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暻的头更低。
远远看过去,他的额头已经快要贴上宝照脚边了。
他以一个近乎卑微的姿态,向宝照承诺。
“主人,奴会永远忠诚于您。”
他的顺服让宝照很满意。
她心里想,母亲所说的驭人之术,似乎并没有她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困难和深奥。
吩咐完一切之后。
宝照从霍暻所在的耳房离开。
霍暻站在陈设简单的房间内,目送着她的身影从窗畔走过。
他的耳房就在她的寝屋隔壁。
仅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在宝照到来之前,为更好符合身负重伤的女婢这一角色设定,霍暻打开了一瓶大夫留下来的药膏。
他并没有伤口要涂抹。
打开封口的药膏完好无缺地立在高柜里。
满室萦绕着苦涩多余的药味,霍暻清楚闻到其中宝照的味道。
像雪一样。
清冽冷然,若有似无。
霍暻想到宝照离去前说的话。
她夸他漂亮,说喜欢他。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他。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霍暻耳后的皮肤吹得通红一片。
几场春雨过后,气温渐渐上升。
荷花池里的荷花长势迅速,一夜过去,丛丛绿冠荷叶中便冒出来几颗尖尖的粉色芙蕖花苞。
养在池子里的锦鲤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的颜色,大大小小的鱼儿欢悦地绕着那几个尚未成形的花骨朵儿绕圈圈,荡起池面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宝照给霍暻预留了充足的养伤时间,明确提出可以等他身体彻底痊愈之后再开始工作。
她以为他至少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身体。
但没想到第三天一早他就出现在她的寝屋之中。
而前两天在如意居的时间,霍暻也并非是完全休息的。
第一天和第二天,霍暻带伤初到如意居。
既要收拾自己,也要收拾自己住的房间。
宝照选择了离自己寝屋最近的一间耳房用来给霍暻安置,就在她寝屋的右侧。
在此之前,这个耳房是用来给值夜的婢女们用的。
为更方便霍暻作为贴身婢女的工作,宝照允许霍暻一个人居住,不必和其他婢女一起挤一个房间。
宝照不觉得这一做法有何不对。
如意居里的女婢也都能接受。
她们都清楚地知道,被宝照小姐选中的霍暻,是会一直跟在小姐近前伺候的贴身女婢,和她们都不一样。
况且,这是作为主人的宝照小姐的决定,她们无权反对或干涉。
唯独香香心里不平衡。
八岁的絮絮是整个如意居里年纪最小的,而香香在如意居里待的时间最长。
絮絮在如意居里受香香照拂良多,两人关系也比较亲近。
絮絮稚声开导香香:“霍暻姐姐是小姐选中的人,我们当然不能同她相比。”
香香依旧不开心。
絮絮苦口婆心:“再说了,小姐喜欢挑脸长得俊俏的,霍暻姐姐长得比小姐都要好看,肯定得小姐欢心。”
絮絮年少不经事,话里没有顾忌,看周围没有旁人,直接就将宝照和霍暻二人的样貌对比起来。
香香听了更加不服气:“你胡说什么呢,明明小姐才是最好看的。”
絮絮认为香香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香香姐姐,你这是被一时的气愤蒙蔽了双眼。”
香香摇头,更加大声地反驳:“我的眼睛看得清楚的很,霍暻连小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絮絮举出旁人的例子来增强自己论据的说服力度:“香香姐姐,不止是我,你之前也看到了,在霍暻姐姐来到如意居里的第一天,所有的人都被他的长相惊艳到了。”
这正是香香搞不明白的地方。
在香香的个人世界观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尊贵的宝照小姐。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觉得霍暻长得好看。
霍暻那样太过招摇惹眼的长相,她一点也不喜欢。
霍暻一来就抢占了香香向往已久的位置,香香心里确实有几分轻微的不满和嫉妒。
但和絮絮说的这些话,却也全都是香香心目中的真实想法。
在香香的心中,宝照小姐身上那样冷冷清清的疏离气质,才是最最抓人的。
毫无疑问,宝照确实是美的。
但和霍暻的美又不太一样。
霍暻的美太过突出,是带有攻击性的。
宝照的美则是清淡的。
冷白的肌肤、清绝的眉眼。
才刚及笄满一年的贵族小姐正处在花一般的少女年纪,既有出身高位的骄傲与疏离,又难得地葆有涉世未深的单纯与天真。
不同的特点在宝照身上合二为一,形成她独有的气质。
就像是半埋在皑皑白雪里的一颗璀璨珍珠。
高傲、珍贵、纯净。
刚醒过来的宝照半坐在床榻之上。
房间里还隐约能闻到一股浅浅的安神香的味道。
