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开春,乍暖还寒时,虞霁初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上京,她们已经尽量轻车简行,也装了满满五马车东西。这次岑稷也要去,她是白鳞侯母家一脉的后人,自小就被白鳞侯养在身边,是很亲的亲人。
虞悠游从鹤喙出发,悠然悠远跟着虞霁初一起,裴绥昭挣扎着想一起,奈何又咳又烧,感觉命已没了半条,要是再长途颠簸,估计会挂在路上。就连《栖风渡口图》最后一段都是戴着口罩咳着画完的,还好戴了口罩没传染给虞霁初。
虞霁初左右为难,临行还在再三叮嘱裴绥昭一定要听话喝药,没事不要出门,如今还在倒春寒,出门又会加重病情。
府里留有武娘,虞霁初特地指派悬娘贴身护卫裴绥昭安危。悬娘平时神出鬼没,裴绥昭都没见过她几面,更没说过话,她感觉悬娘就是那种小说中写的暗卫,当然,这是她的猜测。
在阿蛮的搀扶下,裴绥昭捂得像个企鹅一样站在城门口送别她们,虞霁初在马车上一直撩开帘子回望城门,直到看不见人才坐好。栩儿挠挠眉毛:“你俩弄得也太像此生不再相见的分离,这不是月余就能回?”她说得颇为没底气,在阿姊不怒自威的目光中连忙捂嘴,直往姑母怀里拱:“我错了,我说错话了。”
虞素宁也忍不住笑着轻拍她一巴掌:“你阿姊是担心绥昭的病情,看看你一副没良心的小混账样,吃了人家那么多好吃的,就不见说几句体己话。白兔糖和话梅是不是布包里藏满了?姑母摸摸。”
怀里的小混账捂着布包扭得像条毛毛虫,终是逗笑了满车的人。
立春当日,西京天气晴好,郊野四处可见贵女们举办的探春宴,其中又以麓山别墅的宴最出名,麓山别墅是升国公府孙千金文持蕤的休闲游玩处。文持蕤,表字墨晖,是名满京畿的才女,在她的宴上对出好句,或许可当行卷得到当世大家举荐。这种全是贵女的宴,自然也是各家相互结交的好时候。
且只要文墨晖在的宴,宁安公主很有可能同在。宁安公主就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姐,名秾蘅,表字美菁,小时候在文持蕤家住过一段时间,两人从小就很要好。
今日探春宴,有请到薛家瓦舍的当家薛七娘,除了乐工舞娘,她身边还带着一个身穿翻领紧袖骑胡的小娘子,小娘子似是怕生人,从始至终扯着薛七娘的衣摆,走哪跟哪,惹得一众人调笑,脸皮薄的小娘子被笑得面红耳赤。
薛七娘把她拉到僻静处教训:“你当自个还是没断乳的小儿,得我这个亲娘牵着你哄着你。看到没有,那位就是宁安公主,今儿要是在她面前失了手,我们瓦舍怕是也开不了多久。也不知带你来是祸是福,小冤家,讨债鬼。”
薛七娘点点小娘子的脑门,训斥中又有几分宠溺。她们一帮从教坊出来的姊妹,不彼此帮衬着点能怎么办,更何况阮羽的阿娘死得那样悲惨,她哪能狠下心不管。这小冤家一摸琵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就望今日不要出岔子。
众贵女行令对诗,品美酒佳肴,在轻歌曼舞中觥筹交错,一曲剑舞结束,博得满堂喝彩。笛声响起,刚才还热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随着笛声层层渐进,一声高昂的锵鈜之音把人灵魂都奏响,忘记今夕何夕,不知天上人间,只跟着笛声遨游苍穹。
世间竟有如此悦耳之音,曲竟能这样谱!一曲终,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回不了神,有几人眼角已渗出泪水。直到一阵锵喤鼓声将她们唤醒,紧接着,气势十足的琵琶音以扫**平八荒之势带领千万铁骑大兵压境,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扣紧心弦让人不得分一丝弦外之心。
