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待霜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想,或许自己并没有开口劝慰林惊鹊的资格。
这所谓“四娘”,又是她在众多假身份中的哪一个呢?
窗外松风渐渐止歇,到此刻,林惊鹊的一颗心才仿佛回到肚里。
“方姑娘,‘四娘’是母亲称呼我的小名,因她在江边捡到我那日是七月初四,故此你唤我‘四娘’,其实和唤我‘林惊鹊’并无太多差别。”
林惊鹊朝她歉意一笑,苍白脸色因为心中流动的思绪而显得忧思过重。
方待霜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
“四娘,我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称呼。”
林惊鹊勉强笑了笑,显然是对这话并不太相信。
方待霜轻叹一声,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方待霜问起她的伤势倒像是没话找话,那包裹伤口的白布还是从她身上撕下来的。
林惊鹊不知眼前这人是犯了什么迷糊,无奈之下只好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举起来,递到她面前,“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罢了。”
于是方待霜脸上也有了点真情实意的笑容,只不过极浅极淡,落在林惊鹊眼中就像被短风吹开雾气而乍现的峰峦真色,不到片刻又恢复成玉山高悬的淡然面容。
林惊鹊侧过身子,示意方待霜上床歇息。
方待霜的脸慢慢流过云霞。
美人酡颜的滋味,是世间任何佳酿都不能复现的动人景象。
林惊鹊看着对方从耳垂烧起来的瑰丽色彩,不知为何自己也觉得难为情起来。
是油灯点得太久?还是雪太热?
狭小室内,不请自来的风吹动灯芯,晃动烛火中两人模糊的面容。
她真想此刻有酒可以喝;此情此景,唯酒可以一解她心中被风雪禁锢的,那些隐秘的**。
她想到林春芜,那个等在客栈中的女人。
二十年前她面对闯进房间的陌生人,是惊吓多还是痛快多?
林惊鹊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不过 ,她却明白这种危险的来源是她二十年对命运的持续反抗。
人在遇见与自己相似的人时,第一感觉往往是危险。
与“物伤其类”不同,她对林春芜的感情很微妙;她既佩服对方身上那种自由洒脱的江湖豪气,又不免为她和许道生的故事觉得遗憾。
许道生是名动天下的“十三剑”,许多只是建康城里走错地方的过客。
对林春芜来说,哪一个才是她见到过的真实?
林惊鹊不免一笑。
她今天多愁善感得过头了。
仍在为林惊鹊动作而怔忡的方待霜倒是没有这么多想法。
她红着脸对林惊鹊说:“四娘,你先上去吧。我……我还没有困意。”
面对阮雨渡严阵以待的人在自己面前倒是一副局促的模样,惊醒了魂飞天外的另一个人。
林惊鹊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后知后觉地问:“啊……我们要同卧么……我想的是你好好休息,我来守夜……”
方待霜不料自己完完全全地会错了意,一张脸“腾”地红个透彻,像春风中开到最盛的桃花,望一眼便觉自己要沉湎于这无边的好景色中。
话一出口林惊鹊就恼恨自己的愚蠢。
她无暇去想这话背后隐藏的真意,反倒惴惴不安起自己在方待霜心中的形象。
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还是说对方根本不拘泥这些细节?
有那么一刻,她希望对方在意的心思压过了一切。
在意就说明她在方待霜心中至少是不一样的。她不习惯无理由的偏爱,来自于身旁人的苛责反倒教她在事事有代价的混乱局面中心安理得地品味那些善意。
两人于是又沉默下来,林惊鹊舔了舔唇,想说些什么,来自背上的痛意却扯得她嘴角再装不出若无其事的神情。
最终是她的轻叹打破两人间的死寂。
“方姑娘,能否麻烦你,替我上药?”
方待霜看向林惊鹊,对方眉间痛苦神色真切,眼尾晕着一抹浓郁得化不开的飞红,几乎有杏雨要落下来。
又恍然记起来,在不久之前 ,她也生受了一掌。
却不知是拍在何处,如今是何种苦痛在折磨她?
细算下来,若不是自己,对方也不必受苦。
说到底,方待霜心中愧多于疚。
“多有冒犯了。”
话说得含蓄,手中的动作却十分大胆。
林惊鹊穿的是青色的衣裳,上衣下裤;落脚眉山时她去添置了件青色的开襟罩衫,同一开始穿出来的那件黑色罩衫打挑换着穿,向里是件淡青色的交领窄袖衫,领口因为先前的打斗已经微微散开,露出一截被青山簇拥的淡白脖颈,像象牙上一道柔美的弧光。
再往里去就是方待霜羞于看的景色了。
她指尖松松地捏着衣角,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最终,还是闭着眼问她:“四娘,不知你伤在了何处?”