宝照没有熏香的爱好,但是因为那天夜里的噩梦,她希望安神香的助眠作用能让她好好入睡,不要再胡思乱想。
虽然梦里那双眼睛称得上漂亮又精致,但她一点也不想再次梦到。
安神香确实起了效用。
至少从床上醒来之时,宝照确信她夜里陷入了熟睡之中,而且一个梦都没有做。
但即便如此,深陷睡眠中的宝照仍然觉得有人在偷看她。
那束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似乎无孔不入。
廊下。
几个小婢女一边照料着种在钧釉海棠红花盆里的十几株小叶紫檀,一边小声聊天,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如意居中不缺花草树木。
那些俏丽地伸向天空的枝丫在日复一日的春风和细雨中抽了条开了花,盛开的繁复花瓣层层叠叠,几乎将花蕊全部淹没其中。
院子里的花香馥郁,顺着木质的棂窗飘进室内。
床榻之上的宝照半靠在引枕上,回忆昨夜入睡的细节。
霍暻和其他一众婢女在一旁静静等候。
不同的是,包括絮絮和香香在内的其他人都要在门外等。
而霍暻可以优先进来。
站在外间与内间的交界处,他恭敬地低着头。
小姐和仆人在身份上就不对等。
作为仆人的他,没有抬起头同小姐直视的资格。
低着头的霍暻严格恪守着身为一名仆人的本分。
背地偷看的目光却有些肆无忌惮。
尤其是借着身前坠落的珠帘和床帷作掩护的当下。
他的目光更加大胆。
即便只能看到宝照在床上隐绰的身影,他也能描摹出她的五官与神情。
像偷看这样的事情,他在暗处做过许多次。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
倘或眼前的床帷掀起来,或者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点,宝照就能看清霍暻眼底因她而慢慢发酵扩大的情绪。
但此时的宝照没有注意他。
她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昨夜的睡眠中抽离出来,这才有空看一眼他,向他下达她作为主人的第一个命令:“进来。”
早上的微风清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花朵芬芳,轻轻拂动霍暻额前发丝。
他先净了手,才进入内间。
像第一天在耳房和宝照见面一样,跪在她身前。
时辰推移,外头日光也跟着往西边的廊阶偏挪。
浅金色的光束从直棂窗方方正正的小格子里斜斜打进来,虚虚拢在霍暻身上。
无论是他青簪半挽的墨发,还是身上简约的素裙,都被烫出一层朦胧的浅晕。
不足三天的不完全休养,宝照十分忧虑他的健康状况。
但霍暻的身体显然好得不可思议。
他唇色恢复红润,脸上也带了血色,一点也看不出来三天前他还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路上,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肮脏流浪狗。
宝照彻底放下对他身体素质的顾虑,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她要慢慢习惯身边有霍暻的存在,接受他的照料与看顾。
但宝照长久疏离的性格使然,让这一问题变得稍稍有点棘手。
陌生人的靠近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宝照犹豫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霍暻长而垂的睫微抬,视线缓缓往上。
他没有冒犯地直视宝照的脸,视线仅仅停留在宝照的脖颈处,没有再僭越地往上看。
他的目光长久地聚焦,凝视着那截半裹在单薄寝衣之下、白皙而又修长的、高傲的天鹅颈。
“小姐。”
他开口唤宝照,伸出刚洗干净的手。
清瘦而又修长的指节,骨节分明,被水涤净的手背微微凸起筋络。
他连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对称,没有一丝脏污的痕迹。
宝照心底的抗拒稍微减少几分。
她有洁癖,不允许一双没洗干净的手触碰到她分毫。
凉风吹动宝照寝衣。
霍暻余光注视着那片翩翩舞动的裙角,回忆起在荷花池里,宝照的披帛擦过他手背的触感,是转瞬即逝的痒。
裙边凹凸的绣纹撷住他心神。
他很想很想,伸手去抚一抚。
心底横生出一股冲动,又被他压下。
其实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洗过手了。
甚至,还洗了一次澡。
确保他的衣衫、发丝无一丝灰尘残留。
他知道宝照的洁癖。
他掌握着她所有的喜好。
窗外。
阳春三月的日光柔软。
一只白色的蝴蝶绕着枝头的锦簇花团翩翩起舞,洁白的翅膀在光线照耀下流彩熠熠。
坐在床上的宝照抬脚。
赤着的足像春日一抔将融未融的软雪,流淌进霍暻手心。
霍暻握紧她足,小心而又温柔地替她穿上缀着绒花和珍珠的昂贵软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