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被柔凉的鞋履缓缓慢慢完全包裹。
穿好鞋的宝照踩上地面。
足底似乎还留有与霍暻掌心紧密相贴时的触感——温热紧实。
没有宝照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她也由此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那么抗拒来自霍暻的碰触。
宝照想,可能是霍暻外貌长相实在很符合她审美取向的原因。
从一开始,她就已自动减少心底对他的防御。
更为重要的是,霍暻工作的分寸把握得恰好好处。
替她穿完鞋后,他的手就自然移开,没有过多的停留和多余的触碰,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除此之外,他的手看起来也特别干净漂亮。
这大大降低宝照因洁癖而生出的顾虑与抵触。
首次与霍暻在工作上的靠近与接触,宝照适应得还不错。
反而是霍暻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宝照例行自己作为主人的关心,问他:“怎么了?”
霍暻简单摇头。
他没事。
他只是突然陷入苦恼之中。
刚替宝照穿完软履的手藏于宽袖下。
他在想,今天一整天,他能不能不洗手。
这个念头突然而至。
窗外停留在枝头的小鸟看着他沉思的侧脸,发出一阵“啾啾啾”的悦耳鸣叫。
经过一夜的涵养,早上的空气清新宜人。
廊边疏影横斜,清雅的草木香气在晨光的晾晒下愈发馥郁。
今日是个风日清和的好天气,结束了接连几天的细雨,缥缈澄澈的天空不见一朵浮云。
如意居前几日被春雨浇灌的湿漉漉的地面也恢复往常干燥,只有几道长了苔藓的青石板的缝隙里还攒着点水意,背着重重壳子的蜗牛猫着头藏身其中,躲避来自太阳的热烈烘烤。
院墙枝头冒出的新绿将旧年深褐的枝条掩盖,点点新生的花蕊在一层层绿与褐交织的叶片中绽放出温暖柔和的颜色。
晨起的梳妆打扮结束。
宝照起身,打算到东苑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晴天的光线比雨天要明敞许多,连带着姬府门头上的匾额和彩画都变得更加鲜亮起来。
正对着正大门八级台阶的两侧,蹲着的两尊石狮气派威严,庄重地守在紧闭的三间兽头大门前。
零星几辆乌盖马车路过,车前的马匹已扬着马蹄奔过街角,手攥马鞭的车夫还回着头,一双眼好奇地朝姬府的方向张望着。
高门大户的宅邸,连嵌在墙面上的一片普通青砖都写满岁月的积淀,带着令人流连的魔力。
姬氏一族底蕴深厚,乃京中名望。
姬老夫人同已故的姬老太爷感情深厚,老太爷待老夫人忠贞,后院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妾,两人相濡以沫走完半生,共育有二子。
大儿子姬朗瑞,才华能力出众,深得圣人青睐,如今不惑之年已官居一品,时任兵部尚书一职。
与之相较,二儿子姬朗晟在官场上的表现就要逊色上许多。
但他运气好,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眼,成了驸马爷。
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独得先皇恩宠,成婚时光是从宫里运送彩礼的车队就堵满了都城的三条正街道。
婚后的二老爷得了个驸马的头衔,按理应当从姬府搬到长公主府去。
长公主殿下心善,顾念姬老太太年岁已高,也理解老太太年老想让儿孙长伴膝下颐享天年的愿景,大手一挥将两府间相隔的院落地皮买下,请匠人过来修葺成了一方郁郁葱葱赏玩游乐的花园。
至此,旧的姬府与长公主府两座宅院就彻底合成为一家。
现今的姬府以府邸中轴线上的翠微园为界,东边是姬老夫人同大老爷一家居住的东苑,西边则是长公主与二老爷所在的西苑。
宝照的如意居坐落在西苑的西边。