林惊鹊抿唇,凝神在背上摸索了片刻,声如蚊讷:“大抵是在,腰阳关上三分罢。”
若不是伤了手,她何至于此?
方待霜一愣,默默地松了手,道:“四娘,这衣结……”
林惊鹊洞彻她的言外之意,神色羞惭地请她稍等片刻,随后坐到床上,背对着她解开外衣的衣结。
平常她为了不让怀中的金叶子掉出来,衣结通常系得很紧;只是她想不到,平时的以备不患变成她现在最恼火的事情。
这结,她一只手解不开!
想到身后的方待霜还在闭着眼睛等她,心中的恼意就更上一层,将那小小的两根系带缠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方待霜听到身前细细窣窣的动静,等了两三息才开口问她:“四娘,可是一只手不方便?”
三句话,每句话都要喊一声“四娘”;林惊鹊只觉得自己的魂要被她喊出来了。
她想不出解释的借口,于是便索性自暴自弃般牵着方待霜,去摸那在她手下令人恼火的衣结。
习武之人对气息的变化堪称内行,方待霜几乎在一瞬间就感受到林惊鹊的情绪变化。
指尖触到衣结,顷刻间便解了那惹得林惊鹊大为不快的罪魁祸首。
背上痛楚如水漫过全身,林惊鹊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侥幸受了一掌而不是一剑。
若真是被刺了一剑,恐怕就不是上药这么简单。
方待霜察觉到林惊鹊已经衣衫半褪,一时之间呼吸竟不如她自己设想的那么轻松。
林惊鹊看着这位峨眉首徒脸上显而易见的尴尬神色,心中也觉难为情,兀自在床上伏下身,将一片光滑后背置于方待霜掌下。
方待霜轻道一声“得罪”,闭着眼,指尖勾了药膏往预想中的地方涂去。
却意外地点在一片粗糙的布料上。
林惊鹊将头埋在兽皮中,有些闷闷地同她道:“你忘记掀起中衣了。”
中衣,是穿在最里面的衣服。
方待霜不知为何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摸过旁边的水囊,灌了两口冷水才觉得没有那么干涩。
或许是今天的雪着实太热。
默念两句佛偈,直到一颗心静如止水方待霜才敛气凝神,掌心覆上那一截柔软连绵的曲线。
接触到的一瞬间,失态的不是方待霜而是林惊鹊。
她几近咬破舌尖才忍住那股从腰间弥散开的胀麻感所带来的痛喘。
方待霜虽闭着眼,也知道自己用力太猛,惹得身下这人喘也不是不喘也不是。进退维谷的局面让她的额角沁出几滴热汗。
伤处像是有千万只蜜蜂蛰过,密密麻麻的痛感深处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快然。
林惊鹊一边让方待霜不必顾忌只管上药,一边又忍不住想若是离花**都是这么个练法,
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伏在床上的林惊鹊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哪去,然而可以确证的是,方待霜一颗心此时此刻是真切悬在林惊鹊身上的。
她唯恐自己下手没有轻重,辜负林惊鹊的信任,又忍不住自掌心而生,那近乎施虐的**。
平生第一次,她觉得成全别人的**,自己反倒是卑劣的那一个。
佛,
戒律清规,
甚至她自己,
都是不允许她这样的。
她在煎熬与折磨中,在佛像的怒问里,睁开她颤抖的眼睫。
漫天飞雪落入她的眼眶,横亘的柔光山色中,灼灼浮着一片暗红色梅花。
指尖微药膏涂在这一片山色红梅上,像夜里桂黄的月光。
女子的青丝披散,如海中离披的藻荇,落在背脊两侧,柔顺得不像话。
林惊鹊察觉到方待霜迟滞的动作,直起身想问她是不是已经上好了药,回身瞬间一阵如林下松风的淡雅气息迎面冲来,一件宽大的白衫落下,让她再看不清前方。
是方待霜将自己的干净衣服罩在了她头上。
有些手足无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四娘……还没上好,你暂且忍耐一下。”
林惊鹊不明就里,却也依言趴回原处,将光洁**的后背留给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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