她名字。
“宝照。”
宝照直起身子回过头。
姬朗瑞背手站在廊下,望向宝照的目光审视锋锐:“你到盛和居做什么?”
宝照直视上他目光,下意识捏紧手中帕子。
另一只手借着袖摆隐藏,悄悄攥上身畔霍暻的衣袖。
她努力笑得自然。
“今日是清明,上次探望过伯母之后,我担心大伯母的身体情况,便想今日再过来探望一番。”
“是吗?”
姬朗瑞笑一声:“你这个孩子,这么有心跑一趟,也不和大伯说一声。”
宝照:“清明府上事务繁多,大伯今日又需负责祭词文稿,我也不是小孩子,只是过来简单探望,若再向您报告,我怕会烦扰到您。”
“你这丫头,总会如此为他人着想。”
姬朗瑞从廊下一步步走近:“每年的祭词文稿都大差不差,今年感念母亲年纪愈大,在祠堂跪久膝盖会发疼不适,我便特意缩短词稿,好让母亲得以休憩。若非我提前回来,还不知你竟悄悄进了我院子一趟。”
“祖母近来风寒时有加重,好在有您时时刻刻照看她老人家。”
宝照得知姬元煦突然提前归来的原因,看向他手中提着的食盒。
姬元煦:“这是今年祭祀制作的祭饼,你大伯母卧病在床难以出门,我将祭饼带回来,望她能简单吃上一两口,以借天上的祖先保佑,让她早些恢复身体健康。”
他总是如此关心胡氏。
生活里的桩桩件件,任旁人无论如何都寻不出一丝他对胡氏照料的纰漏。
宝照平日里听说,只佩服姬元煦做事的周到,尊重他对发妻的深厚感情。
眼下,她却突然有点害怕他这样如此缜密的心思。
姬元煦这次没有让宝照进去见上胡氏一面的想法,委婉地下逐客令:“你大伯母近来病情加重,不便面见外人。下次你若是想探望,记得先行与我说一声。”
“好的。”
宝照同他微笑:“这次是宝照唐突。”
她对姬元煦与胡氏送出自己的美好祝愿:“希望大伯母的身体如您所愿,早些恢复。”
姬元煦不再看宝照,拎着食盒直接进入胡氏卧床养病的房间。
宝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姬元煦离开许久。
宝照依旧停留原地。
霍暻轻声叫她:“小姐,您刚才很害怕吗?”
宝照否认:“没有。”
就像不会在下人面前承认来月事时的腹痛一样。
小姐没有承认自己刚才生出的怯意。
霍暻点破小姐的谎言。
他抬起手,露出被宝照捏出褶皱痕迹的袖角。
“可是,您刚刚差点扯破奴的衣袖。”
被戳穿的小姐头颈依旧微昂,像高贵纤细的白天鹅。
除了微红的耳廓、通红的脖颈、和大红的脸颊之外,美丽的小姐优雅如常。
霍暻目光落在小姐白里透红的柔软脸颊上。
他联想到枝头挂着露水的红苹果。
可爱死了。
仆人微笑,向小姐虔诚地献出自己的手。
“下次您若是害怕,可以直接牵奴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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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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