“仙乐!真是仙乐!”有贵女拭去泪水喊道。宁安公主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不免侧头看文墨晖:“这就是阿姊说的必不使我失望,果然豪礼。”
虽不是第一次听了,文墨晖依然会被这两首曲子牵动心神,一时不敢轻易下笔墨书写其美。
众人要求再听一次,文墨晖也应允。阮羽下台后薛七娘一把抱住她:“奏得好!不愧是舟娘的好孩儿,她在泉下有知,必然欣慰,更会为你赞叹。”阮羽红了眼,刚才在台上就听众人打了不少赏,公主和文娘子更是大赏,但她宁愿不要这些赏,只要阿娘还活着,还陪在她身边。
“别胡想,日后若能亲近贵人,再图为你娘报仇之事,如今,我们得忍。”薛七娘使劲抚着阮羽的后背,让她平静心态,等会还要上去弹奏,可不能出错。
众人再听一遍后纷纷问这曲子从何而来,得知是一位叫“星槎”的音匠所作,有聪明的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名,可能是表字,也可能是号。文墨晖也不瞒着,斜靠在那似是有些微醺,轻笑一声:“云散不日就回京,曲子是她不久前寄来,若想知道详情,她回来后尽可问她。”
有人没反应过来云散是谁,有人则马上惊喜道:“霁娘真要回京了?”
“原来是霁娘,她一走三年不回,及笄礼都不回京办,还以为她从此不回京了。”
宁安公主喝掉酒杯里的酒,对表姐勾勾唇:“她和你关系果真好,从离京到如今,孤从未收到过她只字片语。”
“她为何去到鹤州,想必美菁也清楚,怀阳公主与你名义上是姊妹,实则她是手握重兵的外臣。储君未定时,外臣之女与宁安公主频繁私信往来,先皇岂会不疑?”文墨晖勾勾宁安的下巴,似是在逗猫儿,宁安打开她的手轻哼一声,不作声。
“这次回来,让她好生向你赔罪就是,何必不高兴。”见她还嘟着嘴,文墨晖用更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你不是一直想出宫走走,或许,这次云散回京,是个好机会。”
“当真?”宁安当即就来了兴趣。文墨晖似乎在想着什么,顺势点头:“自然是真,姑母那我去说。”
白鳞侯寿辰,整个报春坊都热闹了三日,进进出出的车马如龙,侯府门庭若市,皇帝赐的贺礼足足三大马车。平日里在侯门附近晃的秦许两家自打虞霁初她们回来就不见了踪迹,让心怀不轨想看热闹的小人忍不住嘀咕那些人怎么突然听话起来。
寿宴结束,家中才算安静下来,一家人这才能好好说说话。自打开国以来,一家人就没这么整整齐齐聚过,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
栩儿从一开始的香饽饽到如今成了蹴鞠球,凑这插话被踢到那边,凑那插话又被支使去旁的地方。她算是看透了,现在谁跟前也不凑,带着两位小友去找以前的好友玩。
印着白兔的糖果子和话梅干成了硬通货,走哪风光到哪。京里当然也有商队运来的货,但不够卖,往往运来不出几日就缺货。更重量级的是她还有裴绥昭特地为她一个人做的苌楚干,是她和裴绥昭去山里摘的果子,不多,别人尝个味,其余的都归她。
她攒着不吃就为今日,这帮京城子弟不是口口声声说鹤尾是穷乡僻壤,去了做梦都得馋京里的吃食。她今日就得让他们瞧瞧,究竟谁馋谁。
虞素宁当年寄养在麓山坤道观,拜武药真人为师。荆朝定都西京,皇帝赐麓山浮云岭建青云观,武药真人和虞素宁一样喜欢到处云游,也就前几年身体不大好才安心在道观开坛讲经,如今青云观香火鼎盛,门下道徒也不少。
虞素宁三师徒打回道观就发现生面孔真多,一张张小脸好奇又怕生,她们的师傅/师祖、师姐妹/师姑则端着鸡蛋羹喂还不会吃饭的几个小女娃。
“你们这是打哪捡来这么多小孩?师姐,你喂的这个像是刚断奶?”虞素宁被这一观的小女孩给惊住了,原以为回来会师慈徒孝、同们相拥相抱一番,各自讲讲分别后的事,哪能想是这种场面。
她师姐希规看到师傅在偷偷吃鸡蛋羹,忍不住哼一声:“哪还有点为人师的模样。”武药真人把鸡蛋羹咽下去,理直气壮:“我徒儿不远千里带回来的鸡蛋,新手做的鸡蛋羹,这美味谁不爱,为师怎能是偷吃?”