今天要前去的目的地,是老太太在东苑的万福居。
位于东西两苑中轴线上的翠微园里亭台楼阁、小桥湖泊与九曲回廊蜿蜒迂回,道旁的草木蓊郁,枝叶修剪齐整。
宝照穿过翠微园中连接东西两苑的青石拱桥,淡紫颜色的襦裙绣着折枝花,随着她规整的步履绽放。
跨过脚下这座拱桥,于尽头处往里,便真正从西苑踏入到东苑的地界。
霍暻和絮絮跟在宝照后面。
宝照喜欢独身一人。
外出必须带上一人时,她会选择带上年纪最小的絮絮。
如今多了一个霍暻,外出随行的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他们两个。
香香通常情况下都会留守在如意居,督促其他人干活。
而且霍暻刚进府没几天,宝照今日带着他一同前往东苑,也是想着刚好可以让他认认东苑的路和人,这样不至于往后逢年过节阖府聚在东苑陪老太太的时候再生出什么混乱的岔子。
絮絮一个人跟在宝照身边的时候,往往谨小慎微地遵守规矩,从不说闲话。
但她还是孩子心性,眼下这一行路多了个霍暻,就想找他偷偷说话。
但絮絮很快就发现,这位新来的霍暻姐姐似乎和宝照小姐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同人亲近、与人交谈。
整条路上。
霍暻全程保持安静。
絮絮识趣地也没有开口说话。
霍暻走在宝照身后。
在宝照面前长久低着头的乖顺仆人,在宝照看不见的地方,抬起了头。
紧盯着宝照背影的目光黏黏糊糊,像是见到肉骨头的狗。
明晃晃的日光从廊边倾泄而入。
宝照走在光里,纤瘦的背影亭亭疏雅,高贵而又冷傲。
对于身后那束过分僭越的目光,宝照一无所知。
万福居紧挨着姬府的祠堂,整座小院被苍翠的松柏围住,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未见凋零。
微风轻轻掀动门边竹帘。
姬老太太凝神盯着手里的叶子牌。
又赢下一局。
老太太扶了扶眼睛前古铜色的叆叇,满脸的褶子乐得开成一朵朵小花。
告假归府的姬朗瑞连连摇头:“儿子是愈发比不过母亲了。”
连赢几局,老太太心情好上几分,眉间愁绪却没怎么散去。
她看一眼门外,问:“前几天陛下在宫里赐的赏春宴办得如何?”
姬朗瑞如实复述宴上情况。
“大半官员都到场了,陛下在宴上正式册封了昭乐公主。还有其余几位官员家刚及笄的女儿,陛下感念他们付出,特别下令册封了郡主。”
姬朗瑞知道老太太在担心什么:“尘埃落定,册封的名单上没有宝照,您该放心了。”
在大弘要与邻国北历和亲的关头,受封为郡主,并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圣人子嗣不算多,除了已故先皇后所出的太子和目前正得盛宠的贵妃所出的八岁小皇子,剩下的便都是女儿。
前头的几位公主相继寻到合适的驸马成家,只有和宝照同龄的昭乐未成家。
昭乐公主与小皇子皆是贵妃所出,圣人宠爱贵妃,以昭乐远嫁和亲,爱屋及乌的圣人不舍。
寻一个普通官员家的女儿代嫁,又恐北厉国因和亲人选过低的身份位分而不满。
有官员给圣人排忧解难,提出建议。
整个皇城,没有比宝照更合适的代替人选。
长公主殿下唯一的亲女,圣人再赐个郡主封号推举为和亲的人选,再合适不过。
风言风语传到老太太和长公主耳中,两人如临大敌。
宫中送来春宴的帖子,老太太强硬做主,没让西苑接。
除了姬朗瑞,姬府再无人出现在圣人的春宴上。
圣人读懂老太太的意思,册封郡主的名单上没有宝照。
老太太无法确定,这名单上是本来就没有宝照,还是后面再去掉的。
“圣人之意,最难揣测。”
老太太看向儿子:“这和亲的圣旨一日未下,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依我看,今年或明年,宝照要抓紧时间尽快成亲才是。”
姬朗瑞闻言,没再说什么。
屋外。
朝天竖直而长的松柏枝叶茂密,粗壮的树干擎向天际,投落下来的浓荫匝地,将晴天的光束切割成零落细碎的斑驳光点。
日头移动,地面上落下的树影也跟着光源慢慢往南边的方向攀挪。
和万福居的距离越近,线香和纸钱燃烧的味道就越浓郁。
姬家祠堂里的供奉从不间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福居里也熏染上了几分香火气。
宝照从小径那头走过来,守在门边的绿玺嬷嬷见了,目光往眼生的霍暻身上一瞥,这才笑着转身打帘进屋禀告老太太。
进了屋,行礼问安,宝照入座。
老太太一脸慈爱,盯着站在宝照旁边的霍暻,满意地点头:“好俊俏的少年郎。”
宝照出言更正:“祖母,这是我新买的贴身女婢,并非少年郎。”
老太太眯起眼:“祖母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总是会弄错。”
霍暻一言不发。
绿玺嬷嬷指挥着人上茶水点心。
刚泡好的玉露茶,清新的茶香弥散开来。
霍暻抬眼,隔着濛濛的茶水雾气看向高座上的老太太。
壁龛之中,小尊的财神像双眸圆瞪,炯炯有神地洞察着屋内的一切。
老太太出身商贾之家,进了姬府也仍不忘经营,靠着丰厚的家底支撑着姬府走过年年岁岁。
在财神像另一侧坐着的,是姬朗瑞。
霍暻端量的视线从他面上细细览过。
姬朗瑞和老太太不太一样。
他长着一慈祥的圆脸,唇角带着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若非看到姬朗瑞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深紫官袍,霍暻会以为,姬朗瑞只是普通人家中一位孝顺母亲的长子。
但在官场多年的姬朗瑞显然有着比常人更为敏锐的感官。
他注意到霍暻探察而来的视线,朝霍暻所在的方向望过去。
霍暻适时低下头,手上执着的茶壶微倾,从壶嘴处滚落的茶水尽数流进宝照手边的茶盏。
他为宝照倒好茶,还不忘记贴心提醒:“茶水滚烫,小姐入口当心。”
姬朗瑞见状,夸赞宝照眼光好,挑选中一位细心的女婢。
又问宝照是在哪里找到的人:“我记得,上次长公主殿下令人带进西苑供你挑选的女婢,你全都不满意。”
宝照将情况说出来:“是几日前在牙行偶然买下的。”
姬朗瑞了然。
一盏茶过。
老太太提起两个月之后宝照的生辰。
“及笄后的生辰宴,是该要和以前不一样,得多请些人过来才是。前些日子我刚听人说,李府的小公子时不时就念叨着要给你准备生辰礼。”
宝照简单应了几句,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老太太一眼看出她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很快又聊起其他。
东苑里的几位堂姐出嫁后,热闹的东苑冷清下来,宝照来万福居的次数慢慢增多,五天中会挑个晴天来同祖母诉家常。
每次宝照来的时候,基本上都会碰上陪伴老太太的姬朗瑞。
姬朗瑞身居高位,工作负责,对待家庭也十分尽责,身上没有浸淫官场的不好习性。
他每日都会亲自照料卧病在床的发妻,还会花上半天时间到万福居陪伴年迈的母亲。
无论面对的人是谁,他微圆带胖的脸上永远带着和蔼的笑。
宝照从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姬朗瑞抿一口茶,问起宝照另外一件事:“上次去别院的时候,除了我们府上的下人,你可有看到其他陌生的人?”
宝照仔细回忆,很快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没有见过。下人看管严密,在别院里,我从未见过任何闯入的外人。”
霍暻在给宝照半空的茶盏添茶。
听到这句话,他手微顿,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 ,碾过他手背,在白色的肌肤上留下深深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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