希规懒得跟她扯,给喂饱的小娃擦擦嘴,喊来几个大些的,让她们抱走去玩。
她们观原就有收女弃婴的传统,但虞素宁记得一年也就一两个,更多弃婴都不会被送到观外或寺外,要么被卖钱,要么早就没命了。
希规说,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师傅一年半前在京城一战成名的那件事。说来也简单,就是采买时遇到难产的孕妇,顺手搭救,生出来是女婴,那家人当着她们的面都没好脸色。到傍晚,师傅又带着她们折返回去,果真抓到那家人要溺死女婴。
师傅抢过婴儿,犹如战神附体,面对坊市女人的牙尖嘴利污言秽语毫不退缩,战得口干舌燥。当时有围观的和尚念佛号,直言:“师父说的果真不错,道家要么不入世,一入世就是惊涛骇浪。”希规当时都呆了,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师傅,当时天色已暗,各家屋内油烛豆火照不亮这黑下来的天,可她仿佛看到师傅在发光。
师傅当时放下豪言壮语,说她徒儿会赚钱,青云观就算再收养成百上千个甚至上万个女婴女童,她都养得活!
说到这,希规颇为心虞地觑虞素宁,虞素宁也呆住了,她能说什么?她好想鼓掌。那个会赚钱的徒儿,总不会是指希规希福希觉她们?
见师傅师姐妹都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虞素宁只得斟酌用语:“我会想法子。不过师傅,养活成百上千的人,就必与红尘俗世脱不了干系,您不怕断了修行?”
武药真人只是看着她笑问一句:“徒儿,何为修行?”
虞素宁懂了:“此事若想长久,不能凭一时意气,需得从长计议。”
休息够了一家人齐聚在暖阁说话,每个人都有许多话要说。白鳞侯说裴绥昭让找的偃麦草暂时还没找到,已让人往更远的地方去找。她很喜欢裴绥昭送她的画,在虞霁初给她讲哪里是哪里时,听得眼眶发红。
对于这次裴绥昭生病未能前来,她很是遗憾,一直念叨裴绥昭的身体,让虞霁初回去时把京里的好药材多带些回去。
“你们如今做的事都是大好事,有困难就和祖母说,我们一同想法子就是。”
白鳞侯握着虞霁初的手,一直舍不得松开。虞霁初也一一应下,原本想许诺时机合机就尽快带裴绥昭上京,这会转念一想说:“祖母想回鹤尾看看吗?”
这话让白鳞侯愣了许久,最后对虞素韵看一眼才说:“祖母暂时不能离京,等时机到了,必然会回鹤尾看看。”
这话就此打住,窝在虞素韵腿边给她揉腿的栩儿昂头:“祖母,还有我,我也做了好多事。”
白鳞侯招手让她过去,一把搂住她:“祖母的好孙儿,真乖,祖母还等着我们的小栩儿造出大船带祖母去海那头瞧瞧哩。”
两祖孙在那腻歪,虞素韵说了下凉、雍两州的情况,直言不乐观,要是两边獠蛮同时发兵,夹击之下孰胜孰败不说,大荆子民刚安稳两天的好日子又要变得水深火热。
这话让一屋人都沉默下来,你不动不代表敌也不会动,要想安稳,只有先发制人一举拿下,或是像前朝一样打得他们几十年不敢伸腿迈脚试探。如今大荆可有这个实力?没有,内部都还一盘散沙,各路都还在观望。朝中孤儿寡母一朝撑不住,余下谁也不会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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